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本是空无物，何处惹尘埃

    这边账本的事我都还没搞清楚，前厅突然又来了个邹家姨母前来拜访。
    邹家我略有耳闻，是个六品的小官，昨夜似乎也在宴席之上，只是我没打到照面。他们跟傲家是亲戚？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无论邹家主官阶高低，进了傲家门她就是长辈。长辈来访，我自然是要出去见一面的。只是我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来干嘛的。
    本以为傲家没有别的女眷，不用受婆媳妯娌的闷气，但傲家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只怕是翻遍了族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挫挫我的锐气。
    稍微整理仪容，准备前去应战，正好在长廊上遇见了傲如云。
    本以为他就是路过，没想到他也是要去前厅见姨母。但这种女人打压女人的场面，男丁在场合适吗？
    果不其然，前厅里除了邹姨母，还有三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妇人，明显就是被拉来壮大声势的。
    「姨母，诸位伯母！」傲如云略为弓了弓身子道。
    他身形实在巨大，就算行了礼，也像尊门神似的，看不出来有什么谦卑感。
    我屈了屈膝问安道：「姨母与诸位伯母安康。」
    邹姨母有些臃肿，满脸肥肉，看起来不甚好相处。也不知道这一身装扮是从家中何处翻出来的，虽说材质不差，但就是散发出一种藏在柜子里许多年的气味。
    「这些都是我平日里的好姊妹，你既然进了门，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就叫你...」她坐在前厅主座，双手抱胸，把头半抬往下斜斜看着我惺惺作态道。
    但观感再不好，她也是长辈。我回答道：「姨母唤菀儿便是。」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家演练过，只见她熟练地掏出了手绢在肥胖的脸颊上频频擦拭着不存在的泪水道：「你也知道，如云他们命不好，生母早夭。我虽说是远亲，但家里也没别人，只能靠我这个姨母来给她撑场面了。唉！」
    她熟练地吩咐下人道：「整杯热茶端上来！」
    下人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
    收起了手绢，邹姨母露出得意的表情道：「生母不在，但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免！新妇进门哪有不给婆婆奉茶的道理？这杯茶，我就代我表妹受了吧！」
    能让一个郡主给她奉茶，难怪她带了姊妹来，想必日后少不了要大肆吹嘘。看来今早大将军没给我难堪，是知道自会有人帮他出面。
    不就是奉茶吗？我倒也没那么在意。
    在傲家下人端上茶后，邹姨母露出了傲慢的笑容道：「既然你是郡主，我们也不能委屈你，就按照齐渊王府的规矩来给我奉茶吧！」
    虽知道她是有意刁难，但这话差点没让我笑出来。
    按照王府的规矩？一个六品官眷想要我用给王妃的规矩奉茶，我敢奉，但这杯茶你敢受吗？
    我还在寻思该如何暗讽她这是大逆不道，不想傲如云先开口了。
    「姨母这可使不得啊！」他往我身前迈了一步道。
    「为何不可？你别有了媳妇就忘了规矩，这是咱们妇人家的事，你不必插手。」邹姨母一副长辈姿态不悦道。
    「菀儿是郡主，您让她给您依照家里规矩奉茶，项上人头不想要了吗？」傲如云皱眉道。他天生就长得兇，一皱眉更是让人瞬间倍感压力。
    「哪...哪有这么严重？郡主就能忽视翰国礼数，目无尊长了吗？」邹姨母明显被傲如云的气势给威摄住，但周围有姊妹，拉不下脸示弱，只能硬撑道。
    「齐渊王的亲娘是何方神圣？那可都是宫里当主子的。要让人在宫外行这种礼，邹家硬气，不怕诛九族，我们姓傲的还怕呢！」
    这话说的，我都差点要给他鼓掌喝采了。
    本来想用王妃之礼庶民于礼不合来压她，傲如云更好，直接上升到太后娘娘的等级，这可是从大逆不道一下子就变成了意图谋反。
    高！真高！
    姨母再蠢，也听得出来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忙道：「唉唷！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按照傲家规矩好了！」
