第65节
城阳牧秋:“好!那你有什么要求吗?”银绒:“嗨呀,你提得这么突然,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要求……就是,这次回去我不想再御剑啦,要坐最豪华的仙舫,还有,仙舫上的吃食要很多肥鸡,也不知为什么,我最近看不得绿色的菜叶子,有是酒就更好啦,要甜甜的桃花酿,然后不可以再嫌弃我掉毛,我不要睡蒲团,要安排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还有,你既然想同我做道侣,便是我胡银绒的人,不准弟子们议论你从前的婚约……”
东柳道君仍旧在门外忐忑地徘徊,忽然见到城阳牧秋推门而出。
“!!”
他猝不及防地吓了一大跳,还没说话,就见这位在全修真界呼风唤雨的人物、传说中的因修无情道而断情绝爱、清冷孤决的城阳老祖,笑得满面春风,见到他时,竟然还学着陈向晚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一躬到底的大礼:“师父早。”
东柳差点摔地上。
城阳牧秋扶住他——忽略了一旁的陈向晚——亲切而热情地报备自己的行踪:“银绒昨夜没睡好,正在里边准备补觉,我还是不放心他乱吃东西,所以出去买些他平日里最喜欢的、新鲜热乎的小吃,师父是有事找他吗?”
一段短短的话里饱含着多重信息:
一,我家银绒并不稀罕你送的零嘴。
二,银绒【昨夜】累坏了。
三,我的宝贝银绒现在要补觉,你若是没事就别去打扰。
东柳非常识相:“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就随便逛逛,正好到了你们家门口,哈,哈哈,那小妖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城阳牧秋注意到东柳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心中狐疑,可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原委,想必是他到得早了些,听到了自己与陈向晚的对话,但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城阳牧秋并不介怀,依旧客气有礼地向东柳道别,丢下恍惚中的陈向晚,径自往坊市而去。
银绒最喜欢那家的烧肥鸡,隔壁酥脆的牛肉烧饼他好像也会多吃两口,便都买回去吧。
东柳比陈向晚还要恍惚,他甚至破天荒头一回没了心情去赌坊挥霍,于是化作女身,以“碧玉姑娘”的姿态,往久违了的红袖楼而去。
“碧玉姑娘”一向妖娆泼辣,今日却比林黛玉还要多三分伤春悲秋,弱柳扶风地倚在回廊上,望着满院子的芍药花出神,眉间微蹙,似拢着无限愁绪,心里思忖着:我骂过他,我还受过他的礼,但是……
但是,是城阳老祖没错啊你娘的!!!!!朝雨道君给老子的徒弟亲自买烧鸡吃!!!!!祖师爷坟头冒青烟了!!!难怪说狐狸精最适合修行媚术呢!!!!我徒弟怕不是比妲己还要牛逼吧!!!!迷惑了城阳老祖,这是要载入媚妖史册的啊!!!!!!!!
银绒独自留在卧房内,却压根儿没有睡意。
事实上,刚刚估摸着城阳牧秋出了大门,他便忍不住在床上翻滚,甚至化作小狐狸,兴奋地乱蹦,疯狂摇晃毛绒蓬松的大尾巴,用爪爪在床上刨坑,再叼着心爱的布偶娃娃甩头、弓腰、乱晃,最后吐掉娃娃,叼着最喜欢的那条小被子,无意识地踩奶。
嗨呀,时隔这么久,狗男人突然提亲,竟然还是让他这般高兴,本来以为自己会拒绝的,嗨呀,嗨呀。
不过,银绒想,本妖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像模像样,那么冷淡,应该没有被他看出来自己很开心的吧?
既然没被他看出来,那自己就没有输!
做了道侣也没关系,也并不影响自己“复仇”,说起来,那本最新的“记仇本”不见了,真是可惜,本来想一样样报复回去的,现在都记不清楚了,也无所谓,那么就罚他给自己花很多很多灵石,给自己缝补很多很多磨牙的布偶娃娃吧。
银绒方才消耗了不少体力,如今没力气再撒欢儿,却仍旧无心睡眠,嫌弃自己的心跳太吵。
银绒决定做点事情,便忽然想起一件事。
其实他并没有将十方刹告诉他的所有事向城阳牧秋和盘托出,当时还漏了一件——玄精玉铃铛是可以解开的。
也许漏掉此事,也并不是全然无心。
银绒当时便觉得此事或许不应该告诉城阳牧秋,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约只是出于某种直觉。
银绒将毛绒绒的圆脑袋,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肥噜噜糯叽叽的屁股,蓬松的大尾巴缓慢地、左左右右地甩啊甩。
若想背着城阳牧秋解开束灵环,现在可能是为数不多的、最好的机会——回了太微境,绝大部分时间,太微山的一切都在他的神识覆盖中,并非刻意监视谁,而是处于做掌门的习惯。
虽说自家准道侣已经满口答应,会护着自己一生一世,不让他沦为任何人的灵宠,但是,倘若能解开,岂不是永绝后患?
