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 第14节
洛意说:“你们最后有找到那个恶作剧的人吗?”“没有,幸亏没有,不然其他船员可以生吞了他。”
“我上次出海的时候,也有人乱扔荧光棒,最后舰长硬是一点点地查荧光棒的发放,把那个人给揪出来,批评警告了一番。”
郭建川说:“这是对的,点名一次要耽搁不少事。不过同为水兵也可以理解吧,在船上呆久了真的挺难熬的。”
洛意说:“我听说造船厂那边进度一直跟不上,咱们这次部署大概率也要加班。”
郭建川无所谓地说:“我反正是熬得住的,不过就我个人感觉,后面几个月比坐牢还难受。”
不少水兵都吐槽过船上的生活像是坐牢,郭建川也跟着说过,但没人知道他在说的时候是真的在做比较,而不是夸张的修辞。洛意当初在看他的档案时,很难想象郭建川这样的人会和人发生冲突斗殴致重伤,但一想又觉得他确实是狠起来不好惹的那种。郭建川从未和他提起过这段往事,洛意便小心翼翼地不敢搭腔。
他虽然不接话,但是手还牢牢扒在郭建川身上,没有放他去睡觉的意思。两人安静了一会儿,郭建川笑了一声说:“这件事我今晚讲了两遍。”
“你跟黎邦智也讲了?”
“对,你们甚至反应都是一样的,先问有没有找到人,然后说舰长追查荧光棒的事。”
洛意一个翻身远离郭建川,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你完全可以不说这句话的。我和他是一个队里的啊……”
“没有。”郭建川把他拉回来,“我就是在想,这次我们也要一起出海了,就没必要这样讲故事了,可以直接关起门在背后讲小话。”、
“你怎么这么不磊落。”洛意吐槽道,然后他又带着期待问:“我们会有两个人关起门来讲小话的机会吗?”
“当然啊,你把我调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讲完话还能做点别的呢。”郭建川说,“不过也要看你安排。”
洛意觉得郭建川终究还是变了不少,比如没有之前那么实心眼了,现在的他非常擅长说一套做一套。那天话说的好好的——两人像只分开过一天一样相处——但第一周下来郭建川还是同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关起门来说话一次都没有,更别提其他的事情了。有几次洛意沉不住气带着一脸不满意走到他面前,他便弯下腰亲洛意一下,亲到哪儿算哪儿。
郭建川能感觉到洛意好像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但他却没有两人敞开聊聊的想法。他觉得没有必要。他和洛意之前的关系不过是白嫖与被嫖的关系,洛意之前走,不过是到钟了就走,现在叫他来,也无非是想续钟了而已,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告而别,也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隐情,硬要聊的话,他总觉得会又肉麻又尴尬。
但如果一定要聊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话可说,他在海上的时候就想过,如果能再见面,他一定要好好问问洛意那天为什么要说自己怀孕了来消遣他,可惜他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早已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郭建川调过来后被提为了动力车间的主任,他虽然业务能力好,但毕竟初来乍到,和队里老人搞好关系,熟悉这边的工作流程,还有妥善安排新人的培训,都要花费时间和精力,他现在下班了也不回去休息,就在车间和跑道来回转熟悉情况。
这天他回到房间已经是十点多了,他一开门,隐隐约约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便没有开灯,抹黑走到卧室里。但洛意还是醒了,含含糊糊地质问他:“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郭建川一边脱衣服一边回他:“回来早了,只让你睡觉,你怕是还不乐意。”
洛意清醒地很快:“天天话里有话,是不是我一直没有霸王硬上弓你急了。”
“对,急了急了。”
他说完便径自去洗漱,没有在意背后洛意的表情。片刻后他上床睡觉,正准备从洛意身下轻悄悄地讨点被子时,被洛意一个出其不意压在身下。
“别……”
他的“闹”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洛意用食指按住了嘴唇:“你不是急了吗,满足你。”
洛意一面同郭建川接吻,一面扯开他的睡衣在他胸前作乱,郭建川都毫不推拒地配合了。他其实一直觉得很神奇,洛意在挑逗人方面像个无经验者一样,他傻傻的样子都比他乱摸的手要令人血脉偾张。他平躺在床上,放任洛意自己把自己玩得娇喘不止,不时出手在他身上添把火。
他伸手在洛意的腰侧轻轻刮了一下,洛意便还像从前一样,觉得痒一下子卸了力气,软塌塌地趴在他身上,等着他来接管接下来的时间。
郭建川轻捏了他的耳垂几下,说:“洛长官,明天不训练啊?”
