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她其实谈不上喜欢阅读,但她妈关了wifi,锁了门,只给她留个老年机,那也只有随意看几本书打发时间了。林山雪很佩服当时的自己,现在她就算无事可干,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好像总有一股声音催着她快跑,快去做点什么,别停,但具体做什么,没有人告诉她。抄完最后一个单词,林山雪合上练习簿,塞进抽屉,关门离开。教学楼里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只有四楼五楼整整齐齐亮着两排灯,她倒是希望从高一就开始上晚自习,这样就不需要为放学去哪儿打发时间烦恼。
林山雪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更新换代很快,须臾之间,才拿到手没多久的电子产品已经成了过时产品,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世界变化得很慢,今日眼中的景色,与十年前看见的并无不同。附近那条街的烂尾楼,从林山雪有记忆起它就在这里,除了铁门上的锈迹和围墙里日益增多的垃圾,并无变化。
面向街道那面没有修外墙,很容易看见内部,建筑垃圾,拾荒者脏兮兮的铺盖,红色、白色的垃圾袋,再往里,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铁门已经被人破开,林山雪轻车熟路地进到里面。凡是阴暗的城市角落,似乎都会成为天然的排泄场所,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没有道德与羞耻心可言的。她面无表情的进入烂尾楼内部,十多二十层楼高,楼梯没有加护栏,途中不小心踩在包装袋上,惊醒了附近睡觉的拾荒者。浑浊疲惫的眼,看了一眼,又躺下。林山雪继续往上走,直到顶楼。
天黑得很快,只是几分钟没注意,夕阳已经逃跑。天台上有个小阁楼,外墙一侧固定着一把梯子,林山雪每次爬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控诉已经到达极限,但又每次都安然无恙的把林山雪送上阁楼顶。
在楼下能遇见几个无家可归的人,天台没有看见过其他人,林山雪以为这把梯子只承载着她一个人的重量,但夜色下若隐若现的身影告诉她,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林山雪才踏上天台,江绥就察觉到了,待她靠近,同一个学校的校服,颜色不同,对方是高一的。
果然如此。江绥第一反应就是冷笑,但又怀疑,不应该有人会跟到这里,也许只是巧合?他没有出声。
春寒未消,下方的女孩衣着单薄,除了宽大的校服外套可以挡风,再无保暖之物,她眼里似乎落了一层银霜,朦朦胧胧,自带一股子冷意。
江绥想离开,女孩快他一步,转身走至天台边缘。这是烂尾楼,边缘只有一个浅浅的台阶,没有任何防护,一个踉跄就可能跌落大楼,葬身楼下的繁华街景。
如果说刚才尚存五分怀疑,现在则有七分。淋了雨,喝了酒,一身狼狈来质问江绥为什么不喜欢她,江绥遇见过这样的人,他只觉得荒唐。
剩下三分也不必费力气去求证,因为他已经决定离开,倒没有一言不发就走,无论她是为什么来,女孩子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总归是令人放不下心的,所以江绥对着她的背影说:“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话音刚落,江绥再次看见那双渗着月光的眼睛,她朦朦地看着江绥,晚风吹起鬓角的发丝,她好像笑了一下,然后很轻地说:“谢谢啊。”
楼道里很暗,偶尔会听见手机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传来窸窣的响声,无伤大雅,愈往下则人的气息愈浓厚,气味就变得不那么好闻。三楼的平地上,几个流浪汉围着一个火堆吃东西,没有人说话。江绥停下后,木板在火中劈里啪啦的响,冒出几点火星,扬扬飞起,然后寂灭在半空。食物似乎很有韧性,每个人都鼓着腮帮子,缓慢而重复地咀嚼。火光下是一张张刻满皱纹麻木的脸,江绥想继续往下走,又忽然想起了还在天台上的林山雪。
虽然对他的劝诫报以感谢,但重新上来的江绥发现,她半点没有听进去。林山雪靠着阁楼的墙坐下,地上垫了一本书,但江绥知道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墙上也全是灰尘。
对方似乎并不惊讶他的折返,与他对视一秒,又将视线移回远处的灯光。
“走吧,一起下去。”
林山雪摇摇头,“还要等一下。”
等什么?江绥这样问,但林山雪好像没听到,因为她开始说起另外的事。
“我讨厌背单词,如果我没有被罚抄的话,一定比你早。”林山雪没有看他,像自言自语,“梯子不能承受两个人重量,我不能上去了。”
两个人分开上下,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更别提最后得到的结论,毫无逻辑可言。但她的声音很温和,像明媚的阳光下吹来一阵软绵绵的风,即使内容不能使听者很明白,至少愿意听下去。
视线放回他身上,问他:“你有讨厌的事吗?”
“有吧,”林山雪自己回答,“如果没有,就没必要到这里来。”
她说完后低头笑了一下,江绥怔了一怔,很快的移开视线,然后听见林山雪说:“对不起,我话有点多。”
仍在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江绥觉得她在不安。
“没有。”
“真的吗?”她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其实如果能把讨厌的事说出来的话,也许就没有那么讨厌了。”
江绥没有接话,林山雪挺直的背又一点一点缩回去,变得过于小心翼翼:“我随便说的,我也没有说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