    「姨母！」
    这时如风突然登场，手里还抱着他们生母的牌位。
    傲如云看了一眼如风后道：「姨母特地走一趟替家母受茶，虽说只是相隔甚远的表亲，于理有些莫名其妙，但于情，傲家还是心怀感恩，这礼数自然要做到滴水不漏，半点马虎不得。」
    「这是干什么？」邹姨母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既然是代亡母受茶，牌位自然得在，不然说出去，要说我们傲家不懂礼数了。」傲如云道，接着恭敬地向生母牌位鞠了个躬。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之下，刚刚他对姨母行礼的态度确实很敷衍。
    但...邹姨母不是他们找来噁心我的吗？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啊？
    「如风，去把娘亲的牌位小心送到姨母手中，千万别掉了。全天底下，也就只有姨母这样的人，愿意代替娘亲喝上这杯茶。」傲如云向如风交代道。
    邹姨母脸色铁青，但除了接下也并无他法，只能接过如风手中的牌位。
    我忍着想笑的心情，接过茶毕恭毕敬地跪下。但既然是对着牌位，我也就依照早上傲家下人交代的方式，把茶撒在了姨母脚边。
    一个下人飞快将茶杯什么的迅速收好，如风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回牌位离开，只留下那脸色比烂掉的橘子还难看的邹姨母。
    与其说邹姨母是傲家派来给我下马威的，我倒觉得她是特地过来让我羞辱的。
    【她不配】
    姨母悻悻然离去后，我疑惑地走出前厅，在走廊上看见院子里正在练功的如风。
    我正一头雾水，心想或许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就向他走去。
    不想这傢伙都不必等我开口，自己先发话了。
    如风噘着嘴，不服输道：「我刚刚可不是在帮你解围，是大哥让我去请娘亲牌位的。」
    我疑惑道：「傲如云叫你去的？」
    「但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去。我才不想让那么讨厌的人喝娘亲的茶呢！」如风用剑戳着地面，不开心道。
    我忍不住笑了。这不就还是会帮我解围吗？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邹姨母啊？」我止住笑意，正色问道。
    再次将嘴嘟起，如风一脸不悦道：「她其实就是娘亲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亲，哪是什么表姊啊？但她仗着跟娘亲有点亲戚关係，到处跟人吹嘘自己是傲家的半个女主人。我呸！谁不知道她暗地里说我跟妹妹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我皱了皱眉。这话也太难听了，更何况他们生母还是她亲戚。
    此时如风肩膀突然垂了下去，低声道：「人家都说长嫂如母...我现在有大嫂了，以后是不是就不会被人这样说了啊？」
    平常像个刺蝟的如风，在这一刻，也就是一个母亲早逝，心中寂寞的小孩。
    于心不忍，我轻轻摸了他的头道：「以后不会有人这样说了。」
    让我听见，看我会不会撕烂他们的嘴！
    如风先是乖乖让我摸了几下，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再次露出浑身是刺的样子往旁退开。
    看见他这倔强模样，我忍不住戏謔道：「但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怎么就愿意让我这个讨人厌的长嫂如母呢？」
    如风将头转向一边小声道：「我没有不喜欢你...是你不喜欢大哥，不让他跟你睡一间房，我才这么说的。」
    「那你就是喜欢我了啊？」我露出了邪恶的微笑道。
    「我也没这么说！」
    看来这小子并不是什么桀驁不驯，就是单纯傲娇啊？
    我蹲下身子，抓着他的手道：「我没有不喜欢你大哥...」
    傲如云的外型确实不是我欣赏的类型，但若说不喜欢，那倒也不至于。他全身上下看似粗鲁，但目前为止对我都还算礼遇，我只是参不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就是了。
    「那你就是喜欢大哥了？」如风双眼放光道。
