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后遗症 第63节
陈西瑞站定,客气地表示拒绝:“不用了叔叔,我到前面坐地铁, 挺方便的。”五月份的北市,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空气间飘散的花草香仿佛能荡涤一切烦恼。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叔问。
这话错得离谱, 哪里是“回来”, 分明是“经过”,这座城市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属, 她只是途径此地的异乡人。
不过, 年岁渐长,陈西瑞如今已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也不喜欢为难不相干的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反正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昨天回来的。”
视线不经意扫过后座, 她知道傅宴钦一定坐在里面,可惜阳光太好, 窗玻璃反着光,她窥不到车里的情况。
“是回来工作还是读书啊?”张叔又问。
陈西瑞敏锐觉察到老人家没话找话的无奈,如实回答:“来这边进修。”紧接着,话锋一转,给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画上休止符,“我跟朋友约好了吃饭,再见啊叔叔。”
话音刚落,后座的车门即被推开,一双黑色布洛克皮鞋踩上地面,那人弯腰钻出来,身量修长,比她高出整整一头,陈西瑞需仰视才得以看清全貌。
岁月真是善待他,他跟三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面容俊净,气质矜贵,眉眼间更多一丝事业和阅历堆积出的成熟男人味。
“去哪儿,送你一程。”
陈西瑞自我解嘲地扯了下嘴角,跟男人的游刃有余比起来,她分手第一年经历的那些撕心裂肺简直就像一场笑话。
——怎么有人能把冷血无情的衣冠禽兽演绎得这么好,再次碰到被你抛弃的姑娘,你不是应该自动滚得远远的吗,人姑娘善良温柔,不好意思讲刻薄话,但你起码得有保持距离的觉悟吧。
成年累月积压的愤懑涌上大脑,脑浆里奔腾的早就不是什么仁义礼智信,她微笑回了句“好啊”,从车头绕了一圈,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系安全带的当儿,陈西瑞给张叔报了个地址。
住的地方在三环,一居室小公寓,租金4000,缺点是隔音不好面积小,还不到三十平,她从中介那儿租下这房子,主要是图它交通便利,走到地铁站不到十分钟。
汽车从胡同口驶上街道,陈西瑞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风吹动绿化带的树叶,沙沙作响。
老张笑了一声,率先打破车内的压抑气氛:“好几年没见,西瑞你瘦了啊,也比以前黑了,黑点儿好,健康。”
“前阵子去海南玩,晒伤了,还没白回来。”
老张应和两句,眼睛从内视镜向后看了一眼,心说你小子就装吧,“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谈对象了吗?”
陈西瑞眼睫毛扑扇两下,迟疑稍许,笑了笑:“你猜。”
“这么漂亮一姑娘,肯定谈了。”
“您真厉害,一猜就对。”
“对象是做什么的?”
陈西瑞攥着手里的包带,语调轻快,满眼洋溢着幸福:“公安系统的。”
老张快人快语:“那就是警察了。”
她嗯了声,若无其事地从包里拿出气垫,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一张工作多年无欲无求的脸,细枝末节里透着疲倦,透着力不从心。
早知道今天会碰见傅宴钦,说什么她都要傅粉施朱好好打扮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了争口气。
背后的视线令陈西瑞无法忽视,那道目光就像嵌进了她肉里,但凡动一动,都是牵拉撕扯的疼。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将近四年的相处时光。
突然,两声沉闷的咳嗽搅乱了她的胡思乱想,陈西瑞回过神来,平复心绪。
“这都咳好几天了,别是肺炎吧。”张叔语露担忧,“西瑞,正好你在,你看看他这种情况,需不需要吃点什么药?”
陈西瑞不想跟傅宴钦产生任何眼神上的交集,依旧目视前方,语气疏离得仿佛是在问诊:“咳嗽多久了?”
“快一周了。”张叔抢答道。
“问题不大,回去吃点消炎药吧。”
张叔悬着心放下,“他这应该不是肺炎吧?”
