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曹仝又不蠢,自己一个皇子能说出要收回盐权这种话,总不能是自己拍拍脑袋想出来的新花样,必然是天子暗中授意,要么就是和世家一条心来对抗朝廷,要么就是站在朝廷这一边来对抗世家,既然听到了,就总得站一边,没得第三个选择。他第二世时也曾看过许久,曹仝和世家的关系并非附属,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他更倾向于游离于世家掌控的灰色边缘地带,并很擅长利用自身资源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
只要不是世家那一边的力量,就好办。
王府早在易北封王的旨意下来时,就已经开始动工修缮,用的是原本废弃的一座大宅,据说还是前朝时宰相致仕隐居时住的地方,不过后人落没,宅子便荒了下来,风水朝向是一等一的好,里面亭台楼阁布置得分外雅致,郡守有心巴结,更是卖力添置,奇花异草,珍奇古玩和不要钱一样流水的往里头搬。
据说这位王爷可是圣上亲自选的封地,在京城最得盛宠,圣上更是亲口发了话,府邸只求舒适,银钱随意花用,一切皆由宫中开支。
如今看看易北的派头,再看看他身边跟着的近卫军,可见自己消息果真还不够灵通。
到封地不算,圣上还拨了自己的近卫来给易北使用,这何止是圣宠优渥,简直就是要比肩太子的节奏啊。
先前还是五王和太子平分秋色呢,如今风水轮流转,是一皇子的风头竟然还生生盖过了太子。
郡守大人不敢怠慢,亲自领路,一路陪笑,叮嘱了又叮嘱,着人安顿易北行李和随行人员,临走前跪在易北面前,俯首痛陈,今晚设宴为王爷接风,还请王爷王妃务必赏脸光临,下官蓬荜生辉云云。
曹仝活活尝到了现世报的滋味,一路上他把易北当太监,如今到了安乐郡,易北没空理会他,郡守派出的亲信见他和易北同坐一车,顿时脑补把他当成了王爷近身第一总管,哪个箱子该放哪里,哪个箱子里的东西要打开归置,统统跑来问他的意思,倒把陈管事晾在一边,吹胡瞪眼气得不行,总算是还记着在白虎滩上周围那一圈明晃晃的刀子,否则早就一张嘴把曹仝祖宗十八代的教养都数落了个遍。
刚来的第一天,不用过早谈公事,大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把人头先认认熟,然后才会开始选人。
郡守原先的工作只需要对朝廷上报,如今陡然来了一个封王,无异于自己脑袋顶上生生多了个上司,不论他是真心欢迎还是假意逢迎,自己的事情总该是要好好办下去。
近卫军有先前钦差赈灾时的交情在,倒是能分掉不少孟陵和许都的活儿,好让这两个暗卫不至于过劳死。
易北前四辈子就没正儿八经的封过实打实的王,如今也是头一回干这个事儿,地方上有实权的和京城里只有个名头的王爷,手中权力千差万别。
到时候会有很多官夫人和你套近乎,如今席上以你为尊,不用太让着谁。
江梨难得又被套上那套沉甸甸的王妃冠服,差点没把脖子给压断。
易北临行前特意绕到江梨房中,替她选了几样首饰。
江梨哦了一声,点点头。
我就照着皇后娘娘那个派头来就对了,是吧。
举一反三学以致用么,在宫中那么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
易北被江梨的上道给逗乐了,伸手揉揉江梨的脑袋。
没错没错,架子端起来。
易北的口风不好套,估计今晚会有很多人把主意打到江梨身上,枕头风不就是这么吹的么。
派出夫人家眷前来打探一下王爷的意思,或许王爷还有些不好说出口的,也得借着王妃的口来传达呢。
易北穿着封王时的紫色团花朝服,和江梨站在一块儿,端的是花团锦簇两大只。
郡守大人派来的车架早早在王府前等候。
歌姬献唱,舞姬柔媚,席上觥筹交错,人人喜气洋洋,一派欢迎之态,所言皆是王爷一路辛苦,无人提及公事。
易北一一应下,酒到杯干,特别豪爽,赢得众人交口称赞。
江梨则被一群官夫人团团围住,从京中流行的胭脂水粉到各色妆容,从衣服首饰聊到家中陈设,言辞亲热,只是碍于江梨王妃之尊,自己夫君再高的官位,都不敢和江梨称姐道妹。
江梨努力回想皇后的模样,尽力把自己的表情拗到和她一致。
官夫人们越发感慨,到底是从京城里来的,听说还是圣上亲封的县主,派头就是不一样,于是越发恭敬,即便是先头存了些打探的小心思,如今也被江梨连消带打,灭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席过人散,夫妻二人秉烛夜话,互通消息,发现竟然俩人周围都只谈风月,无涉国事,不由感慨果然地方水深不比京城差,连官家夫人都如此谨慎小心,沉得住气,真是藏龙卧虎,高手在民间。
