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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两人互相斜乜了对方几秒,几乎是同时大笑,然后伸手、碰拳、重重拍肩。
    可可树还热情地向岑今打招呼:“哈罗!”
    卫来问:“这边局势怎么样?”
    “糟糕。南部更糟糕,估计要打仗了。我保护的人在南方省,那边大批的军政要员和保镖……”
    不是说“南面在打仗,北面在唱歌”吗,卫来觉得他们这趟不会往南走:“不说南边,说这里。”
    “也糟糕。前两天,有个西班牙外交官在公寓里被捅死了;再前一阵子,你们亚洲的工程公司,7名工人被绑架,谈判失败,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交火,营救失败,人质死了三个。再前几个月,就这个机场,掉了一架飞机……”
    卫来说:“停停停!”
    他扯了扯领口,更气闷了。
    真特么糟心。
    可可树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乐不可支,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白牙。
    “卫!我吓唬你的!”
    “你怕什么啊,越糟糕的地方,才越是我们的乐园啊。”
    “那些绑架、谋杀,都是有政治目的的,谁来针对你这种小人物啊!”
    卫来懒得理他,可可树是那种哪怕身周子弹横飞,也只当成劲爆音效的人。
    “开车来的?停在外面?”
    “是。不过车子出了点状况。”
    可可树解释,本来是有辆不错的越野代驾,但是他出发的时候,车子被调用了,所以,他只能在喀土穆找酒店借了一辆,较为简陋。
    “车里有空调吗?”
    只要能让他降温,简陋不是事儿。
    “没有,但是有通风系统。”
    听起来不错,卫来觉得没问题:“那走吧。”
    五分钟之后,在机场外头,尘土飞扬的泥地上,卫来看到了那辆较为简陋的车。
    突突车,国内俗称电动三轮车。
    没有车顶,车顶是块硬纸板,竖在车位后头,两边没有门,通风非常自然。
    第18章 (纠错)
    卫来觉得自己没什么,但岑今说不好:几天之前,她还是穿晚礼服、有专人准备餐馔的人啊。
    “就不能找个好点的车?”
    可可树斜眼翻他:“你以为这是哪呢,整个喀土穆,交通灯一个巴掌数的过来,就那还是外国人援建的,土路上多少驴车跑来跑去……”
    这卫来是相信的,但他也知道,越是贫穷落后,就越有豪华奢靡形影相生,这地方一定也有高楼、广厦、豪车、宴会,要说可可树搞不到车,他还真不相信。
    “你不是在南面保护军政要员吗?”
    “是啊,但我可以随便用他的车吗?就像你,可以随便用岑小姐的车吗?”
    卫来皱了一下眉头:好像不能。
    “再说了,谈判很可能在公海,也就是说,你们要从喀土穆往东,东面是沙漠,越往东走越穷。不是说要不引人注意吗,你们在沙漠里开辆好车,各国的卫星、间谍机构都锁定你们了,指不定怀疑你们干嘛去呢。”
    他拽着西裤裤腿跨坐到车座上,神气活现:“岑小姐不是援过非吗,应该知道这边条件就这样,不介意吧?我沿路还可以带你们观光——青白尼罗河在喀土穆交汇,风光不错的。”
    岑今笑了笑,抓住车框先上了车,坐定之后,杂志扇的频率更密:“不介意。”
    卫来没话说了。
    车开了,突突突,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国内看过的,田埂上冒黑烟的拖拉机,果然开不出多久就是土路,灰尘大,四面八方,车里一团烟尘气,岑今闭着眼睛,拿杂志罩住口鼻,好几次颠撞到车框。
    卫来横过手臂抓住她座侧下方,像是根安全带,把她身体挡在靠背和手臂之间。
    路过一片土房子,好多没房顶,不远处,传来驴倒气似的叫声。
    没能看到所谓的青白尼罗河交汇,这里全城供电不足,大河沿岸,黑魆魆一片,水面倒是泛光,路过沿河的某处垃圾堆时,听到咩咩的羊叫,难怪垃圾里一股羊骚味。
    岑今忽然问可可树:“今天晚上住哪?”
    可可树扯着嗓子回答:“大酒店!”
    岑今还没来得及说话,卫来凑向她,压低声音:“应该是个小旅馆。”
    ——
    事实证明,有点冤枉可可树了,确实是个“大酒店”——砖头砌的二层平顶小楼,进门处还用水泥铺了条车道,围匝一圈的土墙上,涂了白色墙粉,上头用漆刷了两个大字:great hotel。
    这让它和那些没顶的、或者用塑料篷布搭顶的土夯房子瞬间区分开了,且具备了一种叫做“档次”的气质。
    有电,但电压不足,廊下的灯泡忽明忽暗,院子角落的棚下支着石头地炉,上头一口大平铁锅,黑人老板正在炒手抓羊肉,火很旺,羊油的滋滋声融进空气。
    看到可可树他们,老板咧嘴笑,指向锅里:“就快好了。”
    岑今问他:“电和水稳吗?”
