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可我的心里自始自终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我的最后一个女人,一个以给我纳妾为乐趣的怪女人。
她很奇怪,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她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女扮男装的小女孩。
那一年我刚刚拜了师父学功夫,少年义气,听说山上有贼人作乱祸害百姓,就一个人提刀而去,结果中了山贼埋伏,挨了几刀,受了重伤。为了不被山贼杀死,我只能逃。
也许是看我年轻,或许是怀疑有伏兵,山贼没有继续追。我满身泥泞,躺在山坳间,望着头顶的天空,我想我这次一定会死。
等不到山里中的豺狼将我吃掉,我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但是我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去找草药。
血越流越多,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就在我要昏昏睡去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扮成男装,古灵精怪的小孩子。即使那时候我已经失血过多,视线都模糊了,我还是知道她是个小女孩。
因为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像花儿一样。
她拍着我的脸,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地对我说,小乞丐!饿晕了吧!
她让她的侍女将我背到了不远处的寺庙中。
她的侍女居然是个男人。
男扮女装的小孩,男扮女装的男人。
这样诡异的组合,让我错乱。我觉得我一定是离死不远了,才会出现幻觉。
但是我醒了。
我没有死。
一睁开眼,我就看见小女孩拿着绣花用的银针,给我缝合伤口。小小的手,被血染得通红。她却一点也不介意。
她在专心致志地缝合我身上的伤口,并未注意到我在看她。
熟练地缝合伤口,上药,包扎……一串动作熟练到令我吃惊。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吗?
同时令我费解的,还有她的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
那侍卫容貌风华无双,扮成女子,本□□无缝。但他背着我,我便知道,那样坚硬的骨骼轮廓,绝对不是女子。
而且他武功非常高,远远在我师父之上。即使抑制住了内力,不染纤尘的步履出卖了他。
有这样的侍卫,她一定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我想她能这样自由自在,一定是江湖儿女。这样面不改色地医治将死之人,家中不是开医馆的,就是有亲人行医。
我猜错了,以至于我找了她十年,仍未找到。
那天夜里,我发了高热。
她因为扮成男童,方丈便安排她和我住在一间土房中。她的侍卫被安排在隔壁,但他一直抱剑坐在门口。
女孩用手巾打湿了给我擦拭额头,喂我吃药。
因为受了重伤一动就疼,我就拉过她的小手,在她手上写字。
谢谢你救我,我叫郭子仪,你叫什么名字。
她有些惊讶,吃吃地笑。她说你写的我好痒,我就是顺路把你捡来的,药都是方丈送的,你就叫我雷锋就好了!
她的手心出了微汗,软软的,暖暖的。
能告诉我些你的事吗?我继续在她手上写,你这么小,怎么会医伤?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凑到我面前。
她说,我来自未来。
所以,我能医治你。
我能看见她瞳孔中自己的惊愕。
未来是什么样子?
我在她手上慢慢写道。我也许是烧糊涂了,也许是被她奇思妙想惊住了,总之,我顺着她的话继续问。
她有一瞬的惊讶,然后小大人样地给我盖了盖被子,小手摸着我的额头。她说,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告诉你好了,反正你明天醒了,估计也不会记得……
她躺在我的旁边,喃喃地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说她叫王莲,来自未来,是一个护士。
见我疑惑,她解释说,护士是大夫的帮手。
我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淡然地给我医伤。
她说她喜欢门外的那个侍卫。但是侍卫对她没有意思。
我笑了。即使全身伤口痛得撕心裂肺,我还是笑了。
他喜欢你,我在她手上写,我看得出来。
她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纪不符的忧愁。她慢慢地说起她和侍卫的事情。
我知道了她喜欢的人叫阿翼。
阿翼很厉害,每次都会保护她,还会教她舞剑。没有人是阿翼的对手。
阿翼会给她找各种各样好看的纸鸢,陪她一起将它们放上天。
阿翼很有人气,家中的丫鬟都喜欢他,她不高兴,所以她让阿翼带她离开了家……
她很担忧阿翼有一天会离开她。
我不想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在她的手上慢慢地写,如果有一天他不要你,我娶你好不好?
她一怔,然后眯起眼睛笑起来,像花开了一样。
她说好啊。
我知道,她是开玩笑的。
就像她无防备地躺在我身边,让我拉着她的手。
她的手真软,我想一直握着,好像只要握着,身上的伤就不疼了。
但是,她还是走了,天亮之前她就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走的急,她遗落了一串佛珠手钏在被子下。
我就握着那串佛珠,寻了她十年。
邙山方圆百里的医馆住家我都找过。五岁的小女孩倒是见过几个,但是没有她。
我怎么会想到她是世家贵女,公主的千金,当朝王皇后的小侄女?
我从十四岁找到二十岁。
这期间再也没有见过她。
二十岁后,我参加了武举会试,得了武举异等的名次,被召见入宫。
我第一次见到皇帝和皇后。
皇帝面容冷峻,相比之下,皇后就和善多了,慈眉善目。
她好像很看好我。
我听她说自己的小侄女过几年及笄,倒是可以定下一桩婚事。我当时心里几万个不愿意,如果皇帝赐婚,皇命难违,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还好皇帝看起来有些不悦,并未接话。事情不了了之。
后来我知道,皇帝一直想废后,立武皇的外甥女武惠妃为新后。他一门心思想削弱王氏娘家的势力,怎地又想让她的侄女与武将结合,手握军权。
也许有这一层忌惮,我的职位在一同武举入职的人相比略低些。不过我当时被母亲念叨娶亲,急着想找到她,职位低些,反而清闲,我求之不得。
又寻了四年,我还是毫无头绪,直到偶然一次在长安我遇见了祁国公王守一。
他好客和气,请我吃酒。我见他颇为义气,酒过三巡,便想请他寻人,拿出了那串佛珠手钏。
王守一大笑,我以为他喝多了,建议他回府邸休息,结果他拉着我的手,笑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说,年轻人,你算是找对人了!小女今年刚刚及笄,老夫正烦心没有值得托付的人,没想到这就有了!
我有些惊慌,一瞬间还以为他想让我放弃找人,娶他的女儿。
我说,多谢王公美意,可我一定当年应了那女子,不能令娶旁人。
我看见他身后的小厮捂嘴偷笑。
王守一拉着我的手和蔼地说,我没让你娶旁人,这手钏是内人的陪嫁之物,转送给小女的,数年前被小女遗失,还被内人好一顿责罚呢……
我大惊。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平民之女,或者是个大夫的女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有这般显赫的身世。
母亲是清阳公主,父亲是当朝皇后的胞兄王守一。
男人都以娶五姓女为傲,太原王氏便排在首位。
长安城中想要娶她的人,必然不少,而且都是当朝权贵之子。
我父亲虽也是个五州刺史,但家世背景比较起来,还是高攀了。
幸运的是,祁国公很看好我,一口应下了官媒,当即开始准备大婚事宜。
我受宠若惊,第一次上门的时候,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祁国公一直很和善,请我吃茶说话,我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空掉下一只黑猫,正正好好落在我怀中。
我接住黑猫,顺势向上望,正对上她闪动的眸子。
是她。
不会错,即使过了十年,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