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然而此刻，他最不想要让陆妤知道的事情却原形毕露在陆妤的面前，他还失控亲手伤害到她……
    惊恐、绝望，所有情绪都被无限放大，贺牧昱慌张到不知所措，只感觉胸口苦闷无比，整个天空都要塌陷了下来。
    “我……”
    虽然可以顺着陆妤的话谎称是魏慈云在囚禁他时对他做了什么，但他不想再对陆妤撒谎了。
    可接下来要说的话，到底还是让贺牧昱难以启齿。
    纤长白皙的手指用力攥紧了几分，他长睫轻颤，犹豫了好一会，才用干涩且茫然的口吻开口道：“我身上有魔气，正如周云鹤所说，我自幼就有魔气……我从未修炼过魔教的邪门功法，但似乎能自主地吸食魔气，可能是天生魔体……”
    “你早就知道你身上有魔气吗？”
    贺牧昱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他心里酸涩得厉害，又因为这个事实心生绝望，说到最后嗓音越来越小，甚至不敢抬头看向陆妤：“是秘境里，周启荣告诉了我……我害怕被你们讨厌，所以瞒了下来，想自己斩断心魔……”
    “但现在……我入魔了……我杀了魏慈云，还伤了你……”
    陆妤的目光缓缓落在他捏紧衣角、骨节泛白的手上，手背上青筋条条凸起，他整个人紧绷着，像是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
    “我会自废修为，主动退出玄天宗。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其他人，就对外说我被魏慈云毁掉了丹田，全身修为皆废，所以自愿退出玄天宗……等离开后，我会找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绝对不会去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害怕我、讨厌我……偶尔来看看我……”
    修真者一旦入魔，就无法彻底消除魔性，原本善良的都会变得神智不清、毫无人性。即使毁掉丹田、废除修为，也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魔气的控制，最终成为被杀戮本能所支配的魔头怪物。
    近百年来，由魔修们组织成立的诸多魔教，皆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而为了防止坠魔的修真者犯下大错，一旦发现有修真者入魔，整个修真界都会倾全力追杀，绝对不能让蠢蠢欲动的魔教再扩大势力。
    所以此刻，一旦贺牧昱被发现，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从小对活着没有什么贪念的贺牧昱，第一次拥有了活着的意义。但现在，这个存在的意义已经被他亲手毁掉。
    所以，一想到自此要和陆妤诀别，贺牧昱陡然觉得苟活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生怕陆妤先一步拒绝自己，又怕陆妤会在未来看见自己神志不清的丑态，直接咬牙道：“不要来看我了，我会找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自我了断……只求这件事不要公之于众……
    至少，让他在众人面前体面地离去。而非日后被茶余饭后地谈起，是众人咬牙切齿的叛徒形象。
    自刚才起，贺牧昱的手就用了极大的力气，而现在他手背上条条鼓起的青筋依旧经络分明，指腹处被按得生白。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似乎已经坦然地面对着自己的死亡。
    只是好奇贺牧昱对自己身上的魔气了解多少的陆妤，没想到他竟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他若是真的心存歹意的话，完全可以将她这个目击证人杀人灭口，或者以朋友的名义恳求她保守秘密，但他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独活下来。
    陆妤心念颤动，将一双小手覆了上去。她的掌心温热，缓缓抱住他冰冷的手背，在他倏然震惊的目光下，轻轻地将他僵硬的大掌握在了手心里。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少女清甜温柔的嗓音一字一句地传来，温热的手掌传递来的温暖让他有些发愣。
    “但你要先答应我，不要去做傻事好吗？什么自废修为、主动退出玄天宗、自我了断，一个都不许做……”
    他能安然无恙地躺在玉渺峰，甚至是虞师兄不准他暂住的陆妤的院落，足以说明，陆妤尚把他已入魔的事情告诉旁人，她违背宗规、冒着巨大的风险帮他隐瞒了下来，显然既不害怕他也不讨厌他，甚至有着想帮他的心意。
    然而刚刚，贺牧昱已经惶恐得根本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此刻反应过来陆妤包庇自己的态度，他骤然慌张道：“若是不这么做，迟早会有发现的一天。每次生气时，魔气就会不由自主地溢出，我根本无法控制，甚至会失去理智。而一旦入魔，就无法彻底消除魔性。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变得神智不清，再次被魔气控制伤害到你。净魔珠也破碎了……”
    原本，贺牧昱还寄希望于净魔珠能净化掉他体内的魔气。可现在净魔珠已经破碎……