第122章 借人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易北的行程被殷勤的郡守大人安排得满满当当。
早上起来去城中最出名的酒楼吃早饭,接着逛一逛上午的街道,看看围观群众菜摊上的蔬菜有多么新鲜,大姑娘小媳妇挽着小篮子出门买菜的生活是如何和谐,接着午饭又去吃当地的名菜,下午小睡片刻,便去城外看看周遭风景,至晚回来,还来看看安乐郡中人们悠闲的夜生活,吃吃小摊点心,也算是体察民情。
城中逛完还有隔壁县,县城逛完还有周围村,村子逛完还能再折回来看看商户是否按时交税,建筑有没有什么安全隐患,从业人员是否混进了生人,等等等等,事情多得说起来都要说上半天。
而江梨则被各种各样的拜帖直接埋了。
最开始郡守夫人还想打着自己好歹是一郡最高长官夫人的旗号,以江梨闺中密友的身份,不用拜帖直接上门,结果被笑眯眯而又略带遗憾的碧云直接拦在了大厅上,灌了满肚子的香茶点心,然后无功而返。
而江梨在郡守夫人来的第四次时终于空了出来,和夫人把臂言欢,对于夫人来了三次却没见着正主儿的事情懵然无知,特意把碧云叫来正经吩咐,郡守夫人是贵客,她的拜帖无论什么时候来,无论自己有什么事,都必须要第一时间递到自己手上。
碧云连声称是,诚惶诚恐跪下给郡守夫人致歉,请罪自己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
还处于观望期的夫人们彻底明白了王妃娘娘的架子到底有多大,想要拜见先得通传,一个两个乖乖回家写拜帖。
易北在外头忙,江梨在后院也没太闲着,王府在修缮到过程中,郡守大人已经给添置了一些最基础的下人,比如说厨娘花匠之类做杂活儿的人,但更高级一点的比如说侍女仆从,则没敢随意往里塞。
毕竟都是一路当主子当过来的人,身边肯定已经有了一大批得用的心腹,他往府里塞人塞多了,还会让易北觉得他别有用心。
陈管事最近忙着在外采买丫鬟小厮,找了一堆的人牙子,一个一个挑过去,只觉得到底是小地方,看上去一个两个都不顺眼,只能凑合凑合买回来再慢慢教规矩。
于是,在喝了三杯茶,说了无数闲话之后,郡守夫人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娘娘初来安乐郡,所有东西都是刚置的,妾身也不知娘娘王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敢乱添,如今娘娘既然已经安置下来了,这府里……
已经年逾三十保养得宜的郡守夫人微笑着,打量了一下江梨身边站着的碧云。
如今圣上大力省俭,妾听闻京中以皇后娘娘为首,各宫娘娘各家女眷都不添新衣,按说这省俭也要省俭,只是娘娘到底是王妃之尊,太过于素净总归不太好,妾看娘娘身边总是只得这一个丫鬟使唤。
顿了顿,郡守夫人笑得越发和蔼。
妾不是说碧云姑娘不能干,可再伶俐,娘娘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侍女也太过不像,妾这儿倒是有几个还能看得过去的丫头,若娘娘不嫌弃,偶尔能指点一下这些丫头们,倒是她们的福气了。
游完封地接着就要开始选府中配套的基础官员,那是郡守要操心的事儿,而郡守夫人的任务,就是要来探一探江梨的口风,看看往王府里塞下人是不是容易。
一方面是好心,另一方面也是试探。
夫人盛情,本宫心领了,碧云是宫中贤妃娘娘赏的宫女,跟着我惯了,出嫁便只带了她一个,其余的人都留在京中王府,毕竟路上人多也太过繁琐,京中也的确需要人看着,便没把她们带过来,夫人来的不巧,陈管事昨天才和我说人已经挑好正在教规矩,想来过几天也能用了。
十一皇子府都快被安插成个筛子了,好不容易躲来封地,她才不要把府里又变成各个能人的角力场所。
这几天来的夫人们大多都打着江梨初来乍到不方便的旗号,往府里塞人,统统都被江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回去。
后院里选人都是小事儿,最麻烦的还是易北要用的那一群人。
虽说是封了地,但易北只有对地方官员的管理权,没有任免权,王府里要配的也就是一套日常对外办公联络的十来个专属官,比照东宫的配置减掉两级,谁上任都是由易北说了算。
郡守仗着地头熟,每带易北走过一个地方,就招来当地里正,谁家是孝子,谁家有才名,谁家考了功名还没得官做,根根底底都和易北交代清楚,供王爷随意挑选。
易北一一记下,然后谁都没挑。
你那儿还有人没,借两个使使?