陈西瑞说:“正常人哪儿那么容易就得肺炎啊,可能是上呼吸道感染,注意休息,多喝水,要是再不好,就抽空去医院看看吧。”
傅宴钦低笑了声,道句“谢谢”。
——两人今天说的第二句话。
陈西瑞扭过头,眼珠在男人身上转了两转,从头看到脚,“好久不见,你说这日子过得多块啊,一晃你都有三十……三十六了吧。娃几岁了?会叫爹了吗?”
傅宴钦牢牢盯着她,半晌,喉结滚动了下,唇角挑起抹笑。
陈西瑞一脸真诚:“好好培养,培养成像您一样的精英人士,反正家里有钱,跟你老婆多生几个,就当为社会做贡献了。”
“这主意不错,可以考虑。”傅宴钦按开后座的小冰箱,拿了瓶冰镇葡萄酒出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紫红液体摇摇曳曳,恰似女人的婀娜身段,他嗅着香气浅呷一口,“我目前没孩子。”
陈西瑞露出惊讶的表情:“是生不出来还是没打算要啊,您这还没到四十岁,不应该啊,去查查吧,肯定能查出毛病。你就记住一条,有病就治,千万不能讳疾忌医。”
傅宴钦看着她,唇角勾起:“谢谢,我记下了。”
陈西瑞转回头,拉下汽车自带的化妆镜,照一照眼角的脂肪粒,目光透过镜子不期然地瞥到了后面。
男人杯口抵唇,欲喝不喝的功夫,掀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如同他杯中的红酒,醇厚,浓烈,带着些微醺的禁忌。
四目相对,陈西瑞无趣地撤开。
早些年,自己还能占着个“名校在读,年轻鲜活”的光环,以为学历和年龄能弥补那点差距。
出了社会认知变了,恍觉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这种男人可以一辈子只跟女大学生谈恋爱,永远有人年轻,永远有人引颈献祭,大把的年轻姑娘排着队,甘之如饴地跳进这场浮华梦。
他不需要负责,把女孩惹生气了就丢几个“小玩意儿”,女孩收下礼物,继续蒙头骗自己:他一定是爱我的。
接下来的半程,陈西瑞安静如鸡,到了单元楼楼下,过道里居然站着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鬼鬼祟祟像是在踩点,但是瞅他背影,感觉上有点熟悉。
待那人转过身,她立马推门下车,“嘭”一下反手合上车门,“你怎么来了?”
孙泽洋扬手打招呼,下一秒,他看见后座车窗半降,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凌厉深邃,透着一股男人对女人的强烈占有欲。
再观陈西瑞脸色,孙泽洋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微笑着走过去,指东打西道:“等你半小时了,真够墨迹的,送你回来这人是谁啊?”
“没谁。”陈西瑞不愿多提。
“车不错。”孙泽洋径直向前,弯身对着傅宴钦套近乎,“谢谢你送西瑞回来,要不要上来坐坐?”
这话说得过于轻飘飘,又是一副以男主人自居的口吻,傅宴钦拧眉不爽:“你谁?”
“我是她男朋友,我叫孙泽洋。”
傅宴钦目光越过他,看向五米外的女人,眼神在两人之间审视了个来回,随后推门下车。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孙泽洋主动朝傅宴钦递出右手。
傅宴钦没有与之交握,而是拢火点了根烟,表情倨傲到极点,随着一口烟雾缓缓吐出,他才淡声回道:“我姓傅。”
孙泽洋倒也不惶然,很自然地将手缩了回去:“你是西瑞的朋友?”
陈西瑞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花蝴蝶似的跑过来将孙泽洋拉到一边,用高分贝的甜美嗓音贴近了跟他耳语:“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前男友。”
“你有好几个前男友呢,你指哪一个?”