“明天周六,练个什么?”
“你不训练但是我有事情,下周一上舰合练,这周末要加班的。”
“所以呢?”
“所以现在要睡了。”
他说完便把洛意按在胸口,抱着他睡着了。
第24章
洛意的父母在江宁机场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突然回家的小儿子,洛意昨晚十点多的时候给他们来电话,说自己打算休息一段时间,明天上午就到南京,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来机场接他,是什么原因也不肯说,只说到家了再当面解释。
洛意的父亲翻着贵宾室里的报纸,没翻几下便对洛意的母亲说:“这孩子怎么回事,没事突然跑回家,他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
陈小姐说:“他突然回来肯定有事,小意不会无缘无故离队的。”
洛父洛母实际上已经担心了一整晚,以他们家在军中的关系,洛意要是出了什么要连夜回家的事,那一定是难以想象的大事。
最后确实出了大事。当洛意在车上像个没事人一样说“我怀孕了,目前只用了验孕棒,明天陪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开车的陈小姐猛地一踩刹车,陪着洛意坐在后面的洛父一下撞到了前面的座位上。
“干什么,干什么,小心点儿,你儿子现在不能发生意外。”洛意咋咋呼呼地对他们说。
洛意表现得很轻松,他的父母却紧张得不行,开到半路陈小姐就停在路边换洛意的父亲来开,自己坐到副驾查起了孕期食谱。
“是不是要找你小姨介绍几个专门的厨子啊……”陈小姐边看边说。
“你别找小姨,这件事就我们自己家知道就行了。”洛意说。
他不太想声张,一方面是未婚先孕说出去有伤家族的体面,一方面是他和郭建川的关系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正处在一种不知道算不算有的状态,他根本没法解释孩子的来历或是未来的安排。
母亲那边的亲戚是肯定要瞒着的,其中最需要严防死守的就是韩柠。韩柠认知郭建川,若是让韩柠知道他现在怀孕了,他立刻就能推断出孩子的生父是谁。自己潜规则潜到最后躲起来生了个孩子,这种事被人知道了倒没有什么,但韩柠若是转头就去跟他亲爱的头哥通风报信,而郭建川又给出了他不愿见到的反应,他大概就要立即退役离开军队这个伤心地了。
他到家之后先睡了一觉,醒来后母亲端着精心准备的茶点进来,看着他吃了几口,说:“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告诉你大伯。”
他大伯在步入政坛时和洛都做了必要的切割,名义上不插手洛家的生意,但实际上还是洛家这一辈中的话事人。他大伯正处于台前,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政敌拿着一些小报上的话题的来攻击他,因此洛意怀孕的事还是知会他一声比较好。
洛意点点头:“当然了。先告诉我哥我姐,去医院做了检查之后再告诉大伯他们。”
第二天洛意的父母便陪他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已经怀孕六周了,陈小姐看到后心口一滞,有些后怕地说:“我记得你一周前还在训练,那岂不是带着孩子飞了一个多月……幸亏没出事。”
他父亲则是想到了另一件事,琢磨了一下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个人,是鲁东人?”
“不是,他是新乡人,他家在新乡市。”
“那,是你们飞行队的人?是你的队友?”
“不是,他是鲁东基地飞行预备中队的地勤。”
洛父洛母面面相觑,陈小姐有些急了,说:“你就不能跟爸爸妈妈多说一点儿吗,非要我们挤牙膏一样问?”
“没什么好说的,他就是个普通地勤。父母都去世了,父亲生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士兵,母亲是一个小纺织厂的出纳。他本人马上要在海军里干满四年了,现在的等级是e5,一般在动力车间里干活,但是也有修起落架、修机翼的资格证。”
洛意的父亲听到这里就不再问了,母亲又追问了一句:“长得不丑吧?”
