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她警惕一路,眼看泉水沾手便能完结此事,侍者却惊叫一声,不知何故突然坠落泉中。那泉水极深,侍者落水后挣扎两下便被没了脑袋,且人入水后没有往上浮而是一路下沉。众人呆愣地看着侍者痛苦的脸一点点被幽深的泉水覆盖,直到有人尖声大叫,才一个二个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着温挽。当时刚好轮到她净手,众人只当是她失手将侍者推入泉中。
温挽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着了道,扫视一眼,果然在侍者站立的位置见到了那几个脸熟的壮硕妇人。她脸色阴沉,见众人望着自己,立马一脸无辜的怯怯后退,待后背挨上那几个妇人后,尖叫一声,也跟着落了水。
虽然她是主动落水,但她姿势巧妙,在旁人眼里分明是被身后人推入水中的。
那三个妇人面面相觑,她们刚才分明没有动手。
“救救人呐!”不知谁高声喊了这么一句。
众人闻声,不仅不救人,反而不约而同后退了一大步。
温挽落水后一个猛子扎进潭中,追上落水昏迷的侍者,将人拦腰保住往上拖。拖到一半拖不动这才发现潭中水草茂盛,侍者双腿都被缚住了。怪不得侍者刚才只挣扎了几下便直直往下沉,早知如此,她该带把刀下来,大意了,她心想。
潭水幽深,先后落水的两个人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众人大惊失色,尖叫着四散逃开,好像眼前是一个张着大嘴的怪物。那三个妇人也混在人群里,跟着跑走了。
钱喜娇原本只想小小地让温挽出个丑,根本没想也没胆子害人性命,如今事情闹得如此严重,她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地拽着姚汐的手怯怯问她:“怎么办啊?”
姚汐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此事是意外,与你我何关?”
钱喜娇并没有被安慰到,仍旧吓得浑身发抖。
站在一旁的杨怡看看二人,语带凉意地说:“管好嘴巴。”
“是。”那二人先后小声回道。
凌霜刚才被人流挤到了远处,现在正逆着人流往这边跑。不过元晦更快,他毫无顾忌地踩着旁人肩膀几个起落便来到了潭边。
水下情况未明,祭祀大典又迫在眉睫,若不赶紧处理清楚此事,耽误了春祭那可是大罪。礼部监事也是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凌霜,把钱家人制住。”
交代完这句话,元晦也一个纵身跳进了水中。
“王爷!王爷!”礼部监事官要拦,没拦住。明知道人落水就沉底,王爷还是执意要下去,真是疯了!
水下温挽正奋力扯断水草。忽然,头顶天光暗了一下,她仰头望去,黄金面具覆脸的元晦犹如天神下凡一般逆光而来,黑衣黑发在水中铺散开,与水下铺天盖地的黑几乎要融为一体,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但温挽知道,这个男人专为自己而来。
过去的须臾岁月里,她见过珞珈山苍松枝头雾水成露,听过星枕江河柔橹漂浮;她穿过十里八里春风,衣袖染香;她涉过潮来潮去,行过万里山河。当时只觉欣喜,现在想来却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
元晦游至温挽身旁,手腕一转,水草迎刃而断。
他拥着二人游到水面,刚一露头,便奋力将侍者扔上了岸,温挽则被他紧紧按在怀里,足尖借力,从潭中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去到了工部为皇族专门搭的看台里。
看台有棚,帘子一放便能与周围隔绝。
方才他在远处看的清楚,温挽是主动落水。但当看到她消失在水面上时,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地升起了巨大的恐惧,万一她真的上不来怎么办?