    贺牧昱这样绝望地想着，就见自己在神秘空间里得到的那串净魔珠竟安然无恙地套在他的左手手腕处，他不敢置信，一时间有些哑然，就见陆妤俏皮地弯了弯唇角，小声地在他耳边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你被魔气控制时，能突然清醒了片刻意识，是因为我身上有光灵气。在空间里泡温泉的那段日子，我不仅改变了体质，我还觉醒了一种特殊的灵根——光灵根。在刚刚你体内的魔气意图吞噬我时，我意外激发了这个能力……”
    贺牧昱惊愕地瞪大眼睛，就见陆妤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点住了他的心脏。
    “你的心里有魔，心魔一天不除，他就一直蛰伏在你的体内，一旦你意志薄弱，就伺机而动试图与你融为一体。”
    陆妤顺着心魔的思路接着说道：“世人皆说，一旦入魔，就无法彻底消除魔性，但光灵气自带治愈属性，是魔气天然的克星。刚才你四溢而出的魔气都被我的光灵气净化，所以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只要待在我的身边，我就能净化你身上的魔气。终有一日，我会灭除你体内的心魔！在此之前，你一定不要被心魔再度诱惑，所有负面的声音都当作没有听见……”
    ——她一定保护贺牧昱，把魔尊的那缕意识扼杀在摇篮里。
    修真界的确有净化魔气的说法，在魔气大成时，尚有一丝净化的可能性。净化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反而帮助者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非至亲者，不会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但光灵气除外，因为光灵气是魔气天然的克星，不会担心会被魔气反噬。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修仙者拥有着如此稀有的光灵根……
    陆妤却说，她有。她竟要帮他净化心魔……
    以她现在的修为，这番话绝对称得上是夸下海口，可落入贺牧昱的耳里，这一番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一下子让贺牧昱摇摆的心得到了希望，只觉陆妤握着他的手，握得更紧。
    “请相信我。”
    贺牧昱从来没有想到，陆妤拥有着比他拥有九节狼血脉更稀有的秘密，但她却如此坦诚地全盘托出，甚至话语间有种孤注一掷的力量感。
    他不禁用力地点了点头，反握住了陆妤的小手：“陆妤，谢谢你。”
    陆妤随后又旁敲侧听地询问了贺牧昱还记得哪些事情，就见他的确没有杀死魏慈云的记忆。
    她便胡咎了同样的谎言，说他入魔后打伤了魏慈云，要掐她时突然清醒了片刻意识松开了手，随后重伤昏迷，变为了妖形。这时半空中忽然出现几个魔族撕裂空间入侵玄天宗，他们残忍地杀死魏慈云，她抱着重伤的他趁乱躲在了树上，直到爹爹赶来救下他们。
    丝毫没有这段记忆的贺牧昱信以为真，完全没有怀疑残忍杀害魏慈云的正是他，也完全不知道，那些魔族正是为了他而来。
    “今日你我之间的对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人。以及……”陆妤顿了顿，思忖片刻后，才道，“你入魔丧失记忆的那段时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极有可能是心魔控制了你的身体，夺走了你对身体的主导权。”
    “我希望你不再入魔，但万一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之间约定一个暗号好吗？”
    陆妤抬起紧握着贺牧昱的手，一字一句在他眼前比划着：“若是你日后无法控制魔气但尚有一丝神智，你就把左手大拇指内扣。若是有一日，我看见满身魔气的你，并没有做出我们约定的暗号，我就知道你被心魔夺走了身体的主导权。而当我们说话时，一旦把左手大拇指和小拇指向内弯曲撘在一起，在此期间说的所有话皆是谎话。”
    跟着陆妤一起比划手势的贺牧昱一怔，当即摇头道：“我不会对你说谎话……”
    陆妤闻言，表情严肃道：“必要时需要在别人面前说谎。你一定要记牢这两个手势。”
    再次和贺牧昱强调比划了一遍手势后，陆妤轻轻道：“牧昱，我不想和你刀剑相向，但万一未来，我们有这么一天的话，例如你还是不小心被大家发现了魔气，只要你对我比这个手势，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下你。但是在大家面前，我可能会说一些难听的话。所以当我的左手大拇指和小拇指向内弯曲撘在一起时，皆是谎话。”
    “那如果……如果那一日，我没有比出我们约定的暗号呢。”
    见陆妤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自己，贺牧昱低垂眼睫，轻轻地弯了弯唇：“若我已经不再是我，若我身上的魔气已经无法净化，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杀了我。我怕晚一步，我会伤害到你。”
    “就这么约定好了……好吗？”他小心翼翼地向陆妤伸出小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指尖。
    “……好。”她反手勾住了他的小指，轻轻地拉了一下。
    在离开客房后，陆妤忍不住出声问道：【系统，你下线了吗？】
    【没。】
    若是往日，一听到贺牧昱要自尽，系统肯定会立即鼓唆她顺着贺牧昱的意将未来的大魔头扼杀在摇篮里。
