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跟了老头子十八年的亲传弟子,想必水平不会差,至少比钦天监里那些饭桶强许多了,皇帝大手一挥,不顾钦天监众人的反对,直接钦点了巽方为钦天监监正。钟弈阳在旁边候了半天,皇帝才想起来还要给新任国师授礼这事。本来向民间招选国师,就是因为钦天监人才凋敝,现在钦天监有人接管,这国师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然而几道问题问下来,钟弈阳回答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皇帝当即对他赞赏有加,赐下官帽绶带,皇帝语重心长地嘱咐:“钟爱卿,你以后可要同巽监正齐心并力,大夏江山能否风调雨顺,国运兴泽,就要看你们的了。”
之前在景华山庄,虽然他二人没有大的交集,但也是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此刻钟弈阳像完全不认得巽方似的,向皇帝躬身道:“臣谨遵圣命。”
望着这两位从容有度的青年才俊,皇帝大感欣慰,顿觉王朝未来一片光明。
*
万衍山如愿以偿地让巽方打入了钦天监内部,不仅打入了,还直接当了头儿。
钦天监里尽是比巽方年长的前辈,个个两鬓斑白,对于巽方这位新监正,众人私底下都不太服,尤其是被巽方顶掉差事的那位原监正,他虽然没建树,但也没犯什么错事,就这么被一走后门的顶掉了饭碗,退居二线,实在有些委屈。
如果是万衍山复任,他们是服气的,但那老家伙不复任就罢了,把自己的徒弟派来继续领导他们,这算怎么一回事?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
师兄整日朝九晚五,真的就是字义上的朝九晚五,一清早便出门,午膳都是在宫里吃的,傍晚才归,这两个月来,虽然同住一个院里,别说共处谈心了,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商慈对此颇有微词。
但这两个月里,商慈观察到她面相里粉色气场并没有消失,反而有越来越浓的趋势,尽管猜不透师兄的心思,商慈也不着急了,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闲来无事,商慈便隔三差五地往绣坊里跑,偶尔能捉到周芷清,从她嘴里侧面打听到一些关于朝堂上的事,并央她多打听打听关于钦天监的事。
周芷清身为女眷,对朝中事并不关心,只是夫妻同枕之时,从她夫君口里听到一耳朵的抱怨,拿过来同商慈说嘴。
钦天监内部的事,她不甚了解,她只道,最近朝堂上党争激烈,钦天监为一派,国师为一派,钦天监的背后有国舅沈家和周芷清的亲爹及其翰林院的文人同僚支持,国师的背景也不简单,背后站着的好似是某位大人物,甚至连沈家都有些忌惮。
周芷清煞有其事的语气让商慈有些心慌,不过想到师兄的能力和那晚他似乎茅塞顿开找到解决之法的表现,商慈又渐渐安下心。
师兄是无所不能的,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化险为夷,她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这几日天气阴凉,淅淅沥沥的小雨总下不完似的,师父腰疼得愈发厉害,商慈按摩的手法不精,师父总吐槽说她按起来跟弹棉花似的,一点没感觉,师兄又忙得厉害,几乎快住在钦天监了。
商慈寻思着去医馆请个郎中吧,她还记得与周芷清初遇的那家医馆,生意口碑似乎都不错,坐诊的老郎中没看出来周芷清得的是砂斑,是情理之中,医术想必是好的。
庚明把自己锁在屋里的时间越来越久,商慈没有叫他,只身一人撑着伞,便出了门。
不幸地是,刚出门没几步,小雨就演变成了迷迷滂滂的瓢泼大雨,商慈想走得快些,早点请到郎中,让师父少受点罪,便抄近道,走进一条阴蔽的小巷。
师父的腰痛算是旧疾,以前平均一年会犯一次,不知来到京城之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重。商慈正琢磨着,完全没注意到有一道身影跟着她一同拐进了小巷。
也许是商慈一心记挂着师父而降低了警惕,也许是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响遮掩了脚步声,当她注意到有人在跟踪自己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粗壮的手从身后袭来,白绢帕子紧紧捂住她的口鼻,刺鼻的气味钻入鼻底,浓烈的眩晕感冲入脑海,商慈最先还拳打脚踢地挣扎,片刻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49章 聘你为妃
商慈猛地睁开眼,一手扶着还有些迷迷瞪瞪的脑袋,一手撑着坐起身来,只见身下睡着的是紫檀雕花跋步床,四周挂着软银锦帐,周遭摆设极尽奢华精美,博古架上的珍玩每一只都贵比千金的样子。
她这是被带到了哪儿啊……
似是听见动静,从屏风后头走出一位打扮考究的丫鬟,客套式的假笑:“姑娘醒了?”
商慈打量了她一眼,见自己身上的衣物完好,裙觉边缘被雨水浸湿的痕迹还未干,想来她没有晕过去太久。
不知道这里的主人的是谁,把她带到这有什么目的,恐怕都是来者不善,商慈穿好鞋,起身便要走。
丫鬟走过来挡住她的去路,语气硬邦邦的:“还请姑娘不要乱走动,王爷一会就过来。”
“王爷?”