易北在郡守殷勤的带领下,初步巡查完自己的封地,总算是暂时偷得一点空闲,泡上一壶茶,拖着曹仝说闲话,狮子大开口,提出第一个要求。
曹仝被易北的直白和豪爽狠狠噎了一下。
直接子承父业的曹仝,上任帮主后的重心,是如何收服父亲留下的旧部,但基本上该要的人,该有的配置,在一代又一代帮主孜孜不倦的努力下,都添置得很是齐全了。
如今住在王府后院里,看着江梨和易北每天忙忙碌碌,什么都要添,什么都要想,也总算是小小体会一把白手起家的困难之处。
你身边就两个能用的暗卫,府里听你话的也就一个管事,外带几个仆从,行不行啊。
许都和孟陵一个人被当成个三个用,陈管事忙着教新采买得丫鬟-铺铺从,比暗卫还要忙,江梨连近卫军小哥都开始使唤,更何况旁人。
曹仝看在眼里,再加上自己的人暗中观察得来的结果,顿时对易北夸下的要收回盐权的海口,很是怀疑。
易北丝毫没有牛皮被拆穿的自觉,很是自在的给自己添了杯茶。
如今我这里最缺的就是人,左右你那儿有多,拨两个来也不麻烦,我看这几天在府里探头探脑的那家伙就不错,不如就他好了?
曹仝生怕自己查不出易北的真实底细,招来的查看易北底细的是自己身边天字第一号心腹狗腿徐泉,结果发现这人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内底子浅得和张白纸一样,顿时觉得自己被骗得好惨。
第二世时易北经常看徐泉为曹仝跑前跑后,鞍前马后时分尽心,对这人的能力还是很看得上的。
曹仝不由得狠狠翻了个白眼。
想都不要想。
易北便笑了笑。
曹仝待徐泉,与其说时主仆,更多的是像兄弟,他也不过随口这么一说,不指望曹仝能答应。
我这儿人看着热闹,实际上能用的人少,你也看到了,我当你是自己人,没打算瞒你,如今左右都在一条船上,不如你也光棍一点,事成之后反正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这话说得,近乎无赖。
曹仝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想要人也容易,江湖上多的是替人打探消息的帮派,归云阁和太虚楼都挺好,你若是实在缺人,花点钱雇他们,也是一样。
易北垂眼,语气冷淡。
归云阁的背后金主是五皇子,太虚楼是太子在撒钱撑着,我是有多蠢,好不容易脱离了京城,还要自投罗网,在他们面前自曝其短?
江湖和朝廷,从来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易贤和太子有世家倾其所有来支持,于情报一事上,早已做得十分完备。
这两个在江湖上新起的神秘门派,若非背后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怎能崛起得如此迅速。
曹仝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一直觉得江湖就是江湖,想要脱离朝廷掌控,游离世家之外,如今只不过是朝廷和世家角力,没空理会你,才放任你如此,一旦胜负分出,你再想这么逍遥自在,便是奢望,选择迟早要做,如今你已经坐在我面前,我就当你是已经选好了,怎样?
是跟随世家对抗朝廷,还是跟着朝廷削弱世家,二者之间,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如今太子和世家的力量已经交织紧密,无法分离,易贤也在努力求得世家认可,以期在将来争位时能有一席之地,有能力且适龄的皇子中,有两个已和世家结为党羽,这种结局,让天子如何甘心。
我无法保证你将来的绝对自由,但我可以承诺给你的,是一个不逊于太虚楼和归云阁将来的地位,身处高位之后,起码在很多事情上,会相对低位更加自由,这种小事,想必曹帮主也能想得清楚。
太子继位,太虚楼便会成为江湖最顶尖的帮派之一,易贤成功,归云阁的结果也是一样。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忠心而且得用的人,相比起有着世家鼎力支持,又经营多年的太子和易贤,只能借助现有的力量,才能最大程度的实现自己的目的。
没有比曹仝更合适的人。
曹仝脸色变幻莫测,最后终于仰脖饮下杯中茶水,重重把描金蓝花瓷杯摔在桌上。
成交。
易北看着面前已经裂开一条小缝,却又没有完全四分五裂的杯子,默默扶额。
这是王妃嫁妆里最喜欢的一套瓷具。
曹仝:……
完了,光顾着想正事儿,忘了他这不是在和江湖人谈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