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秦扣枕微微一笑,总算住了嘴。行了两日,这日傍晚,一行人等在一处林子里停下休息过夜。秦扣枕几个手下寻了块干净地方,燃起一堆篝火,秦扣枕下了马车,便吩咐拿干粮出来分给众人用食。
云纵也下了马车,远离人群,靠著棵树坐下,默默的计算离京城还有多少天路程。正自出神间,却见一条人影靠了过来,火光照映下,秦扣枕手里拿著几块干粮,一壶水,向他走了过来。
“前辈,”他含笑道,“吃点东西吧。”
一面说,一面将手递给他。云纵不便拒绝,便接了过来,撕开一个饼子,慢慢的放进嘴内咀嚼。
秦扣枕在他身旁坐下了,抬头望著天空出神。
云纵喝了两口水,忽然见秦扣枕的一名属下走了过来,低声对秦扣枕道:“主人,属下有要事报告。”
秦扣枕挑挑眉:“什麽事?”
那人看了云纵一眼,似有犹豫。秦扣枕笑笑道:“无妨,你说吧。”
那人便向前跪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启禀主人,属下适才接到线报,已经发现云上君的踪迹了。”
云纵闻言不由大怔,连秦扣枕似乎也吃了一惊,眉头一皱,催促道:“快说!”
那人又将身子移近了数分,伸手往袖内探去:“消息都在这张纸条内,主人请过目……”忽然从袖内抽出手来,却是握著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向著秦扣枕扎了过去。
第32章
变故突然,秦扣枕大惊之下,身子急避,却还是被刺中了右腹。他翻腕扣住那人手腕,“哢嚓”一声,那人手骨顿裂,痛得大叫一声,随即被一脚踢翻在地。云纵反应过来,急忙在那人正要挣扎著爬起之前,纵身上前,两下点住了他的穴道。回头一看,秦扣枕半跪在地上,捂住伤口,似乎就要倒下了。
“我去叫人!”云纵转身便往篝火那边奔去,马车上有止血疗伤之药,应当叫人过来救他……
谁知刚一转身,步子尚未迈开,便听到一个带著笑意的声音响起:“别白费力气了,秦教主那些手下,已经自身难保了呢。”
云纵大惊,不知何时,不远处已经站了个人,身後大队人马,正是苏遗水。再纵眼望去,却见篝火旁秦扣枕的数名手下,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在了地上。地面上未见血迹,显然不是被人所伤,而是中了迷药。
云纵心下一凛,不由自主便挡在了秦扣枕面前。他戴著面具,苏遗水不认得他,只当他也是瞑华圣教之人。笑了笑,道:“师弟,你这手下倒是一片忠心啊。”
秦扣枕在云纵身後冷哼一声:“苏遗水,你好手段……竟然买通了我的手下,暗算我!”
苏遗水微微一笑:“只怪你自己识人不清。好了,师弟,把瞑华圣教的教主令牌交出来吧。”
他的声音依然十分温柔,脸含笑意,仿佛说的是件极其平常的事一般。
秦扣枕微微哼了一声,显然是身受重伤,极为痛苦,半晌,才勉强开口道:“你这麽想要……就自己过来拿吧。”
苏遗水走近两步,又顿住了脚步,忽然对云纵道:“你从他身上拿来给我。”
他深知这位师弟诡计多端,怕靠近他又遭暗算,便要云纵去拿来给自己。云纵略一迟疑,转身弯下腰,靠近秦扣枕时,忽见他嘴唇动了动,靠近听他在自己耳边低语了几句,手下顿了顿,便探入了他的怀内。
苏遗水站在原地,见云纵在秦扣枕衣裳内摸索了一阵,转过身来,右手拳成一团,握著块东西,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过来。待到只隔三、四步的距离时,忽然手一扬,一团黑乎乎的物体朝著苏遗水劈面扔了过来。
苏遗水大惊,急忙跃身避开。只听“怦”的一声,似乎有什麽炸开,烟雾顿起,霎时间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条件反射的掩住了口鼻,双眼却仍是被熏得刺痛不已,睁不开来。身後众人一片咳嗽之声,想来也是被这烟雾呛得受不住。半晌等到烟雾稍稍散开,定睛一看,哪里还有秦扣枕二人的影子!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声,苏遗水勉强回头一望,只见秦扣枕和他那名手下,已经飞身上马逃走了。
苏遗水大怒,下令便要追,待到众人翻身上马追上前时,哪里还追得到?那马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大晚上的,山林之内本就难以辩路。蹑影负著秦扣枕和云纵,一阵狂奔,云纵担心秦扣枕的伤势,心下焦急,知道再这麽在马背上颠簸下去,只怕此人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眼见前面出现一条岔道,云纵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随即将秦扣枕也扶了下来,将他放在地上,然後牵了蹑影,选了一条小道,在它臀部猛然一拍,蹑影长嘶一声,云纵双手松开缰绳,它便飞奔而去。
云纵回转身来,扶著秦扣枕顺著另一条小道走了一程,听到隐隐传来的追赶之声,便拉著他藏入了道旁的灌木丛中。片刻之後,只见火光亮起,苏遗水带著追兵赶至,在岔道口处停了停,辨认了一番马蹄痕迹後,便顺著另一条道路追了下去。
直到苏遗水等人远去,云纵这才悄悄吐出口气,低头一看,秦扣枕软软的靠在他身上,向著他微微笑道:“多谢前辈。”
云纵皱了皱眉,回想起自己自遇到这人,似乎便不停的处於逃亡的状态下。难道真是上天注定的孽缘不成!当下也不多言,只是从自己怀内掏出一瓶金枪药,却是当日方寂临别之时赠给他,防他在路上受伤时用的。正要去检查秦扣枕的伤势,却见他捂著自己腹部,不肯放手。
云纵愣了愣,正要去拉开他的手,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麽秦扣枕扣按在腹部的手上……没有血迹?
