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这点痛苦,实在算不得什么。鱼淮冷眼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半边身躯都变成诡异的蓝色。他冷静的将另一支粉色药剂从另一只手臂注入体内。
镜子里的男人,被红色和蓝色割裂成两半,诡异的两色争夺身躯的主导权。粉红色极其强势,即便比蓝色要后占据身躯,仍然和蓝色平分秋色,牢牢占据另一半身体。
鱼淮被剧烈的痛苦包裹,整个人如同在刀尖上翻滚,割破每一块皮肉后,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肉又浸泡在海水中。
鱼淮捏着洗手池的边沿,喉管里低沉的吼声,压抑至极。
不知道过去多久,当鱼淮再次从地上爬起来,镜子上雾气早已褪去。鱼淮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占据男人身躯的红蓝两色已经褪去,只留下原本的颜色。
鱼淮扯出一个笑容,牵动眼角的肌肉,眼角处却没有那丝岁月的细纹。
鱼淮眸光一暗,想起来他在实验室中实验的两只小白鼠。
鱼淮又去花洒下冲洗身体,将一身黏腻的汗液冲走。
从花洒上落下的水滴滴落在身躯上,鱼淮肩膀的肌肉骤然一紧,他的手已经先他一步将花洒关上。
鱼淮看着肩膀上被烫红的皮肉,雪白的皮肉上一片片红色的云雾是灼烫后皮肤的反应。
原本已经合适他的温热水温,现在竟然会将他的皮肤烫伤。
鱼淮盯着烫伤处,片刻后,花洒被拨到冷水一端。
当微凉的水滴洒落,水雾渐起,遮住鱼淮黑色的眼睛。
这是他之前实验研究没有出现的情况。
鱼淮笑了笑,黑色的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猜不透心思。
没有出现过的不一样才好,不一样就证明有可能,有可能成功。
*
小木屋,下水道。
从下水道迷宫中撤离出来的警员小队正在吃盒饭。
其中还有从消防队调过来的消防士兵,在迷宫里走得太久,弯弯绕绕,有时通讯信号还会断掉,他们只能一个个排查,并在所有走过的路线上放置小型信号站,作为标记。
盒饭里有鸡腿,战士们一人拿着一个鸡腿啃,吃的仓促有人噎着,就赶紧往嘴里灌一大口水。
士兵们都席地而坐,背靠着花坛,蚊虫围绕着白炽灯打转。
老文和消防队的小队长交流一下,决定让他们都先回去休息,the sea占地太大,地下迷宫更是巨大,单靠一天时间很难摸索完,更何况战士们也是人,是需要吃饭、休息的普通人。
两个队长都同意,现在回去睡几个小时,轮班倒早上六点多他们又会过来。
老文还有些事要和其他人交代,正要走,消防小队长将他拉住,到一个暗处问他,“文队,你真的见到里面有怪物?”
老文也是被他们从地下迷宫中捞出来的,他和胡警官基本上没受到大伤,老文又是队长,随便包扎两下就从医院赶过来。
老文不意外消防队长问他,因为这小子憋了一天,能等到即将收队问他,也算是合格。
老文看着他。
消防小队长对上老文浅棕色的眼睛,身躯一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区警察,“就,就当我没问…”
老文忽然点头,没等消防小队长激动追问,老文已经走到其他人面前安排事宜。
“我靠,真的有怪物。”消防队长低声惊讶。
正在交代事宜的老文,耳尖一动,听见消防队长的话,脑袋里也突然出现那个画面,不止是有那个长相丑陋如同蜥蜴一样的黑色怪物,还有在黑暗中的一片融融银光。
老文在看清那银光之前被黑影怪物打晕。
老文看向花坛空地高出悬挂的一战灯,在白炽灯光吸引下,藏在花叶暗处的蚊虫聚集起来。
老文眸色冷淡,冷笑一声。暗处的生物趋光,岂不可笑。
第87章 月季花
下水道中。
污水滴滴答答,顺着管道留下。
黑色的蜥蜴怪物绻缩成一团,斜靠着睡觉,它挡在岔口处,守护着,不让任何人闯入。
一团雾莹莹的光躲在岔口内,银色的光亮如同天上皎洁的月光。
深蓝看着痛苦不堪的银月,忍不住唤他,“父亲。”
银月痛苦的在地上翻滚,本该承载月华的鱼尾沾满污渍,他拼命忍着痛,血迹从嘴角溢出。
经久不休的疼痛终于停止,地上翻滚的人鱼得到片刻喘息。
深蓝将银月从污水中捞起。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沾在伤口上的头发,染上鲜血的发丝牢牢地被包裹在皮肉中,此刻属于鲛人身躯强悍的修复力,成为二次痛苦的根源。
深蓝直接将发丝滑断,然后才揪着一点发丝,一根根地将其从血肉中抽出来。
银月让深蓝将他靠着管壁放下,深蓝照做。
银月半闭着眼睛,全力挑开眼皮看向深蓝,他唯一的孩子。
“澜…”银月压抑痛苦的抽气,紧紧握着深蓝的手,黯淡的眼瞳里爆射出光彩,“你是族群的继承人,我希望你能将族群的人都带回家乡,带回族地。”
深蓝猛地抬头,对上银月的眼睛,“父亲,你别说这种话。”
银月苦笑,尔后正色,“我活不长,我也不想变成丑陋的怪物,若要如此,我宁愿死去。”
深蓝一怔。
银月接着说,“我被感染了,”银月的声音逐渐飘然,陷入回忆中。
“澜,你还记得在你十岁那年,我带你去远海,接纳新的族人吗?”
