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蒙晖呆若木鸡地站在两具尸体旁,看着满眼的淋漓鲜血,手里还握着一把未曾使用的匕首,竟迈不动双腿了。“干什么呀!怎么回事呀!”毛导和小五端着佳能d5从餐厅后的拐角走了出来,大声叫道,“这两个骗子怎么被杀了?小娇怎么没出来劝你?面膜为什么没在镜头里出现?我怎么给赞助商交差呀?”
他刚说完,蒙晖就听到对面一幢楼的二楼窗户里,传来了阵阵的掌声。蒙晖循声望去,只见窗户里伸出了长枪短炮一般的长短摄影镜头。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那对骗子狗男女竟然来了个鲤鱼打挺,从血泊里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蒙晖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领头乞丐扔掉手中沾血的匕首,和蒙晖握了握手,然后递给了他一张名片——
与众不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总经理 静像电影导演 莫申克
三天后,网上出现了一个名为《刀客》的静像电影热帖。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结束一天的乞讨之后,总会敷上一层面膜,然后打扮得人模狗样,开车去城里逍遥快活。有一天,他驾车经过一处偏僻的小路,偶遇需要帮助的孕妇,于是主动让孕妇和她的丈夫上了车。没想到刚驶出五百米,车就被拦了下来,孕妇还在仪表盘上扔了二十块钱。
乞丐以为扣车的是交警,其实是遭遇了骗子。当他知道这一点后,就发动所有丐帮的朋友替他寻找那辆被骗的桑塔纳轿车。过了三周,终于有人发现了那辆车,还有当时假扮孕妇夫妻的那对狗男女。于是乞丐愤怒地揣着两帮匕首,来到一家豪华餐厅外。
乞丐准备报复的时候,似乎也有其他人正找那对狗男女的麻烦,为了不让自己的复仇落空,乞丐抢先一步,将匕首捅入了那对狗男女的胸膛。
乞丐在杀死女骗子之前,曾与女骗子有过一段精彩的对话,成功植入了“薛医生”品牌面膜的隐形广告。
而为了体现乞丐真实生活,静像电影里,还有一段他们在一幢废弃别墅外骚扰剧组的画面。至于另一辆被“钓鱼执法”的别克车,也出现在了静像电影里,似乎是为乞丐行凶时出现的那个男配角埋了伏笔。
总之,这部静像电影引来了网友极高的关注度,面对“钓鱼执法”,究竟应该忍气吞声,还是依法律行事,或者铤而走险当“刀客”,成了网友们的热门话题。
而在静像电影中植入的“薛医生”面膜,三个月后销量几乎翻了一番。
毛导,他给新面膜赞助商做的植入广告彻底失败,已经成了圈子里的笑柄。没人再来请他拍静像电影了,《刀客》发出来两个月后,毛导关了摄影工作室,又去了德国,进修的依然是自由艺术。
呃,对了,那部名为《刀客》的导演,写的是莫申克的名字。
而编剧,写的是——蒙晖。
chapter 15 蝶惑
很无奈,却是现实,或许,现实本来就是很无奈的。
楔子
女孩坐在路边,衣物肮脏,两眼空洞。
干瘦的中年男人注视这个女孩很久了,从多嘴的旁观妇人口中得知,女孩父母双亡,跟着哥哥嫂子一起生活。几个月前,女孩的哥哥死于车祸,嫂子拿到赔偿金后,便开始嫌弃这个尚未成年的“拖油瓶。”
女孩的眼中写满绝望,几小时前,她被嫂子赶出家门,现在又冷又饿,却没钱买东西吃。她只好坐在路边无声地哭泣。
等到附近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干瘦的中年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女孩身边,问:“你想吃什么?叔叔带你去吃。”他捋开袖口,裸在外面的小臂上,文着一只漂亮的蝴蝶。
黑蝴蝶。栩栩如生的黑蝴蝶,正破茧而出,展翅高飞,准备迎接新的生活。
更让女孩惊喜的是,在中年男人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香喷喷的白馒头。
女孩疑惑地望着中年男人手臂上的那只黑蝴蝶,虽然有点害怕,但她却无法抵挡白馒头的诱惑。