现在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元晦即后怕又欣喜,随后是滔天的怒气。他心中在想,多大点事值得你将自己置于险地,还有上次在京兆尹也是,非得故意挨那一鞭子。这个女人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可这些话和这股子气愤,他既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去说,只得自己跟自己生气。
“衣服,处理一下。”元晦将人放下后,转身背对着她,语气冷硬地说。
温挽低头,白衣遇水与透明无异,难怪容王要将她单独带过来。
她扯了扯湿透的衣袖,抬头,元晦宽阔的后背正在眼前,即便隔着衣服,温挽也能感受到它蕴含着的强大力量。想起在水下被他拥住的那一刻,自己的手搭在他背上,那是一种莫名强烈的安全感,让她心动不已。
温挽细细端详自己的手指,半晌,嘴角挂上了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元晦等了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在干嘛?”他皱眉问道。
“脱衣服。”温挽语气平淡地说。
“你!”她到底懂不懂什么料男女大防!还是她根本就当自己于无物,元晦气愤回头,见温挽背对着自己扯下外裳,半截雪背大大方方展露在外,发尾水滴落在背上,缓缓滚落,直至没进里衣中。
元晦呆愣片刻,又猛地转回来,匆忙脱下自己的外裳罩在她身上,恶声恶气地说:“你可真不拿本王当外人。”
温挽被元晦沾水的外裳冰得轻颤一下,拆解衣带的手微顿,轻笑出声道:“王爷当是内人。”
元晦此刻可没什么心思跟她玩闹,扔完外套后仍旧转身背对她,手朝后伸过去,说:“衣服给我,我用内力帮你烘干。”
“好。”
元晦手上一重,多了一件轻柔纱衣,接着又是一件……
他一一拿过来运功烘干,只余一件贴身小衣,元晦捏在手里跟烫手一样,眼睛不敢看不说,连露在外面的耳朵也红的滴血。
“还有一件呢?”温挽轻声催促道。
那小衣入手柔腻,元晦轻轻用手捏着衣角,犹豫半晌才双手合十将衣服包入掌心。
“给你。”那声音暗哑低沉。
温挽从衣裳里伸出一只手来接小衣,在墨色衣裳映衬下,那截手臂更显白嫩耀目,像含露的白兰花瓣。元晦的墨色暗绣忍冬纹云锦外裳很大,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不露。但元晦一想到衣服下的她兴许不着寸缕,便觉得喉咙干痒难耐。
“我去外边等你。”元晦丢下衣裳,仓皇逃走。
温挽捏着小衣,嘴角含笑,若此时有人看见她的脸,应该会惊讶于那满脸飞红。
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那也得赶紧抓到手里,这是温挽一贯的做事风格。
第16章 遇袭
午时将近,却有人落于沂泉之中,怎么听都不像一个好兆头。
这个消息杨慎还瞒着太子不敢报给他听,他知道元熠有多重视这场春祭,若出半点差错,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会好过。
“救不回来就别救了,先把场面稳住再说。”杨慎低声吩咐礼部官员说。此时太子的车架正往揽苍山走,马上就要到山脚下了。一两条人命而已,远比不上春祭重要。
礼部监事官连连点头,赶紧返回山腰。
好在回来之后,见容王与那温家长女、侍者都好端端站在那,只有户部尚书钱家大小姐被人按压在地,与她一同被制住的还有三四个面生的妇人。
“草菅人命,意图破坏春祭,坏大梁国运,钱邕真是教出个好女儿!”元晦负手,沉声说。
“空口白牙,王爷有何证据!”钱喜娇倒也不是个草包,还知道辩上两句。
元晦目光如凝实的冰锥,“本王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倒是有胆子。”
此言一出,钱喜娇委顿在地,众人见她做如此反应,心中也都有了答案。只是他们有些好奇,钱大小姐为何与太子作对,而春祭无法顺利举行,不恰恰应该是容王最喜闻乐见的么,他为何要跳出来多管闲事?