    本还想解释，但我转念一想，跟小孩子较真干嘛，便顺着他的逻辑道：「那你刚刚说不是不喜欢我，其实就是十分喜欢我了？」
    如风一听，甩开了我的手，双颊鼓起道：「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他实在太好玩了，我忍不住继续逗他道：「那你喜欢谁？我跟你爹爹说，让他给你讨进门当后妈？哪里还需要什么大嫂啊？」
    本以为他会急得跳脚，但他却突然摇头正经道：「傲家家训，不纳妾，不续絃。」
    「啊？为什么？」
    「因为傲家都是武将，进傲家门的女子常常成寡妇。但无后为大不孝，不得不娶，所以傲家以前的家主就交代我们不能纳妾，一生祸害一个女子就行了。至于不续絃，则是因为傲家女眷若能守寡孤独终老，傲家男子也要做到感同身受。」如风回答道。
    等等！
    那我心心念念给傲如云纳妾的伎俩不就打水漂了？
    「大哥就只祸害你一个，你认命吧！」如风做了个鬼脸道。
    这话说得让我挺不爽的，我回击道：「行！祸害我是吧？只要你大哥给我半点不顺心，我就加倍奉还在你们身上，哈哈哈！」
    「不行！」如风忙道。
    【拌嘴我可不会输】
    我再次露出邪恶的笑，夸张道：「怎么不行？大将军跟你大哥长年在外行军打仗，到时候我就是家里最大的。让你们每天跪算盘，打板子，看你跟谁哭去！」
    「你这么做，看我怎么收拾你！」如风不甘示弱道。
    「看你个子小小，口气倒挺大！那你说说，要怎么收拾我？」
    「我..我在你饭里放虫子，浴桶鑽个大洞让你洗不了澡臭烘烘，被褥里面混钉子！还有...冬天在你炭炉里面加猫屎，撒尿在你衣服上，还专门选最漂亮的来撒！」
    没想到他招式还不少！
    但跟小孩吵架怎么能输呢？我追击道：「我吃不了饭那就大家都别吃，大家都不准洗澡，冬天不给炭炉，连衣服都不让穿！」
    如风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道：「不洗澡又不会死！不给饭吃我能去院子里抓兔子给妹妹吃，妹妹没炭炉没衣服，冷了我抱着暖和她，才不怕你呢！」
    我又忍不住笑了。他怎么这么好玩？
    「那你自己怎么办？」我笑问。
    「什么怎么办？」
    「你妹妹是吃饱了不冷了，那你呢？」
    如风拍了拍胸脯道：「我可是哥哥！把妹妹照顾好了，其馀的再说也不迟。」
    「你很喜欢妹妹，是不是？」
    「那是自然！你动我就算了，你要是敢对妹妹做什么，就算大哥再喜欢你，我也跟你拼命！」如风耍狠道。
    「这样啊...这么喜欢妹妹啊...」我找到了另一个突破口。
    「你..你想干嘛？」
    我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道：「去跟她套近乎啊！我跟你妹妹都是女的，姑娘家之间自然不少悄悄话能聊，一来二去，你妹妹也会喜欢我，倒时候你大哥喜欢我，你妹妹也喜欢我，我让大家都不理你，你就自己一个人玩沙去吧！」
    回敬一个鬼脸，这场唇枪舌战是我赢了！一个小跳步转身，却突然撞上一堵墙。
    不，不是墙。我撞到傲如云了。
    刚刚我为了一口气胡乱说他喜欢我，让我有些难为情，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大哥！大嫂欺负人！」如风急得都要哭出来了，让我有些内疚，是不是闹过火了。
    傲如云看了一眼揉着额头的我后道：「你欺负人还差不多，谁会欺负你啊？」
    如风指着我焦急道：「她说不给我跟妹妹饭吃！」
    「我让她事事顺心，不就饿不到你们了吗？」
    喵的，都听见了啊！
    「我就是开玩笑的，不会真的饿他们...」
    贵和郡主毕竟有刁蛮成性的名声在外，刚刚一时得意忘形玩过头，傲如云万一当真了，派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那日后还怎么过舒坦生活啊？
    傲如云有些疑惑看着我。不得不说，一张屠夫脸做出这种表情，就像是长相凶狠的斗牛犬突现呆傻一般，莫名有种反差萌。
    这是不相信我还是没听懂？
    但还来不及解释，傲如云就露出招牌傻笑道：「比起妾身，我更喜欢你自称我。听起来自在多了！」
    什么跟什么啊？这人怎么这么难沟通啊？
    算了！我放弃！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也不会真虐待那两个小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