商慈皱着眉头,回想着她生平曾打过交道的两个王爷,二王爷萧怀崇,她替他解决了子嗣大计,是他府里的座上宾,不太可能会对自己做这种事吧,而六王爷萧怀瑾,她替他勘过阴宅风水,也欠着自己人情,何况有什么事他王爷一声令下谁敢不去,何必要大街上绑人呢。
商慈又瞄了两眼面前的丫鬟,生生比她高了半头,肩宽臂粗,自己这体格应付起来有些困难,就算从她手里闯过去,外面肯定会有其他家仆守着。
好吧,反正她也被绑来了,那她就等着,看那王爷究竟要整一出什么戏。
商慈坐在圆凳上,品着正宗的洞庭碧螺春,没过多久,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有道高挑的身影绕过屏风,锦衣玉带,墨发高束,一双桃花眼似醉里含春,步伐款款走得倜傥风流,正是端王萧怀瑾。
商慈回忆起她与这端王第一次打交道,也是他命手下的侍卫把正在摆摊的她从大街上截来,这货就不能换一种请人的方式吗?
萧怀瑾直接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折扇轻轻往桌面上一拍,丫鬟识相地退出门去,并体贴地把门带上。
萧怀瑾拿起白玉茶壶,给她杯中茶水添满,又给自己倒了杯,杯沿抵在微薄的唇角,他挑眉笑问:“本王的手下没对你太粗鲁吧。”
“如果直接迷晕,不算粗鲁的话。”商慈凉凉道。
“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谁让你的师兄那般不会做人。”萧怀瑾双眼微眯,眼神中泄出一闪而过的阴鸷,继而有一搭无一搭地用茶盖刮着茶沫子,再次看向她时,又浮上了轻佻的笑容:“原来你就是巽方要找之人。本王有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姜府的千金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万衍山的徒弟,巽监正的师妹?”
商慈摊摊手:“不明白就不明白罢。”
萧怀瑾猝不及防地被她噎了一茬,也不生气,轻笑了声:“你不想说,本王也不会逼你,本王只是好奇,这新上任的钦天监监正为何总是事事针对本王。”
他还曾想笼络巽方,目的是能为自己所用,可没想到绕了一圈,巽方没成国师,倒成了钦天监监正,他也万没想到,巽方一上任,就把炮口瞄准了自己。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让他屡屡向圣上弹劾自己,如果不是巽方那么不识数,他也不会选择野心十足的钟弈阳来作为自己的棋子。
商慈眼珠微转,心想周芷清所说国师背后所站的那位大人物不会就是他吧,嘴上回:“师兄很少与我谈及朝堂之事,我并不知晓。”
萧怀瑾的桃花眼微勾,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好似在辨别她是否在撒谎。商慈混迹市井这么多年,装模做样的功夫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一点不给他抓到自己马脚的机会。
萧怀瑾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姑且信了她,“说起来,你上回为本王去点穴,本王还欠你个人情。”
商慈松了口气,刚想说原来你还记得啊,那就赶紧把我放了吧……
只听他饶有兴味道:“先前本王允了你一个口头之约,尚未兑现,不过,此刻本王想到了一个报答你的好方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无事献殷勤,商慈警惕地看向他:“什么?”
萧怀瑾粲然一笑:“本王聘你为侧妃,怎样?”
商慈的下巴差点惊掉了,这……难道这就是她盼望了两个月的桃花运势?
商慈简直欲哭无泪,她并不想要啊!
商慈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不那么愤怒和嫌弃:“可我并不想嫁你……”
萧怀瑾即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用扇柄挠了挠耳后,问:“为什么?”
商慈咬咬牙,刚要说话,又听他嬉皮笑脸地凑近了,低声道:“哦,忘了同你说,本王还没有儿子,瞧着我那二哥的小公子都会咿呀学语了,着实眼红得紧,如果你能为本王生个儿子,本王会考虑把你扶正,如何?”
商慈手中的茶盏被她碾得咯吱响,她好想赏他一拳。
萧怀瑾看着就差把不乐意三个字写脸上的商慈,倍感有趣,抖开扇面,边摇边笑:“你此刻心里怎么骂我的,本王都猜得到。嫁不嫁,不取决于你,而是看你师兄怎么做了。”
*
外面雨势渐大,天色已暗,万衍山见商慈久久不归,担心她出事,便喊来庚明,叫他出门去寻。
庚明正钻研着鲁班书里记载的法门,研究得入神,被师父吩咐出门还不太不乐意,心道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庚明冒着大雨跑到那家医馆,医馆里的人却说没有见到商慈来过,庚明这才意识到不对。沿着街道,挨个去问那些还在撑着棚子叫卖的小贩。倾盆大雨之下,行人皆形色匆匆,摊贩哪里会留意这些,都说没看见。
终于,庚明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商慈掉落在水洼里的那把油纸伞。
日暮时分,巽方回到府里,见到一老一小在大堂里正襟危坐,师父闭着眼,脸拉的老长,庚明半低着头,也不吭声。
巽方见状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都不说话?”环顾一圈,没瞧见商慈的身影,又问,“师妹呢?”