终于,女孩站了起来,干瘦的中年男人牵着她的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女孩从此再也没有在这个村落里出现过。有人说,亲眼看到她被异乡的陌生人带走了。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那个陌生人异常干瘦,还有着一双浑浊的蓝色眼睛。
在偏僻的末人巷中,有一间古香古色的小店,店面及其狭窄,透过门脸,只能看到一道屏风。屏风后,只搁了一张小床,小床旁有一个工作台,台上放着几台奇形怪状的机器,与一套夹在真皮皮包中的锋利刀具。
小店外,挂着一副匾牌,上面写着:黑蝶文身。
文身店在末人巷里,开了有三年的时间,生意很好。店铺的老板是个年轻女人,叫慕颜。她和其他文身师不一样,为客人文身,从不用什么文身针、文身机,她只用一把刀。
大部分的人都以为,文身的步骤是先用文身针在皮肤上刺出线条,再用文身机将线条连成图案,最后再涂抹植物浆汁混合有色矿物质制成的颜料打雾上色。但他们却不知道,文身师中的翘楚高手是从来不用针刺线条的,而是用锋利的刀尖一口气在皮肤上割出流畅的图纹。
这就与书法一样,一气呵成写出的字,肯定比划一笔歇一会儿写出的字漂亮多了。
暮颜是最资深的文身师,她用刀刃文身的功夫是在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时,从一位来自异域的文身师傅那里学来的。她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到那个有着一双浑浊蓝眼的师傅时,师傅指着自己小臂上文着的栩栩如生的黑色蝴蝶,说:“这只黑蝶是用刀文出来的,如果你学会了用刀文身,这一辈子都不用愁没饭吃了。不过,你起码要学十年,才能文出这样的水平。”
那时,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女,过着衣食无着的生活。于是她下定决心,跟着师傅学习文身术。
确实,慕颜学了十年,才最终学会了用刀文身的绝技,出师后在末人巷里开了这间文身店。但那位干瘦的异域文身师从没给慕颜说过自己的名字,慕颜只知道师傅来自暹罗,小臂上文着一只破茧而出的黑色蝴蝶。
自从出师后,师傅便失踪了,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师傅总是那样神秘,慕颜已经习惯了。即使以前跟着师傅学文身术时,师傅也只是为她在乡间租下一间小屋,每个月来教她两天,然后让她自己练习,次月再来检查她的成果。
天知道师傅现在又云游到了什么地方,兴许,这辈子都没法再见到他了。为了纪念师傅,慕颜在末人巷里开这家文身店时,特意将店名取为:黑蝶文身。
文身店的生意很好,她不仅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还交到了一个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是个医生。
这一天,慕颜来到文身店外的时候,隔壁的水果铺老板正优哉游哉地听着收音机。
收音机播放着当日新闻,播音员忧心忡忡地说,最近本市的古玩市场不断发现现代伪造的高仿文物。那些高仿文物做工细腻,伪造出的裂纹与古旧斑驳的颜色都足可乱真。如果不进行碳同位素检测,即使最有经验的文物专家,也难以辨别真伪。
慕颜对于这样的新闻,向来没有什么兴趣。她径直走入文身店,便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等候在店内。这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穿着一件干净的素色衬衣,面皮白净,一排整洁的牙齿让人感觉很舒服。他一见到慕颜,便客气地说道:“我叫陈子言,想请你为我文身。”
顾客叫什么名字,慕颜从不在意,她只冷冷地对这位叫陈子言的客人说:“你趴到小床上去,露出要文身的部位。还有,你想文什么图案?”她递给客人一本画册,画册里有各色图案,比如希腊神话里的天神,又比如东方传说中的地狱鬼怪。
陈子言推开画册,答道:“我只想在身体的空白处文上蝴蝶的图案。”
慕颜蓦地一惊,她下意识地问:“空白处?”
