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下一刻,赵之近忽觉眼前一花身子悬空,在儿子的惊呼声中,他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被唐枕拎着领子提了起来。赵之近被勒得面色涨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一眨眼,他就落到了唐枕手里?无论是他自己、他儿子,还是他带进来的那几十名护卫,竟然没有一人反应过来!
“家主!”
“爹!”
“放开我们家主!”
眼见赵之近被擒,赵家护卫立刻拔刀冲上来,想将赵之近从手无寸铁的唐枕手中救下来,却被赵伯秀阻止了。
赵伯秀方才就坐在赵之近身旁,因此他感受的最为真切,明明上一瞬唐枕还坐在上头,下一瞬他爹就被抓了,面对这种非人的力量,赵伯秀这才勉强相信了那些“夸张”的传言。
赵家侍卫将唐枕团团围住,而那些守在门口的唐家部曲却依旧一动不动站着,连眼珠也未往这里转来一下,赵伯秀心里愈发觉得不妙,强笑道:“唐兄,唐公子,有话好说,我父亲年事已高……”
唐枕却并不理会他,只是低头对拎在手里的赵之近道:“世伯还记不记得大雍是靠什么立国的?”
由于赵之近是个矮墩子,唐枕将他提离地面时甚至不必抬头。
形式比人强,赵之近憋着气道:“自然是因为大雍开国太.祖乃是天命正朔,所以得天下归心……”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唐枕打断,“错了,靠的是比前朝更胜一筹的暴力。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正统。”
话落,他单手一挥,围拢住他们的赵家护卫则纷纷惊叫地飞了出去,手中武器脱力摔落,乒铃乓啷砸了一阵响。
赵之近和赵伯秀瞪大了眼。
他们原本以为唐枕肯让赵家的侍卫带着武器进来,是有诚意促成合作,却没想到,唐枕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因为此人根本不符合常理。
第一次直面这种可怖的力量,赵伯秀连战都站不稳,只能靠着桌案勉强立着,而被放下的赵之近却是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只能瘫坐在地上汗如雨下。还是唐枕蹲下身,强硬将此人从地上掺了起来。
“赵世伯,怎么站不住?”
在炫耀完力量后,唐枕仿佛连那满身戾气也散了干净,笑盈盈就如赵氏父子一开始见到那样。
然而二人却再不敢像之前那样轻视他了,赵伯秀咽了咽唾沫,不觉往后退了退,赵之近哆哆嗦嗦被唐枕搀着,声音发虚,“不、不敢,唐……唐大人唤我姓名赵远即可。”
唐枕:“不,世伯虽然是个没良心的窝囊废,好歹比我长了三十岁数,喊您一声世伯是应当。”
这话听得所有人面色僵硬,却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口反驳。
赵之近甚至不得不陪个笑脸,他终于明白那些将星下凡的传言是从哪儿来,也明白唐枕从千军万马中杀掉石啸真不是夸大其词。
他如今就是后悔,分外后悔,早知如此,他应该好好在青州待着,为什么要跑来跟唐枕争?赵之近此刻终于体会到秀才遇到兵是什么感受了。
没等他品完心中复杂的滋味,就听唐枕道:“我既然称你一声世伯,那你是不是该尽到世伯的本分,照顾照顾侄儿?比方让那些世家将钱粮都交出来?比方向朝廷上书,推荐我成为下一任安州州牧?”
赵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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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之近的人来了又走,眼看唐枕跟着赵家人一块前往码头,裴五娘藏在柱子后的身影往回一缩,满面困惑地转回后院。
后院如今开辟了一排屋子,用于教授女子制衣裁衣的手艺,婉婉张贴出招女工的告示好多天了,直到这两日才有些走投无路的穷苦姑娘愿意上门。
这可把婉婉高兴坏了,裴五娘看她一整天都泡在这里,跟唐枕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
院子里阳光正好,姑娘们挑丝纺织裁布缝补各司其职,眼见婉婉也不顾身份混入纺织女工中间,裴五娘忍不住将她拉了出来。
裴五娘:“你是什么身份?管管事也就罢了,怎么能跟她们一样裁布染布呢?”
婉婉知道裴五娘是个看重体面的,也不跟她争论这个,只由衷道:“织布挺好的呀,学好了也是一门谋生的手艺呢!”