“就年龄差特别大的那个。”
孙泽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痛惜怜惜的表情:“咱妈最看中的就是年轻力壮,当年肯定没同意了吧,肯定棒打鸳鸯了吧。你受苦了瑞瑞,不过幸好苦尽甘来,你遇见了我,咱俩是同龄人,完全没有年龄差。”
再将眼神投到傅宴钦身上,仔细打量一番,感慨道:“这位傅先生看上去很年轻啊,三十好几的人了,脸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保养得真不错。”
陈西瑞将戏演到底,嘿嘿笑了笑:“人家不差钱,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呢,让你用好点的洗面奶,你非图便宜买那些山寨货。”
孙泽洋宠溺地叹口气:“这不是为了省钱给你买包嘛,不过啊……”他效仿陈西瑞耳语的样子,同样声音分贝大到方圆百里都能听见,“你这前男友是不是做医美了,真不像三十好几的人。”
“嘘。”陈西瑞食指贴着唇,“不要妄议人家的私事儿。”
“我想着效果不错,你也可以去做一个,咱漂漂亮亮地办场婚礼。”
陈西瑞噗嗤一笑,捏捏他的脸:“你真可爱,走,回家给你煮面条吃。”
孙泽洋没动弹,拉着陈西瑞一起走到傅宴钦跟前,“难得碰到,傅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吃顿便饭吧,我请客。”
这完全不在陈西瑞计划之中,她冲孙泽洋使眼色:你有病吧。
后者却装瞎:“不知道傅先生方不方便?”
傅宴钦弹一弹烟灰,似笑非笑:“方便。”
第62章 较量
(二)
才从车上下来, 陈西瑞又坐了回去,还是坐在原先副驾的位置。
孙泽洋不愧是写小说的,起承转合衔接得自然且流畅, 每一个动作, 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就连张叔这种占不了几分钟戏份的“配角”,他也兼顾到了,微笑着跟人家拉交情:“叔叔好,我是西瑞的男朋友,您就叫我小孙吧,之前老听西瑞提起您, 说您就像她的长辈, 一直都很照顾她。”
张叔笑了笑:“西瑞的嘴巴是真甜。”
陈西瑞被迫入戏,搭了句茬:“嘿嘿,这都是真心话, 叔叔确实很照顾我。”
“她一个女孩独自在外头上学, 有个头疼脑热的,亲人都不在身边, 那种时候是最脆弱的, 幸好有你们时不时地关照她。”孙泽洋用余光瞟了眼傅宴钦,“我跟西瑞差不多大,你们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呆久了, 难免会拌嘴吵架, 我就记得有一回把她惹急眼了,这姑娘张嘴就是‘你不如我前男友好, 他才不会像你这样无理取闹’,哎,我后来反思了一下自己,我发现我这人心智很不成熟,对女人缺乏耐心。然后吧,我就越发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小姑娘喜欢找岁数大的男人,因为老男人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傅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说您岁数大,我就是……就是……”
他轻拍自己右脸,作出懊恼万分的样子:“哎哟我这破嘴,真不会说话。”
傅宴钦没甩他,喉间溢出一声淡淡的哼笑,形似皮笑肉不笑。
陈西瑞觉得火候刚好,再说下去未免刻意,见识过傅宴钦的凉薄绝情,她现在对身居高位的男人都秉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种人有的是办法责难一个无背景无根基的小人物。
北市这地儿,灯红酒绿遍地黄金,既能造梦,也能粉碎为人的初心。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快闭嘴。”她及时打断。
“好,都听你的。”孙泽洋见好就收。
等红绿灯的间隙,老张透过后视镜看后面,傅宴钦单手握拳撑着额,靠向车窗那侧,慵懒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汽车开进槐四胡同,再往里开,人烟稠密,商业气息浓厚,老张停了车,扭头知会傅宴钦:“这边开不进了,傅先生,我就在这儿等。”
陈西瑞解开安全带,“叔叔,你跟我们一块去吃吧。”
孙泽洋附和:“一起吃吧,人多也热闹啊。”
“不了不了,你们年轻人吃的东西,我还真吃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