陈子言微微一笑,背过身,解开了素色衬衣的纽扣。几秒钟后,他的一面背脊完整地展现在慕颜面前。
陈子言后背的皮肤上,布满了五彩斑斓的各式文身图案。背上文满图案的人,慕颜不是没见过,但陈子言背上的图案却很特殊,因为所有的图案都是蝴蝶。黑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彩色的蝴蝶。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蝴蝶。展翅高飞的蝴蝶,蜷缩一团的蝴蝶,甚至还有正从蝶甬中破茧而出的幼蝶。
这些蝴蝶文身的风格各异,水准良莠不齐,看得出均非出自同一个文身师之手,也不是同一时间文出的。
在密密麻麻的蝴蝶文身中,却有一处赫然醒目的空白。
确切地说,这并不是空白,而是疤痕。这处新鲜的疤痕,位于陈子言的股沟上方两寸的地方,约有婴儿身体大小,呈紫红色不规则形状。乍一看上去,就像这里曾经有过一块增生的肉瘤,刚被医生用锋利的手术刀切割掉。
陈子言微笑着说:“请文两只紫红色的蝴蝶,盖住这个疤痕吧。”
慕颜曾经遇到很多手术后要求用文身遮掩疤痕的客人,所以她对陈子言的要求并不感到奇怪。
不过,她却直盯盯地望着陈子言左肩和右肩下的两只蝴蝶,突然问:“陈先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对蝴蝶文身这么情有独钟呢?莫非你的女朋友名字里,有一个‘蝶’?”
陈子言的左肩与右肩下,有两只相互对称的黑色蝴蝶。两只黑蝶文身线条流畅,色泽润敛,而且着色部位都已有了经历岁月而自然形成的褪色。看得出,两只蝴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文出的。而且这两处文身,都是用刀刃刻出来的。
本来按常理说,慕颜的问题显得有些侵人隐私,但陈子言愣了愣,随即便很爽朗地说道:“我不仅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如此钟爱蝴蝶文身,我还可以给你讲一讲背上那处疤痕的故事。”
陈子言有一个兄弟,但他却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应该是自己的弟弟,还应该是他的哥哥。若是孪生兄弟,也可以从出生的先后次序来确定长幼。但陈子言与他那个叫陈子伦的兄弟却无法确定长幼,因为他们真是同时诞生的。生下来的时候,他们的母亲惊异地发现,这两兄弟的后背竟紧紧粘连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他们是一对连体婴。
陈子言与陈子伦有着各自的一套器官,但他们的后背却连在一起,有着一根共同的输送营养的脊柱。
他们是怪胎,在乡村中,这是邪恶的象征。所以俩兄弟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荒郊野外。本来连体婴存活率就很低,被抛弃在野外更是几乎断绝了他们的生路,但万幸的是,一个过路的马戏团救了他们。
这个名叫“黑蝶班”的马戏团,班主是个叫马鲁太的暹罗人。马鲁太在路边看到这对连体婴后,顿时知道自己的财路来了。因为史上第一对存活并为文字记录的连体婴,出自暹罗,所以连体婴又被称为暹罗胎。马鲁太在暹罗时曾经阅读过那对暹罗胎的传记,所以知道怎么抚养陈子言与陈子伦。
俩兄弟活了下来。从他们还是婴儿的时候,他们就被马鲁太关进玻璃箱中,摆在马戏团里供人参观。世人总是好奇的,每当展出连体婴的时候,马戏团的帐篷里都挤满了人。两兄弟为马鲁太赚来了高额的利润,为了防止其他马戏团偷走他们,马鲁太在两兄弟的左肩和右肩文上了马戏团的标志,一只黑色的蝴蝶。
马鲁太是文身师中的高手,所以那两只黑蝶都是他用锋利刀刃文出来的。
陈子言说到这里的时候,慕颜已经听得心惊肉跳了。从她得知收养陈子言与陈子伦的马鲁太是个暹罗人时,她就怀疑这个人会不会和教自己文身术的师傅有所关联。当她听到马鲁太也曾用一柄锋利的刀刃,在陈子言与陈子伦的后背左右肩膀下文出黑蝶的图案后,她终于可以肯定,马鲁太就是自己的师傅!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傅会为了赚取金钱,竟将一对连体怪婴囚禁在玻璃箱中任人观赏。这太不人道了。
不过,陈子言却并不这么看。他笑着说:“我一点也不恨马鲁太。如果不是他,我和子伦早已经饿死在路边,成为一对死婴。马鲁太救了我们,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权利。正是因为他,我们才对生活有了信心。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令人绝望的!我们遇到他后,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终于有权利去迎接新的生活。”
“可是,你们终日被囚禁,尽管能生存,却没有自由,也没法享受读书上学的权利。”慕颜喃喃地说。她知道世俗的狭隘理论中,连体怪婴是无法进入学堂的。这很无奈,却是现实,或许现实本来就是很无奈的。
陈子言却又笑了,他说:“我的故事还没完呢,你要继续听吗?”