不由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自始至终,秦扣枕始终弯腰将手按在腹部之处,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夜色之中瞧不明白,苏遗水出现之後,云纵又始终挡在秦扣枕身前,是以二人均未怀疑秦扣枕究竟有没有受伤。
仔细一想,立时明白过来。想是秦扣枕虽被刺了一剑不假,恐怕在里衫内另穿了类似於金丝软甲之类的护身之物,因此根本就没有受伤。一察觉此人竟然假装被刺,将他骗得团团转,云纵不由大怒,站起身便走。
秦扣枕见他一言不发的起身就要离开,不由一急,慌忙赶上拉住他:“前辈……”
云纵衣袖一挥,挣开他的手,冷声道:“既然阁下并未受伤,便请自行下山吧。恕老朽不奉陪了。”
转身迈步正要离开,忽然一阵头晕,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便要向前栽去。秦扣枕急忙双手拦腰一抱,恰恰搂住了他。
“你!”云纵倒在他怀内,又惊又怒,“你何时……”
他何时在他身上下了迷药?
秦扣枕似乎有些尴尬的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不是迷药,只是软筋散,过两个时辰就好了的。”
云纵怒道:“你什麽时候下在我身上的?难道……是方才马背之上?”
他好心救他逃走,竟然被他在途中暗算?
秦扣枕连忙辩解道:“不是!是……是之前我给你吃的干粮……你吃得少,所以发作得慢……”说到後面,声音越来越轻,想必也是觉得不安。
“为什麽?”云纵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对自己下软禁散……他想做什麽?
“因为……”秦扣枕搂著他的双手蓦然一紧,俯视著他的双眼,轻声道,“我想确认,你究竟是不是云纵。”
第33章
这话落在云纵耳内,如同一个焦雷,震得他目瞪口呆。还来不及想究竟是何处被他瞧出了破绽,却是身子一轻,被秦扣枕抱了起来,转身便朝不远处一个山洞内走去。
黑暗之中,山洞内潮湿不堪。秦扣枕将云纵放下,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铺在了地上,然後将云纵抱了上去。
“你怎麽不说话?”秦扣枕从他背後轻轻的搂著他,“我只是给你下了软禁散,并未点你的哑穴啊,上君。”
云纵在方才不过片刻之间,被他连接戏弄,怒气翻涌,一句话都不想说,干脆闭了眼,想慢慢逼出软禁散的药力。
秦扣枕“噗哧”一声笑出来:“软禁散逼不出来的,我不是说了麽?过两个时辰自然就好了的。”
他伸手摸到云纵脸上,按压一阵,找到面具贴合之处,扯了下来,借著洞口处淡淡的月色,端详著云纵的脸庞,笑道:“果然是你。”
一面说,一面在他脸上轻轻抚摸。
云纵手足俱软,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天大的怒火,也只能藏在心下。他知道这人脸皮厚比城墙,便是骂他他也当没听到,说不定还越骂越起劲,干脆懒得说话,随他动手动脚。
“你可知我为了找你,花了多大的力气麽?”秦扣枕叹息般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自你跳下悬崖之後,我便传令下去,但凡沿途过往船只,一概不许放过。谁知你竟是被方兄所救——唯独他的船,我是不会去搜的。”
云纵心下一愣,心想这方寂究竟是什麽身份,秦扣枕竟不敢去搜他的船?