织布需要织布机,可是绝大多数普通姑娘是买不起织布机的,只能到布坊里面去做女工,然而即使是做女工的机会,对于那些普通姑娘而言,也不是轻易就能够得着的,甚至需要去争去抢去贿赂织房的管事,婉婉如今什么也不缺,能趁机学点东西,她正高兴呢。
裴五娘却不赞同,拧着眉头道:“唐枕如今是什么地位?你是他的正妻,只管荣耀体面便可,哪里需要你去谋生?”
婉婉小声道:“可是唐枕想要打天下啊,虽然他很厉害,但万一他败了呢?万一他在战场上被人打断胳膊腿儿了呢?”
裴五娘惊愕地睁大眼,就听婉婉继续道:“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那只能由我带着唐枕东躲西藏了。趁现在衣食无忧好好学东西,等以后就有能力养活唐枕了。”
裴五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这样想?”换做裴五娘,要是她自己流落到市井之中……不!不会!她是士族,她怎么会流落市井?以她的身份,真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可以寻个富商嫁了,那些卑微的商人能娶到她是祖上烧高香,怎么敢怠慢她!
婉婉知道裴五娘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她问:“要是哪一天这世上再也没有士族了呢?要是以后人人平等百姓见了皇帝也不必下跪呢?”
这下裴五娘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婉婉,这是不可能的。”
婉婉摇头,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对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裴五娘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便将在前院偷看到的一一说了。
“我不明白,唐大哥那么厉害,明明可以像对付石啸那样,直接将钱粮都抢过来,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呢?”
裴五娘想起唐枕对赵之近温言细语的样子,总觉得很奇怪,像是套了层面具。
婉婉理所当然道:“因为唐枕并不是真的想打仗啊!”
裴五娘愕然,刚刚不是婉婉自己说唐枕要打天下吗?
婉婉道:“像对付石啸那样固然简单,可是船上那些人也是会反抗的,双方动起手来就难免有伤亡,况且,我们的粮食不够用了,抢完了这次,下次还得去抢,还被朝廷视作反贼多添麻烦,不如暂时归顺朝廷,借机找朝廷要钱要粮。”
裴五娘目光复杂,“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唐枕告诉你了?”
婉婉摇头,“他没跟我说,我自己猜的,不过应该没猜错太多,毕竟唐枕本就是那样一个人。”
唐枕其实不喜欢争斗。
裴五娘闷闷地点头。
婉婉又混入那群织娘中间了,裴五娘默默看着她,发现婉婉是真的乐在其中,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和唐枕会是一对。
第68章 都在等着你
赵氏父子入城后, 赵二立即将其他三家的主事人请到了自家船上。
这三家分别姓齐、宋、李,他们已经商议好, 要是唐枕同意赵家的提议,他们就送上一半钱粮作为安家费,然后继续在安州待下去,毕竟在安州府这么多年的经营与田地,他们实在舍不得,如今有个机会能重回安州府,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若是唐枕要和他们撕破脸, 那他们带着的兵马和武器也不带虚的,如今安州府缺钱缺粮,唐枕跟他们打起来有弊无利。
这些人和赵氏父子一样,根本不相信唐枕一人降服几万兵马的传言,毕竟他们身为士族, 最擅长的就是给底层民众洗脑, 虽然他们在长达几代的洗脑下来, 连自己都信了士族生而高贵这种话,大雍皇室还有一批文官专门编写一些故事以证明大雍皇帝都是天上神君下凡, 但他们也觉得唐枕编得太夸张了, 而且心中还有些瞧不起唐枕, 认为此人不大聪慧,编出这种谎话, 现在是爽了, 日后一上战场不就被戳穿了?
这些人当中, 以宋家的主事人跳得最高,毕竟宋家当初被唐枕捅破了一桩大丑闻,之后虽然挽回了一些颜面, 但唐宋两家的关系彻底破裂,宋家如今是恨不得能将唐家彻底踩下去,因而当有人问起宋家主唐枕是什么心性是不是真有传言那般厉害时,宋家主不屑道:“不过一个纨绔浪子,走了泼天好运杀了石啸,还真以为他有什么神异之力了?”
齐家家主提出疑问,“我听说当初唐枕连夜闯入你家中,你家中百十个部曲都奈何不得他?”
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宋家主又是个喜好磕五石散的,他那天晚上其实不是很清明,这两年记忆力也衰退得厉害,几乎已经忘了那天晚上唐枕压得他们全家没法动弹的局面,但是唐枕给他宋家带来的耻辱,宋家主却是怎么也忘不了。
他当即道:“那时候,唐守仁毕竟还是太守,我家不好得罪他家,我府上那些部曲哪里敢动他一根毫毛?他又毕竟是独子,真要在我家出了个好歹,我家该怎么向唐家交代?”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明白了。想来是宋家碍于顾虑没有跟唐枕计较,唐枕倒有意思,真以为自己成了什么能以一敌千的神人了!