“即便钱小姐一时失手,那也不应由王爷出面兴师问罪吧,”杨怡突然出声,“王爷当众逼问她一弱女子,未免有些恃强凌弱了。”
钱喜娇原本都已经打算承认了,要她咬出姚汐或者杨怡,她是万万不敢的。思来想去这事只能由她一人抗下,或许还有些转圜的余地。现在杨怡给她撑腰,叫她又多少找回了一点硬气。
“那依杨小姐之意,谁才有资格审问她呢?”元晦问。
“大理寺、京兆尹、御史台,多的是审案断案的地方。”杨怡说,“王爷应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说着她踱步到钱喜娇身边,想将人扶起。
凌霜看了眼容王,未得他首肯,坚决不放手。
钱喜娇见杨怡都出面了,容王还不打算放她,当即两眼泪汪汪,哭得梨花带雨。甭管多丑的女人,只要一落泪都会透出股娇弱气来,让男人想保护她。
果然,方才丢了面子的权朋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指着容王元晦的鼻子说:“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凌霜,”元晦看都不看他,“把权公子给我扔水里。”
“是,爷。”
“不是,等等,你凭什么?”权朋没想到容王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生怕他真扔自己下水。
“你不是觉得被女人推水里不是什么大事么?”元晦施舍给他一个眼神,闲闲地说,“对了,记得带把刀下去,潭中水草茂密,被缠上可就上不来了。”
元晦说完,凌霜上前一步就打算动手。
权朋赶紧挽住旁边人的胳膊说:“我我是刑部左侍郎之子,你要是敢动我,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哟,刑部侍郎,好大的官啊。”元晦冷笑一声,“给我扔!”
凌霜应声而动,半点不犹豫,拎起权朋的衣领将人扔进水里。
众人被他的狠绝吓了一跳,京城一直盛传容王元晦阴晴不定、阴鸷狠戾,但其实大多数人并没有亲眼见到,甚至有时还能见到他和颜悦色跟别人说话,就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舒朗温润的太子元晦。
权朋在水中挣扎哭嚎,不过他随从还算尽心,很快就将人捞了起来。
“王爷,春祭快开始了,”礼部监事官出来打圆场说,“咱们先把人扣起来,等祭祀完成后再行发落,您看怎么样?”
监事官说的在理。
“温小姐觉得如何?”元晦低头问温挽,声音跟刚才比温柔了不是一点半点。
方才两人一从看台露面,温挽就一改强势,装得无比柔弱。她怯怯地揪住容王衣角,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依偎着人家,把受害者演的逼真极了。
元晦知道她这副样子就是装的,但又怕她是真的被吓到,加上温挽这副娇弱的样子着实叫人心疼。所以他现在哪还顾得上生气,连说话声音大一点都怕吓着她,完全忘记眼前这人抹起别人脖子来可是半点不带犹豫的。
“全凭王爷做主。”温挽小声说。
“那就先扣起来吧,”元晦转身对凌霜说,“你先帮我把人送去大理寺看好。”
凌霜回:“是,爷。”
监事官擦擦脑袋上的汗,连连道:“多谢王爷。”
事到如今,杨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与姚汐交换了一个眼神,任凭钱喜娇被人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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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乐响起,祭祀仪仗缓缓行来。
太子身着九章衮服,头戴九旒冕,礼服繁复且华美,威仪毕现。太子身后跟着杨慎,他手捧祝文,是太子近臣。二人皆承继了杨家的“美姿容”,踩着浑厚幽远的钟声,从远处走来,收割一种女子爱慕的目光。他们身后是随行的众官员。
元熠远远就看见了人群中容王,他的大哥。
原本他以为元晦不会来,毕竟昔日站在这个位置受世人仰望的人是他。如今两人交换了位置,这是他肖想多年的画面。面前的祭台很高却也不高,他却用了整整二十一年时间才站上来。
原来站上高位的感觉,如此令人陶醉。
“拜。”
国师唱道。
太子朝着五帝一跪三拜。
祭台下众人也跟着俯身参拜,元晦亦然。
跪拜后,太子从杨慎手里接过祝文。这篇祝文他默诵了上千遍,由他的口宣出,果然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