没人回应,师父清咳一声,庚明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依旧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小师妹她…好像出事了……”
巽方深吸一口气,快速地让自己镇定下来:“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庚明把事情的经过同他讲了一遍,巽方听了大概,便猜到了带走商慈的幕后黑手是谁。
在景华山庄,他原以为找到商慈,带着她尽快离开京城,就没有把柄受制于人了,然而后来开了天眼,决定留在京城,他也没有担心过师妹的安全问题,只因他入了钦天监,算是在皇帝面前挂了号,他六王爷想挖墙角,总不能挖到皇帝身上吧。
现在一想,他还是太低估那人的无耻和大胆程度了。
巽方转身便欲走,庚明拉也拉不住他,还是师父开口叫住他:“如果是他做的,商慈的安全反而有了保障,他此刻在掂量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你此刻若冒着夜色,慌不择路地去了,反会在谈判中落了下乘,待明早养足了精神,再去王府拜会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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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如果你想用我来威胁师兄,那你就错了。”
知道他绑自己来是为了对付师兄,商慈开始对症下药地忽悠:“你方才不是在好奇,我这京城小姐为什么会成了万衍山的弟子,实话跟你说罢,我是半路入门,先前都是自己钻磨,这才拜师没几天,跟万衍山和巽方,并无什么深厚师徒师兄妹之情。”
商慈欺负他不了解续命阵法,胡编自己的身世,也庆幸自己魂穿这事除了师父和两位师兄,其他人包括周芷清流光她都没说过。
毕竟姜婉这重身份在京城是有迹可查的,萧怀瑾显然打听过,而商慈本身一直跟着师父云游四方,住在千里之外的乡下,谁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哦?是吗……”萧怀瑾似笑非笑,“本王可听手下的暗卫说,在景华山庄,你们举止亲昵,看起来关系很不一般呢。”
这家伙在景华山庄就派人盯过他们了?商慈沉思片刻,心一横,破罐破摔道:“王爷若不信,那……嫁就嫁吧,嫁给王爷,哪怕是侧妃,我也不吃亏不是么。不知道我那师兄会不会因为我这便宜师妹出嫁,而改变什么政见,王爷可以一试。”
萧怀瑾被她这变脸速度弄得一愣一愣的,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把她绑来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不管怎么说,先软禁她几天,看看巽方作何反应再说。
萧怀瑾站起身来,道:“王府应有尽有,你先在这里住着,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走到门口推开门,萧怀崇想到什么,转过身对旁边候着的丫鬟说:“对了,让釉兰她们没事多来看看这位新妹妹,别让姜姑娘太无趣了。”萧怀瑾看了她一眼,朗笑着大步离去。
揣度着他那一记别有深意的眼神,商慈莫名背后一凉。
☆、第50章 来个番外
狂风卷着暴雨,震耳的滚雷响彻天际,白色的光劈开天地,照亮了一瞬后,一切再次浸入墨色的夜中。
方寸大的马棚下面,聚集了十几个避雨的壮汉,有些是乞讨者,有些是马夫、商贩,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混着泥土的腥气,让人几欲作呕。
商慈抱着膝盖蜷缩在堆满稻草的角落,湿漉漉的刘海下是一双充满警惕和惧怕的眸子,她的草鞋在淌水的时候丢了,一双瘦小的脚丫被泡得发白,被雨水浸湿的麻衣黏腻腻地贴在身上,一阵阵的寒意袭来,她只能尽力贴着身后的稻草堆汲取一点暖意。
马棚里的男人都在抱怨这鬼天气,外面的水积了快两尺高,马走着都费劲,别说是人了,在能见度只有一丈的雨幕里,辨别方向都很难。
商慈没有心思去关注他们谈论的话题,因为从她躲在这儿避雨开始,她就发现坐在她对面的两个大汉一直在看着她窃窃私语,带着不怀好意地笑。
忽然,对面的其中一个大汉站起来身,向她走过来,她浑身筛糠似地抖,这时,马棚里碰巧进来了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商慈想也没想,扑过去就死死抱住那人的大腿,眼睛闭得紧紧的。
被她抱住的人愣了愣,在看到对面的壮汉之后,眼中透出了然,大汉见状,暗骂一声,悻悻地重新坐下。
巽方护在她身边,席地而坐,待到雨势小些,他握住她的手,说了一句道:“跟我走吧。”
他的面容隐在斗笠之下,只有一片阴影,商慈瑟瑟缩缩,有些犹豫。
他径直解下蓑衣,披在她身上,摘下斗笠盖在她的脑袋上,露出一张清俊温良的面容,商慈双手扶着斗笠的边,心想这个大哥哥像不是坏人……
他的眼神扫在她赤-裸的双足上,没说话,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下。他的后背看起来结实并足够宽大,动了动快被冻僵的脚趾,商慈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