“唐家主是个能干的,可惜生了这么个儿子。”
众人在船上一边饮酒作乐,一边大肆谈论,旁边还有貌美舞姬相陪,日子过得不比待在安州时差多久,正谈笑之际,忽然听见外头有人通报,说赵家主和赵公子回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谁料赵家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他们将所有钱粮都捐给安州府,偏偏赵家主还不是在开玩笑,“我思来想去,是我对不住安州府,唯有献上所有钱粮与太守一职才能弥补过错,明日就上书朝廷,为唐公子请封。”
宋家主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赵家主,才对赵伯秀道:“你爹年纪大,想来是犯糊涂了,你来说。”
赵伯秀:……
你才犯糊涂,你全家都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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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赵家主和赵伯秀打发去对付那三家士族,唐枕带着新培养起来的一百名骑兵从南城门出去,直奔天寿关。
距离天寿关还有一大半路程时,唐枕一抬手,背后百名骑兵同时勒马停住,一阵整齐马蹄落地的声音响起后,他身后的骑兵人人端坐马上不动,身下马匹也静默立着,仿佛一起成了雕像,却不似雕像的僵硬呆板,人人满身锋锐之气,一看就是千锤百炼的悍勇之士。
“唐兄你这骑兵练得真厉害。我看不比朝廷的天鹰骑差。”说话的却是早早就等在这里的谢子归。
天鹰骑就是当初大雍打天下时最出名的一支军队,据说所过之处敌军闻风丧胆不战而逃,皇室也是仗着有天鹰骑在,所以对那些造反的州牧一直不大看得上眼。唐枕对这种仗着有天鹰骑在,等先争出谁坐皇位再慢慢收割那群乱臣贼子的悠闲姿态十分瞧不起,连带着也看不起被人誉为神兵的天鹰骑。
此时听见谢回这么说,他眉心微拧,透出几分不确定,“你看清楚了,天鹰骑能跟我亲自练出来的这些骑兵相比?”
被唐枕抬手一指,马上的骑兵纷纷挺直了本就很值的腰板,目光如电地射向谢回。
谢回被这些目光看得一怵,却是拍掌道:“这么一看,更像了。”
唐枕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里暗暗将朝廷的难度往上拨了拨,谢回却没注意到这些,他道:“你藏在山洞的那批兵器,我都使人运回来了,都在林子里等着你。”
第69章 疯狂
“呼”, 婉婉一下将灯火吹灭,借着窗外斜进来的月光朝着床铺走去。
床榻上隆起一团阴影, 婉婉走近的时候,那团阴影动了动,朝着婉婉转过身来。
婉婉看见他睁开的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深邃又明亮,她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吵醒你了?”
唐枕摇头,“我一直睡不着。”
婉婉也睡不着。
两个睡不着的人并排躺平,齐齐睁眼看着帐顶, 像两只平躺的呆猫。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道:“我有事要说。”
室内安静了一瞬,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道:“我先说。”
两人于是再次沉默了,唐枕眼睛盯着帐顶,声音仿佛游丝一样渺茫, “你我为何如此默契?莫非前世是一条蚯蚓断开的两端?”
婉婉也盯着帐顶一动不动, “也许吧!不是有句话叫夫妻本为一体?”
唐枕:“既然本为一体, 为什么断开的蚯蚓要分开跑?”
婉婉:“也许它们都想为对方引开敌人。”
唐枕:“那么如果我遇到必死的危险,你会为我引开敌人吗?”
婉婉摇头, “我会留在原地, 陪着你一块死。”
唐枕终于绷不住了, 侧头看向婉婉,动容道:“婉婉, 你果然好爱我。”
婉婉也侧头看他, “傻夫君, 连你都避不开的危险,我引开敌人有什么用吗?还不如陪着你共赴黄泉。”
唐枕:“你也太悲观了,要真到了那个地步, 你也未必要死,也许对方会看中你的美貌,到时候你可以嫁给他,不说富贵无双,至少衣食无忧。”
婉婉也问他,“为何不是看中夫君的美色?”在婉婉看来,唐枕女装的模样比她可美多了,婉婉自认连他十分之一都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