“後来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本没有怀疑。只是,那日蹑影向你示好,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後来,又见你食素,便更是疑惑了几分。你床头那些疗伤的药物,让我确定了五分,直到今日——”他低声一笑,“我靠在你身边,闻到了你身上安魂香的气味。”
一直隐忍沈默著的云纵再也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句:“安魂香?”
那不是当日他被秦扣枕所骗,在瞑华圣教别庄所中的迷香麽?怎会隔了这麽多日,还会留有余香?
秦扣枕微微一笑:“安魂香虽是迷香,却是一旦被此香所迷,身上便一辈子会染上这种香味。虽然很淡,一般人轻易不会察觉,但只要近身相贴,熟知此香特性之人,自然一闻便知。”
云纵被他一步步道破,无话可说,只是淡然道:“那教主下一步,意欲何为?”
将他带回瞑华圣教再次软禁起来,还是将他带至京城,有什麽别的目的?
半晌没听到回答。
云纵忍不住疑惑的抬头一看,却见秦扣枕正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带著些微的笑意和满足。
那是……仿佛很幸福的笑容。
“其实我很开心。”身子忽然又被一把搂住了,云纵听到秦扣枕的声音低低的落在自己耳侧,“你方才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好开心。”
那一瞬间,如果不是情况实在危急,如果不是自己还在假装受伤,一定会忍不住开心得笑出来。
一低头,却是对上云纵的冷冷的双眸。一团喜滋滋的火热,刹那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秦扣枕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不信我……”良久,低低的声音从秦扣枕的唇中吐出,搂著云纵的双臂猛然收紧,云纵不由皱起了眉头。
信他?这人有值得自己信任的地方麽?几次三番的被骗,被制住,哪次不是因为自己一念之间的稍有心软?方才会挡在他面前,也只是不愿见这人无端便送了性命罢了。
他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看著有人在他面前,身置险境而不顾。
时间似乎就此凝滞,秦扣枕的头渐渐低下,埋在云纵的後背处,热热的呼吸贴在他的脖子间。
“云纵……”有些迟疑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若我说……以後我都绝不再骗你,你能不能……”
能不能,忘掉以前的事情,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很想这麽问,可他也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得到回应。俗语道,吃一堑长一智,云纵被他骗得太惨,伤得太深,绝无可能弃尽前嫌,和他重新开始。
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已经这般深陷了进去,想要怀中这个男人的心。
他曾经以为,师兄是他心头一辈子的伤,好不了,没人可以帮他愈合。可是当他再次见到苏遗水,他终於明白,原来自己记忆中温柔的师兄,只是个假相。苏遗水想要的只是瞑华圣教,六年前他的梦想是坐拥江湖,六年後,还是如此。他匿身於寿王府中,这麽多年来蛰伏不出,暗地里却在教内培养自己的势力——今日那背叛他的手下,是他的贴身侍从,谁知道教内,还有多少苏遗水安插的奸细?
苏遗水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或许就连苏遗风,也是受了苏遗水的指使,盗取了瞑华圣教的圣物,想让他走火入魔而死吧?当日在赫阳山庄,苏遗水就站在贺兰羽身後,看著三支利箭射入他的後胸,今日又买通他的侍从暗杀他,若不是他事先穿了金丝软甲护身,那一剑,只怕也早要了他的命。
自己为他痛苦那麽多年,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暗算。
他忽然发觉,这些日子以来,他不停想起的,不是以前对师兄那种近乎盲目的爱恋,而是云纵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
在云纵未发觉被他欺骗时,留在他的别庄内,想走却始终没走,那冷淡下隐藏著温柔,挣扎中被他假意的柔情所困的时光。他假装失去记忆,留在他身边的那段平和而让他觉得无比满足的日子。他和云纵一起从赫阳山庄逃出来,一路上的点点滴滴……都成了他最珍贵的回忆。
如果不是那麽糟糕的开始……如果他能早些察觉到自己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这男子所吸引,他们会不会……不至於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不想被他所恨……但是,宁愿被他所恨,更不想被他完全漠视。
双手无意识般轻抚著云纵的长发,灰白的发丝,再一次的提醒他自己曾对这个男人造成多大的伤害……怀中的男子无法挣扎,而他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往下,探入云纵的衣襟之内,近乎贪婪的抚摸著那光滑的肌肤。
久违的触感,几乎令他叹息。
“住……手!”一直沈默著的男人终於开始愤怒的挣扎起来,“你想做什麽!”
秦扣枕低下头,露出一抹豔丽之极的笑容:“我想……要你!”
第34章
云纵被扑倒在地上的瞬间,头脑近乎一片空白。
身下是秦扣枕铺在地面上的披风,虽避免了与潮湿的泥地直接相触,後背处却还是被披风底下一块块凸起的小石块硌得生疼……而更可怕的,是自己嘴唇上那柔软而湿漉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