当然要继续听下去。
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的男人,再加上后腰上那处触目惊心的疤痕,暮颜几乎猜到了后面的故事。连体婴陈子言与陈子伦,一定是做了分离手术后,变成两个独立的人。可是,两兄弟共用一根脊柱,现代医学也没听说可以人造脊柱。可以猜想,分离了连体婴后,医生只将脊柱赋予了陈子言,而缺失了脊柱的陈子伦,只会有唯一的结局——死亡。
看着暮颜眼中笼罩的雾霭,陈子言脸上出现一道阴霾,他黯然地说:“是的,当我和子伦活到十八岁的时候,在一次例行体检中,发现子伦得了肺癌,癌细胞即将扩散,而我的身体却非常健康。为了拯救我的生命,医生不得已为我们做了连体分离手术,并让那根唯一的脊柱属于了我。”
这就是那块疤痕的由来。
暮颜说了声对不起之后,拾起一团棉纱,蘸上酒精为陈子伦的后背消毒。她一边擦拭着疤痕上凹凸不平的皮肤,一边随意地问:“以前你和兄弟连在一起的时候,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一定很苦吧?”
陈子伦却摇了摇头,说:“事实上,马鲁太对我们很好,不仅供我们吃穿,还让我们接受良好的教育。当然,我们不能去正规的学校上学,一切都是马鲁太教我们的。在他的教育下,我对电脑与网络充满了兴趣,而陈子伦却对化学着了迷。”
每天在马戏团表演完毕后,两兄弟都会回到房间里,背对背做着自己的事。当陈子言用电脑上网玩耍的时候,陈子伦就捧着化学专著认真地阅读着。当陈子伦在自制的实验室里做实验时,陈子言就拿着手机上网与网友聊天。
陈子伦是个化学天才,他用几种常用的化学原料,制造出了一种奇特的试剂。任何新出窑的瓷器只要涂抹了他制造的试剂,就会显出古旧斑驳的颜色。所以无数文物贩子都在他那里重金购买试剂,拿回去生产假冒古董。如果有人留意到最近的新闻,就会发现这段时间古玩市场上时常发现几可乱真的假古董,那都是文物贩子用陈子伦发明的试剂伪造出来的。
也正托了这些文物贩子的福,让两兄弟有了做连体分离手术的费用。
陈子言每天都沉溺在网络之中,他的文笔很好,想像力无比丰富,他甚至还以“黑蝶”的笔名,在网络上连载惊悚小说。也有许多文学女青年渴望成为他的女友,但他却从来不敢与网友见面,甚至连视频的要求也不敢答应。
“没有任何女人愿意与连体婴谈恋爱,她们只会把我们视为怪物。”说到这里,陈子言无奈地感叹道。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说了,现在你不已经成了独立的人了吗?还这么帅,一定能找到一位合适的意中人。”暮颜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