“不丑,挺帅的——我什么时候找过丑的?”
他们从医院里出来,便驱车前往洛意的哥哥家吃午饭,他哥嫂一向关心他,听说他怀孕了今早去做孕检,早早地就在家里备好了一桌菜等着。
洛意的嫂子名叫柳淇,和洛意一样是个较为稀有的双性人,可能是同性相斥的原因,他们俩一直不对付,不过吃饭的时候柳淇还是坐到了洛意旁边。
柳淇一面给洛意夹菜,一面问洛意说:“我听妈说对方是你去训练的那个基地的地勤,那你们岂不是还没认识多久,这就决定要个孩子啦——你是打算和他一起抚养这个孩子的吧?”
“废话,要结婚的。”洛意搪塞完便不停地往嘴里扒饭,试图掩饰心里的没底。
他哥哥傻呵呵地接话说:“哟,那得是什么样的天选之子啊,认识没两个月就能让我们小意想结婚。”
“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不过确实是个大好人,手快有手慢无……那种。”
“这么抢手都被你抢到了,挺行的嘛!”柳淇说,现在他说什么洛意都觉得是在阴阳怪气,“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去他们基地训练,就认识了。”
“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具体点。”
洛意回想起他和郭建川初见的那个晚上,郭建川一个人坐在派对的角落,他以为他是那种木讷而不合群的人,看他长得不错便一时兴起想去招惹一下,没想到在几天之内就把自己反搭了进去。
“是在欢迎派对认识的。我去喝水,他正好坐在饮水机旁边,他拿了个杯子给我……”洛意看着家人一脸期待着浪漫故事的神情,再一想他和郭建川的实际情况,丧气地摆烂说:“然后就一见钟情干柴烈火。”
一家人边吃边聊,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只有洛意不停地被他们的问题弄得心塞。他听着他母亲和嫂子聊着保姆、医院还有母婴用品这类琐碎的事,突然就觉得怀孕应该是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事情,但是他的那一位还在满是机油味的车间里毫不知情地修着发动机。
“小意,今天的检查结果有没有跟男朋友说。”
他母亲的声音把他从颓丧中拉了回来。在他蹩脚的掩饰下,家人终于都相信他是和感情稳定的恋爱对象有了个孩子,于是令人心塞的问题接踵而至。
“还没有,他应该在忙,我晚点告诉他。”
“怎么都没见他打个电话来问问,再忙打个电话的空闲还是有的吧。”
“妈,才分开一天打什么电话,军队里不就是这样,你跟我爸谈恋爱的时候天天打电话了吗?”
他父母恋爱的时候父亲是潜艇兵,母亲是军区医院的护士,两人门当户对,虽然见面不多但恋爱结婚都非常顺利。
“我们那时候能跟现在比嘛,现在多方便啊……”
他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父母爱情故事,洛意却是没兴致听了。他魂不守舍地坐车回到家中,一进门便把自己关进房里。手机上他和郭建川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他发现自己怀孕了的那天晚上,郭建川问他回来了吗。
他当时其实什么事都没想清楚,只知道这个孩子是肯定要留下来的。他来的太是时候了,洛意早早地就满足了晋升校官的条件,五年在级时间一满就可以直接晋升,等过了这个关口,再休息半年甚至一年去生孩子就会耽误他攒资历。而且从尉官升到校官要参加一个进修,他怀着孩子不能做飞行训练,去指挥学院上课还是没问题的,可以说这个时候生孩子几乎什么都没耽误。
他父母知道他之前谈过的几次恋爱都比较短暂(当然在和田基地出岔子的事是不知道的),以为小儿子是个不想被婚姻束缚的人,曾经暗示过只要y染色体的提供者不是什么麻烦角色,他可以只要孩子不要孩子爹。
洛意的脑子乱糟糟的,想着他要在合适的时候有个孩子,现在有了,孩子的父亲他也挺喜欢,父母肯定会支持,那就立刻请假回家吧。郭建川问他回来没有,回来了,大的小的一起平安到家,但是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他哪怕是只有一秒钟的迟疑自己都会受不了的。
最后也如他所料,郭建川果然以为他在开玩笑,然后像个傻逼一样叮嘱他把车窗关紧不要着凉。
洛意想到这里有些恍惚,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莫名生出了一股幽怨,他和郭建川有两天没见面了,但郭建川还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在过去的近三个月里他们天天见面,现在突然见不到了,他就不想他吗?
