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今天不一样。醉意冲昏理智,我仰头靠在扶手上,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维持着一个被包裹的安全姿势,看见窗外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掉。外婆说完整的叶子落下来,纵然已经枯败,却也算寿终正寝,这样的落叶才算归根。林渡舟风华正茂,他要在青春正盛的时候凋谢,我有什么办法。
我高估了自己,他永远属于他,留给我的只有有心无力。
白深在身旁喋喋不休,我只看见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外面的落叶还在飘,枯黄的、完整的、寿终正寝的落叶。
“这不一定是坏事,”白深说到了结尾,“混乱是融合的前兆。”
每一片飘落的叶都是枯黄的,没有破败和残缺,凉风从窗外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猛地坐起身,看向他走向门口的背影,刚一下地,就踢得一地的酒瓶叮呤咣啷响。
白深听见声响,握着门把的手没有按下去,回头来看向我。
我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喉间又干又涩,嗓音听起来像大病初愈,“……你说什么?”
“从前他的人格都是分离的,现在却变得混乱,这可能是一个契机,”白深压下门把手,留给我最后一句,“还能拉他一把。”
门被关上,我站在一屋子的芦荟中间,愣怔了半晌。猫从桌子跳上我的肩膀,又利落地飞奔下去,一地的酒瓶再次碰撞。
仿佛被一盆水泼清醒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做完一场梦。
三天了,距离林渡舟的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三天。
而三天之前呢?我其实早就已经拥有好几次他人格混乱的记忆。
林沉岩在慌乱中开口叫我“师哥”,林渡舟居高临下地旁观我的怯弱,以及他被攥得发红的右手手腕、下意识模仿我反复捏手指的动作……
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几个不同的人格变成现在这样?或者我应当再往前追溯,小黄豆和林沉岩的出现已经了然,又是什么契机,在第四次循环,使叶帆出现在林渡舟的身体里?
那天我追问的原因,只接收到了叶帆不断的质询,他责备我没有资格问他为什么出现……既然是责备,想来与我有关。叶帆的出现已经使得林渡舟多活了三年,也许弄清楚一些的缘由,林渡舟会陪我更长久呢?
我怎么会在家里,颓废地度过这不告而别之后的三天?我怎么会陷入无论如何都已无力改变的漩涡?一个在林渡舟身体里分离出的、代表22岁的我的人格,已经改变了第四次循环的结局,难道我本人还不足以让一切驶离预定的轨道吗?
我要找到林渡舟,找到叶帆,找到林沉岩。
关机多时的手机又被打开,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猫在家里上蹿下跳,玩累了自己跑到窗台上,冲外面喵喵叫。
手机里涌入家人朋友们的信息,置顶的联系人却依旧冷清,顶着绿油油、黑漆漆的森林头像,远处从树梢升起了蓄势待发的红日。
我点进聊天框,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他来接我回家的时候。
——弟弟,晚上接我一起回去吗?
——好。
如此平常的对话,我们的生命在这里纠缠,又悄无声息地被解开,被拉成弯曲的、互不打扰的线。
我拨通林渡舟的电话,手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忙音,没有温度,拖得像心电图停滞的时刻那样漫长,却在几近绝望的时候戛然而止,慷慨地给人瞬间的喘息时间,然后又是漫长、机械而冰冷的忙音,如此反复,灼烧着人的理智,和急促的心跳应和,互相都听不懂彼此的颂歌。
林渡舟不知道此刻我心急如焚,天色已经浑浊,他兀自撇下我。
忙音终于停下。房间里只有猫紧张的叫声,它弓起背脊,死死地盯着远处。街区的尽处只有天边阴暗的云。
我摸摸它的背,舒缓它莫名其妙炸起的毛发,顺着它的视线寻找,“找到你林叔叔了?”
回应我的只有静谧。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的号码,冷漠的数字整齐地排列,像捉摸不透却终将到来的预感。
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女声,“你好,是胡渊先生的亲属吗?”
空气凝滞片刻,我不解,还是答了“是”。
“胡渊先生在路上发生了车祸,好在伤势不算严重,现在正等待出院,你的号码是他最后的联系人,方便来医院接他吗?”
一时间信息太多,我先匆忙答应下来,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车窗外冷风呼啸,我打开手机的通话界面,除了林渡舟那通未接听的电话,倒没看到更早的陌生电话记录。关机时胡渊教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什么时候,都无从知晓。
他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除了在他常去的饭店偶遇、去母校听他的讲座、在剧院的同一片空气中存在,我们似乎没有太多的交集。
讲座……对了,他曾让我在讲座名单里找到徐冉冉的联系方式,自然也会有我的。
刻意翻出我的号码,或许是因为打不通才来找我,因而才发生车祸。而找我,自然是因为林渡舟的事情,这是联系我们的唯一纽带。
冷风吹出一阵寒颤,我升上了车窗。心底的愧疚感直到站到病床前也没有消退。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人来人往,却一尘不染,窗口透进光线,已经是傍晚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