银绒动了心,便一鼓作气,悄悄地、慢慢地念诵起十方刹交给他的法诀。
然后,银绒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解开束灵环的方法很复杂,分了三个步骤,第一步的法诀,他就念错了。
“…………”
“…………”
咒法其实是很难掌握的,能熟练背诵法诀只是最基本的条件,更重要的还是如何调动法力,如何调息经脉,如何让灵力游走、配合法诀。
银绒估计着时间,决定再试五次,然而,他到底是只聪明的狐,只第三次便成功了。“束灵环”如何被解开的细节,十方刹并没有详细讲解,银绒便想当然地以为,或许是铃铛出现裂痕,或是脖子上黑色皮绳断掉。
却没想到,刚刚成功施法,他便陷入了沉沉“梦乡”,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以至于银绒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是只平庸的小赤狐。
城阳牧秋带着香喷喷的烤鸡和满满两荷叶包裹的熟食、整整一坛子桃花酒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家小狐狸精竟真的睡着了,化作一只圆滚滚的毛团儿,似乎还在做噩梦,不时发出“嘤嘤”的哼唧。
城阳牧秋抓起银绒一只爪爪,探入一丝灵力,也没发觉什么异常,便合衣上了床,轻轻将整只狐搂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撸他身上的毛毛。
其实,若是长长久久地留在此处,与银绒厮守一生,何尝不是神仙般的日子,可惜……妖族蠢蠢欲动,还牵扯到了银绒,此地不宜久留,任由他们挑衅,还不如主动出击。
正想着,怀中的毛团儿一动,城阳牧秋立即不做他想,不由自主地涌上甜蜜,撸了把银绒的毛毛,柔声道:“变回来吧,吃饭了。”
银绒却没如预想中一般兴奋地化作少年模样,冲向那些他最爱的美食,反倒又缩了缩,将自己缩成只毛球,先是狠狠一抖,才迟疑着把毛绒绒的小脑袋直往城阳牧秋怀里拱,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第八十章
城阳牧秋抱着自家狐狸,又觉得可爱,又觉好笑,摸了把他又大又软的狐耳:“做噩梦了?”
银绒仍旧埋着小脑袋:“嘤。”
城阳牧秋继续撸他的毛:“你要的仙舫,三日后便可送到……”
怀中的毛团儿却忽然化作少年模样,天气炎热起来,那一身厚重的红裘,也变成纤薄的软红纱,导致手感更接近银绒本绒,一瞬间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狐耳少年却没了之前的骄纵,低声说:“其实也不用仙舫,之前开玩笑的。”
城阳牧秋却坚持:“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你怕我食言?”
“不是这个意思。”银绒低着头,很依赖似的,缩在城阳牧秋怀里,“我只是……掌门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
“如果……”
可银绒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后文来,直到城阳牧秋不知从哪里变出把玉梳,拿起银绒一绺长发,慢慢地梳。
有柔软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发丝被掀起,梳子便不小心碰到他头顶毛绒绒的狐耳,银绒敏感地抖了抖耳朵。
“你说不准我嫌弃你掉毛,”城阳牧秋慢条斯理地解释,“但我很难接受不整洁的东西,这是几百年的老毛病,恐怕很难轻易改掉,所以我决定每日给你梳毛——变成人的时候,就只好梳头发——我们要做道侣的,一辈子很长很长,总要找到办法,互相适应对不对?”
银绒闷闷地“嗯”了一声。
城阳牧秋见他情绪不对,便问:“还在想噩梦吗?到底做了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银绒顾左右而言他:“你从小就很难接受不整洁的东西吗?”
“也不是,”城阳牧秋怕吓到自家小狐狸精,轻描淡写地说,“曾经亲眼见过师兄弟们在眼前死去,所以添了这个矫情的毛病。”
银绒是听着说书先生讲城阳老祖事迹长大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师兄弟们在眼前死去’是哪一件事,身体不由得一僵,脱口而出:“别……”
“从前自己一个人住,孑然一身怎样都无所谓,如今不一样了,若你不喜欢,我便慢慢地改。”城阳牧秋笑道,“你说别什么?”