深蓝点头,他们族地虽然看着凋零,但是巢山中有许多没有孵化出来的人鱼蛋,那些数量庞大的人鱼蛋,会在孵化后向族群中注入一股新鲜力量。
为保护巢山安全,银月带着族群,基本上不接受外来鲛人的加入。
除了那一次。
银月带着深蓝游到很远的冰川,冰川里的冰冷的海水让深蓝觉得快活,寒冷的空气比温暖洋流季风还要清新。
深蓝摆动蓝色的鱼尾,在白色的冰山之间游动,他还遇见几条白色花点的一角鲸,他和它们玩的很愉快。
深蓝和一角鲸群一起在冰川间破水而上,还看他们表演击剑,虽然当时银月说,这是在争夺配偶权的决战。
一直在银月从冰川中找到七-八个成年人鱼之前,深蓝都很愉快,直到他看见那几条疲惫不堪、睡倒在冰块上、眼神空洞、望向苍白天空,如同走肉一般的鲛人。
那几个鲛人皆是一幅愁闷样,不仅如此,他们周身还都围绕着一股经久不散的鲛人尸体味。
深蓝很不喜欢那种味道,下意识的远离那群鲛人。直到后来,银月向他解释,说到那群鲛人的来历。
他们是世代生活在冰川海域的鲛人,族中忽然爆发一种传染病,所有不小心血液沾染到带病鲛人尸体□□的鲛人,都会被感染。
一个庞大的族群近乎倾覆,只剩下三两只刚成年鲛人向外寻求帮助。
银月叹息一声,“我恐怕染上的就是那种病。”说着银月将尾巴翘起来,指着银色鳞片之间藏匿的小肉团。
那个冰川鲛人族群,死去鲛人的尸体上都长满肉白色的小肉团,直到将鲛人的最后一丝血肉吸干,那些肉团在暴晒下才会彻底死去。
这种肉团有着烈性传染病的致病能力,又有着癌细胞一样疯狂的复制能力。
它吸食鲛人的血肉作为养分,不断胀大自己,直到像篮球一样大小,就会嘭的一声,如同装满水的气球爆炸,将水汁溅的到处都是。
深蓝看着鳞片中的小肉团,瞳仁猛地一缩,他快速抬头看向银月,“父亲你是说…”
银月点头,其实远不止如此。
他的身体中,还被叶知微派人注射一种棕色药剂。
棕色药剂的注入,不仅仅会让他失去力量,还让他心中无比暴躁,是那种,想要撕碎一切,毁灭一切的暴躁,心脏都想被抛在熔岩中等待着蓄积爆发。
“澜,我恳请你,将我们的族人带回去。”
深蓝顺着银月的只想,看着绻缩在岔口睡觉的蜥蜴怪物,“那也是我们的族人…”深蓝喉头干涩。
“是的,不仅如此,在另一个岔口之下,一个装着大镜子的屋子也关着我们的族人,只是…”
银月的声音颤抖一瞬,想起被关在绿色石英罐中,不成形状,只是绿色的一滩肉泥,怨恨的爬向他的族人。
“算了,”银月声音颓然,他银色的头发也失去光泽,枯败的如同干瘪的花枝,“本是我做下的孽,又怎么能让你来承担。”
“澜,你别管这些事了,早些离开陆地回去大海吧,人类,人类哪能有好的。”
银月的声音断断续续,黯淡的面容一般藏在黑暗处,如同不完整的月亮,“回去大海吧,带着族人远远的躲开,有多远就藏多远吧。”
说完,银月不在开口,他就那样半阖上上眼睛,靠在黑暗中,银色的鱼尾也被黑暗侵蚀大半。
深蓝没有离开,他能嗅到正从银月身上蔓延聚散的气味,熟悉的气味,充满腐朽的香味,香到几点变成极致的臭味——是鲛人垂危前的崩溃。
当这个过程一旦完成,鲛人的尸体就只是一具普通的血肉,这剩下的血肉都不能用来制作人鱼烛。
深蓝握住银月的手,“父亲,这种肉团我也曾沾染,但是到现在我仍旧活着。”
银月一动不动,死志犹坚。
深蓝继续说道,“既然这样,大家一起崩溃去世,逃避现实好了。”
说着深蓝做势也要躺在银月身边,和他一起‘逃避现实’。
银月猛地睁开眼睛,瞪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无赖的鲛人真是他那个优秀的、有责任感的继承人吗?
银月远不知道,经过互联网的冲刷后,深蓝进化了。
片刻后,深蓝教着银月,一块块将藏在鱼鳞里的小肉块挖出来。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挖出来的肉块还会长,但是只要你一直挖,肉团的体积是在不断变小的。
深蓝觉得这种肉团,就像是张在身体外面的肿瘤,不断扩张,不断吞噬你的生命力,它很强大,但是也很脆弱 ,只要你能找到它将它完整切割,就不足为惧。
只是,它吸附与你生长,在你没能将它完整拔除之前,它可能就将你吸食干净,或许是从身躯,或许是从精神。
这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漫长拉锯战。
每一块肉团的移除都会带走身躯的血肉,银月将一整条尾巴上的肉团清理干净,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深蓝帮着他,即便是银月遗漏的地方,他也一个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