    但刚刚，系统却沉默寡言，就连贺牧昱入魔和魔族来袭这么重要的剧情点上，它都没有趁机说上两句。
    【我以为你会劝我……】
    系统冷不丁地打断：【贺牧昱若是真跑到山沟沟里自尽，直接把魔尊逼出世了怎么办……先把他稳住在身边，才是正解。】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还以为你对他已经有了改观，所以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系统的确对贺牧昱有了稍稍的改观，忍不住用大数据分析了一番，但它不想在宿主面前嘴软说贺牧昱的好话，毕竟它家宿主要走大女主逆袭路线的，断情绝爱才能成就大业。
    它哼唧哼唧嘴硬道：【宿主不愿意执行我的计划，我强迫又有什么用……倒是宿主你，既然拉钩做了约定，就要遵守。若是未来不可控，该狠心的时候，还是要狠心。】
    【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一回到房间，陆妤直接进了空间开始修炼。
    【我会努力更努力地修炼，早日结丹，一定杀死贺牧昱体内魔尊的意识。】
    第88章 真假少爷
    ◎他在这一天，没有家了……◎
    陈宇明沉浸在立功的兴奋中尚不足半柱香的时间, 就收到了陆春昭群发给众高层的重要短讯。
    他目眦欲裂，不敢置信地望着陆春昭发出来一字一句——魏慈云换魂到陈语蓉身上，已丧命在入侵的魔族手里。
    魏慈云不是死在了他的手里吗？怎么换魂到蓉儿的身上！
    陈宇明立刻冲到陆春昭所在的后山。女儿被虐杀的尸体令他勃然变色, 而陆春昭一一指证女儿被魏慈云换魂的证据，也令始终不愿相信事实的陈宇明抱着陈语蓉的尸体嚎啕大哭。
    他……刚刚亲手手刃的叛徒是蓉儿……？
    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杀了蓉儿！
    魏慈云冲出来朝他伸出双掌欲攻击他，怎么可能是蓉儿！
    这一夜，得知自己杀的并非魏慈云, 而是亲手杀死宝贝女儿的陈宇明, 双目欲裂, 全身气息□□。
    气血逆行, 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陆春昭紧急地将他打晕，但醒来后, 陈宇明的境界跌落了一层，整个人浑浑噩噩, 时而癫狂, 时而呢喃着蓉儿, 终究是疯了……
    魔族竟破除封印入侵人界, 还在修真界第一大宗玄天宗里轻松地杀死了一名元婴中期的修士, 令整个人界人心惶惶。
    原本冷嘲热讽玄天宗连叛徒都抓不到的其他门派瞬间安静地闭上了嘴巴，生怕魔族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一瞬间，原本沦为笑柄、引以为耻的事件, 变为了整个人界的危机。
    魔族显然和人族魔修有紧密的联系, 试图一血千年前的耻辱。
    现下, 魔界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 自九年前起, 陆陆续续已经有数种低级的魔物在人界肆虐。各大宗门为了平息魔物, 出动了不少人力物力。
    与此同时, 魔教的气焰也越来越高涨，近些年涌出越来越多的魔教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现在曝出第一大宗峰主与魔教勾结的丑闻，还牵扯到了魔族大能，更是令正派宗门人人自危，呼吁此刻不该自扫门前雪，而是团结合作，一致对敌。
    于是，此次提前召开的万宗会上，各大宗门主要讨论巩固魔界封印和围剿扫平魔教的具体安排。
    原定的关于明年宗门大比的议题，与其说是争个名次，不如说是尽快筛选出各大宗门的优等生，参与围剿扫平魔教的任务。
    陈语蓉死后，徐清正考虑再三，最终在万宗会上揭露了烈焰门的罪行，直称烈焰门掌门囚禁虐待妖兽，所谓的驭兽术皆是用药物控制，烈焰门少主在秘境里杀人夺宝，作出如此大恶之事，实在有违正派宗门之名，应当逐出万宗会。
    没想到万宗会上被徐清正插刀揭露老底的周云鹤暴跳如雷，当即揭露是陈语蓉杀死了他儿子。
    徐清正早有料到，当众反驳公开了陈宇明在得知陈语蓉杀人后已大义灭亲，陈语蓉已死的事实，以事实表明玄天宗从未包庇违背宗规的弟子，已经一命换一命的惩戒，把周云鹤气得够呛，却又无力反驳。
    再加上玄天宗在此次万宗会上主动提出愿意出更多的力巩固魔界封印和围剿扫平魔教，那些墙头草小门派纷纷以玄天宗马首是瞻。
    还有一些小门派的弟子在秘境里丧生，此刻得知竟是被周启荣所杀，纷纷怒火中烧，气得要找烈焰门掌门算账。
    至于其他三大门派的掌门，冷眼旁观并未发表看法，但在将烈焰门逐出万宗会上默默地投出了一票。
    最终，徐清正成功用烈焰门的丑闻掩盖住了玄天宗的丑闻，在原本负面的舆论漩涡里杀出了重围。明年的宗门大比，也正式敲定由玄天宗作为东道主举办。
    万宗会结束后，玄天宗通天峰的峰主之位暂由诸葛长老替位。
    从楚筱口中得知魏慈云成功施展了换魂术，而换魂禁书已经被徐清正当众没收，楚天镇立刻教唆楚筱去掌门洞府里行窃，令楚筱被掌门师父当场逮住。
    得知原因后，徐清正从未将此事声张，而是第二日当众销毁换魂禁书，并写信告知楚天镇莫要走邪门歪道，否则会坠入魔道、后悔终生，定有其他方法能解除楚家的诅咒，他愿意助一臂之力寻找光灵根的修士。
    计划失败的楚天镇懊悔不已，怒批楚筱办事不麻利，错过了如此宝贵的机会。又骂徐清正这个老匹夫嘴上说得好听，竟连他的亲传徒儿都见死不救，直接断了他们楚家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