银绒那句“别准备仙舫,我不想跟你回太微境了”怎么也说不出口,讷讷道:“别准备仙舫了,咱们御剑吧。”
城阳牧秋:“你不是不喜欢御剑吗?”
银绒蔫蔫的:“你慢一些,我抱着你。”
城阳牧秋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近乎甜蜜——若是被他的徒子徒孙,或是其他门派掌门、长老们见到,能吓得他们走火入魔的那种甜蜜。
城阳牧秋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好啊。”
银绒之前的那句“如果”还是没有下文,直到城阳牧秋哄着他去吃东西,几杯甜甜的桃花酒下肚,银绒才仰起被酒气熏红了的小脸,鼓足勇气问:“牧秋哥哥,在你心里,我重要,还是你的师尊、师兄弟们重要?”
城阳牧秋被问得一愣,大约是提及了他的伤心事,他脸上柔软的表情渐渐严肃,却并没生气,“怎么问起这个?”
银绒心虚地埋下头,掩饰地咬住焦脆的牛肉饼,咔擦咔擦嚼了两下,含含糊糊地编:“我看别的夫妻,都会问‘你娘和我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我以为、这是道侣之间可以问的问题,是我唐突了。”
城阳牧秋失笑:“怎么会。”
银绒又紧张地抬起头:“所以,你会救谁?”
城阳牧秋揉了把他的脑袋:“有我在,谁也不会有事,永远能护你们周全,只可惜……”
可惜他的师尊、师兄弟、整个太微派千余条人命,全都命丧妖族之手,他如今这般强大,他们却都不在了。银绒知道的。
城阳牧秋不知小狐狸精心里的纠结,仍旧是笑:“你这小脑袋,整日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既然御剑,那便用不着等到三日之后,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早动身吧。”
银绒向东柳辞行的时候,交代后事似的,将储物铃铛里九成的灵石一股脑给了他。
东柳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上品灵石,颇有些范进中举的疯兆,好在银绒及时兜头泼了一瓢凉水:“师父,这是我的养老钱,你不准动!”
东柳瞬间从乐疯了的状态恢复正常:“那你给我干嘛?还以为徒儿长大了,知道孝敬老子了,哎呦,既然不让我动,那你趁早拿走!”
银绒拉住东柳的袖子,扁了扁嘴,这动作东柳再熟悉不过,以为小崽子要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哼了一声:“你把这么多灵石给个赌鬼,不是让耗子看粮仓吗?考验你师父我?”
却迟迟没有等到自家徒弟缠上来耍赖,只听银绒闷闷地说:“算了,是忍不住,便随意吧,我也未必有命回来养老,就当孝敬你老人家,报答你对我的养育之恩了。”
东柳忍不住正色起来:“绒绒儿,你是遇到什么事了?莫非是惹恼了城阳老祖?”
银绒震惊:“你知道他的身份了?”
东柳不好意思说早上被城阳牧秋吓得两次差点跪地的事,做高深莫测状:“为师心里有成算,早就看出来啦,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给为师说说?”
银绒却不肯:“说了你也帮不上忙,白白连累你。”
“也未必是我想得一般严重。”银绒安慰东柳,勉强笑道,“师父您还是尽量替我守着那些灵石,万一我能平平安安回来,可不想再变回穷光蛋。”
东柳忧心忡忡,却到底也没机会问个究竟——银绒向他辞行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跟着城阳牧秋启程了。
银绒还是不大喜欢吹风,化作小毛团儿,缩进城阳牧秋怀里,忽然想起件事,脱口问:“嘤嘤嘤嘤?”
然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白叫唤了一通,正要调整舌头试着口吐人言,却听城阳牧秋已经对他的问题作出了回答:“没见到他很正常,陈向晚已经走了。”
城阳老祖已千里传音给陈老宗主,简述了妖族的狼子野心,天下将乱,邀请万剑宗不日前往太微境共同商议对策的时候,顺带一提陈向晚的近况,没猜错的话,这时候他正在师兄弟们的‘护送’下,回万剑宗的路上。
银绒:“嘤?!”
——你竟然猜对了我的问题?!
然而心有灵犀这种事,并不是百试百灵的,城阳牧秋:“他不辞而别,你还想着他做什么?”
这话里还莫名有一股浓烈的酸味。
第八十一章
银绒没解释,往城阳牧秋怀里缩了缩,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听着城阳牧秋平缓有力的心跳,本来心事重重的,但听着听着……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