    老板摇头,拎着锅铲耸肩:“忽然就有了,忽然就停了,说不好。”
    “那先不吃了,我去洗澡。”
    客房在二楼,卫来陪着她上去,先检查房间,门窗牢固,周围视野可算是空旷,民居都离着有段距离,屋里陈设简单,屋顶吊老式的三叶风扇,运转起来吱呀响,床上铺着棕榈席,另有一张折叠躺椅,还好,够两个人住。
    洗浴的地方在角落里,水泥台围圈出两平米不到,塑料浴帘,拉开看,里头一个水龙头,一个白铁盆,高处还挂了个木桶,底下凿十几个眼——卫来想了半天,想明白这是自制“淋浴”。
    他看向岑今:“我在门口,有事叫我。”
    岑今脱掉外罩的衬衫,伸手用力抓散发髻,甩掸了一下头发,这一路在电动三轮车上蒙的灰土,在昏黄色时明时暗的光下散散扬扬。
    她跨进水泥台,斜乜了他一眼,说:“我能有什么事叫你。”
    说完哗啦一声,浴帘一拉到底,横亘吊帘的铁丝晃荡了好久,帘上,光颤颤描摹她的影子。
    卫来移开目光。
    但片刻前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她衬衫下穿了黑色的半幅裹胸,白皙的皮肤被光打成蜜色,饱满的那一处线条都很美,延伸到腰臀、肩颈。
    卫来喜欢她锁骨,略低头时,会现出深浅适中的涡,让人想在里头斟上琥珀色的酒,细细啜吸。
    他开门出去,反手扣带,觉得自己念头荒唐。
    楼梯口有人叫他:“卫!”
    转头看,是可可树,终于脱掉了一身名牌,只穿汗衫裤衩塑料凉拖,脖子上怪异地挂了个布包,正端着热气腾腾的木托盘,大踏步过来。
    ——
    开饭了。
    卫来就势坐到地上,托盘放下来,上有一盆手抓羊肉、一碟西红柿切片、一碟黄瓜切片和一摞卷饼。
    “给她留了吗?”
    “留了。”
    可可树在他身边坐下,神秘兮兮拎起脖子上的布包:“真正的好东西在这。”
    什么玩意?
    扯过来一看,两瓶淡色拉格啤酒。
    卫来失笑:“就这?”
    可可树把瓶头送到嘴边,上下两排牙齿开瓶器一样好使,咯嘣开了一瓶,又开一瓶。
    说:“朋友,苏丹是禁酒的,也不欢迎一切爱喝酒和跳迪斯科的外国人——被人看见了,咱们会被抓进号子里的。”
    是吗?被抓的刺激可远比喝酒本身来的有意思,卫来劈手夺了一瓶:“给我。”
    和可可树瓶颈相碰,仰头咕噜噜下了一半,觉得嘴里、食道、胸腔,都满是啤酒的泡沫味。
    他长长舒一口气,拿手背擦嘴,觉得这极短的一刹,爽到死而无憾。
    前方是半人高的水泥柱栏杆,把夜色里的喀土穆分割成等宽的条块,空隙足可以掉下去一个人。
    身后的门里,偶尔传来水声。
    卫来说:“有酒喝,有肉吃,还算不错。”
    可可树凑过来:“还得有女人才完美——有兴趣吗?我可以安排,这里有地下会所,专供外国人,很高级,没有病。”
    “走不开,岑小姐这里不能离人。”
    可可树觉得他事真多:“让她把门锁好不就行了,一个晚上,能出什么事?”
    卫来一把摁住他脑袋,把他往边上狠狠一推。
    这是让他住嘴,可可树揉着脑袋,不屈不挠地又坐起来,目光瞥向关着的门:“她怎么样?”
    “听麋鹿说,她这个人怪怪的,明明一个人在家,却总穿宴会时才穿的晚礼服,坐在很暗的灯光里……多可怕。”
    卫来拈了块羊肉送进嘴里:“可怕在哪了?”
    可可树神秘兮兮:“你没听过那个恐怖故事吗?被魔鬼诱惑的女人,在深夜的古堡里,独自盛装打扮,和别人看不见的幽灵跳舞……”
    卫来拎晃着手里的酒瓶子,眯起眼睛。
    描述地挺有画面感,保镖是吃青春饭的,可可树老了之后,可以去街头讲鬼故事,阴森处擂一声非洲皮鼓,惊悚时拉一记中国二胡。
    想到那场景,他没忍住,笑得被呛到。
    可可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还听说,她是一桩命案的嫌疑人?卫,你别笑,我可不是开玩笑。”
    卫来说:“想知道我怎么看?”
    “怎么看?”
    “我挺喜欢她的。”
    他把瓶子里的残酒晃地涨满泡沫:“她说话做事,让我觉得痛快——你懂吗,哪怕她跟我对着干,我也觉得,这行事怪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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