然后他意识到他和郭建川已经分开了,不是分手,就是简单的分开,如果说恋人分手是石头磨断一根蒲苇绳,他们就是剪刀剪断一根干稻草,剪了就剪了,不需要下决心,也不需要费力气。
他和郭建川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事情他都没有细想过,还有一些事情他以为他说清楚了,其实只是他单方面地得到包容。比如他跟郭建川解释他没有白嫖,解释之前短暂的恋爱都是好聚好散,郭建川表示理解,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件事已经揭过了。郭建川真心喜欢他,承认他们是在恋爱,又对他好过了头,他心满意足了,便从来没有想过郭建川想要什么样的感情。
其实洛意偶然听到过郭建川谈这些感情上的事。那天晚上他去车间找他,看见郭建川背对着他做事,车间里其他几个小年轻围在他身边唠嗑,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成天呆在男性居多的军队里,最喜欢谈论的话题之一就是理想型,自己说还不够,还要起哄看起来没什么经验又处在八卦中心的老大哥说。
他听见郭建川说了一个“孝顺的”,然后那些小伙子就哈哈大笑,说跟洛上尉在一起还要什么孝顺的,又不是请不起专业的保姆。
他们很快又进入下一个话题,似乎是在聊恋爱多久可以结婚,郭建川说“经常见的话,一年、不到一年也行,不经常见的话,还是久一点比较好”,车间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嘲笑他古板的也有,嘲笑他逻辑奇怪的也有。连洛意也跟着笑了——一般不常见面的才更要早点结婚定下来吧。
他第二天跑到郭建川面前复读昨晚听到的话,看着他窘迫又无奈的样子一边乐一边疯狂心动,回想起来才发现他们的情况怎么也对不上郭建川的理想。
他又想起郭建川带他去公园玩的那天说的话——他用三个月的真心可以换到他四个月的,郭建川在说这句话时脸上是一副开玩笑式的自嘲,洛意当时也只当他在说蹩脚的笑话,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郭建川的意思是他走后还会把他放在心上一个月,那他现在还在他的心尖,为什么他不来个电话呢。
洛意回家后的第一个月一直处在焦虑之中,舍不得一个基地限定男友,想和一个本应该抛在脑后的人继续,还有怀上一个孩子,这都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每天望着郭建川送给他的那个挂着平安符的土味帆布包发呆,许多他之前不曾留意到的细节雪片一样浮现在他眼前,而它们全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郭建川好像对他们的这段感情没什么期待。
他的早孕反应有些严重,说不清是焦虑导致了严重的反应,还是早孕反应催化了焦虑。他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便要去指挥学院上课,陈小姐有些担心,一度想打个招呼让他“走读”,但最终还是决定不搞特殊化。洛意在回家的头一个月里体重几乎没长,把陈小姐愁得美容觉都睡不着。
情况出现转机是在一个月后韩柠回家休息,本来两家一家在新乡一家在南京,且洛意又有意避着韩柠,除了堂姐妹两个例行煲电话粥外本不会有额外的联系,没想到韩柠一下飞机就气势汹汹地给洛意打了个电话。
“小表哥你没有心!你知道你走之后头哥有多难受吗!他难受到我都看不出来他很难受!”
“你这样糟蹋一个好人,以后遇到的就只能是坏男人!”
韩柠咆哮的声音很大,洛意疑心他在厨房里的父母都能听见,他怕跟韩柠多扯引来父母的询问,回了一句“有病”就把电话挂了。
洛意躺倒在床,双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静静地笑了,被他的笑容挤出来的是两行止不住的泪。
原来他也在难过吗?洛意觉得自己有点坏,郭建川因为他而难过,但他却在因为这而开心。他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他和郭建川没有好好告别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而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分别,他没坦白怀孕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想把他排除在外,而是他太顾虑他的反应,或许他遇到的下一个男人一定会是坏男人,但他不会再遇到别人了,他希望郭建川是最后属于他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