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9章 虚实相织
仇恨是强大的动力,但始终鼓舞贺灵川前进的,并不是仇恨。他需要的信念,超越了仇恨本身。
白子蕲皱眉。这种说法,他确实不能理解。
容不下?“是因为大方壶?”
天神容不下贺骁,这点还好理解,就像天神容不下渊国、容不下盘龙城;
“你贺骁容不下天神,这话从何说起?”连白子蕲都觉得这小子太过狂妄,他有什么资格?
贺灵川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些年来,他的心路历程很难对外人道尽。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大方壶、因为怀璧其罪而警惕贝迦,一心想要壮大自己,是被迫自强;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阅历增长,他的心境早就转变。
他越来越明白,自己已经接过了钟胜光手中的火种。
但这种感悟,他还无法向白子蕲表达,无法向任何人表达。
见他笑而不语,白子蕲叹道:“我真好奇,大方壶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你和钟胜光这样的人物死心塌地?”
“白兄何不亲眼看一看?”
贺灵川放下杯子的一刹那,周围场景就变了。
他们突然身处另一个小山包上,同样光秃秃地,但白子蕲面对的不是湖水,而是城池高耸的外墙。
城墙高两丈,以白子蕲的眼光看,这墙有点薄,防御不出众。
墙头站满了士兵,要么手执刀矛、要么搭箭弯弓,望向城外的神情都格外紧张。
城外?
他顺势转身一看,头皮一紧。
城池对面本是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现在却是一望无际的枪林戟海!
那有一支军队,衣甲鲜明、面貌强悍,锋锐的武器在夕阳下照样闪着森寒的光!
白子蕲自己也带兵打过仗,一看精气神就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精兵悍将。乌泱泱一支大军就像出鞘的神兵,战士们座下的马儿甚至都不乱动。
最前排的战士,身上是暗红战甲。有点褪色,但也染上了风霜的凌厉。
“这是哪里?”两人就在两军之间,相距都不到十丈,白子蕲都能感受到金戈铁马的凛冽杀气。
但他们好像没发现白子蕲和贺灵川,瞥都不瞥他们一眼。
这是幻象吧?
“乱子坡城。”两人之间的桌椅不知何时消失,白子蕲发现自己坐在一块大石上,听贺灵川道,“距离曾经的仙由国都,大概七十里。”
仙由国?已经消失在历史当中的国度?白子蕲迅速在心中定了个位,大概是在新成立的申国以北位置。
不过,贺骁为什么会特地提起仙由国?
这念头刚起,城头上就有人大喝:“红将军,红将军请出来答话!”
底下队伍中分,缓缓踱出一骑。
黑马红甲,身后披风猎猎。
尽管这人戴着蛟首面具,又披挂重甲,白子蕲依旧一眼看出,这应该是名女将!
脖子非常纤细。
当然他能这样敏锐,还是因为城头的官员吼出了她的名号。
被尘封在历史之中,鼎鼎大名的红将军!
白子蕲身为都云使,看过天宫当中密封的资料,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可是,她为什么会领着大军出现在这里?
“仙由王逃跑,扔下你这个小官替他送死。”红将军开口,声音在城上城下每一个人心头响起,“开门投降吧,我今早在都城杀人,有点杀累了。”
别人这样说,是在装x;但红将军这样说,城头士兵就头皮发麻,狂咽口水,因为她一点儿都没有夸大。
白子蕲动容。
她在仙由国都杀人,仙由王逃跑了?
这几个关键句子连起来,莫非是……仙由国破?
红将军早上攻破了仙由国都,仙由王弃都逃跑,然后盘龙城的军队就一路撵到了这里来?
“这不对吧?”白子蕲立刻找出了不同,“历史上,盘龙城被仙由和拔陵联手攻破,怎会有这一幕倒攻出现?”
现在反而是盘龙城的红将军攻破了仙由国都,逼着仙由王跑路了!
贺灵川轻描淡写:“或许,这就是新的历史。”
城上官员慷慨激昂:“你敢举兵进犯,贝迦一定饶不了盘龙城!等着罢,很快拔陵国就……”
一支箭矢从城下飞上去,扎进他身边的墙垛。
官员吓了一跳,往后一仰。
“朽木不可雕。”红将军好像叹了口气,抬手一挥,“杀!”
乱子坡只是一座普通城池,没有铜墙铁壁。盘龙军甚至不用出动专门的攻城巨兽。
不多时,城门被破。
大军潮水般涌上去时,白子蕲脚下踢到一颗石子儿,嘀嘀哒哒滚下小山包。
乱战中的红将军,忽然转头往这里瞥了一眼。
虽然戴着面具,但白子蕲一下就能感觉,她的目光锁定自己身上。
她瞧见他们了?
哎呀。贺灵川赶紧挥了挥手。
白子蕲眼前一花,场景又变了。
他们再一次坐回桌边,也是一张四方桌,不过是黄杨木的,表面的漆皮补过好几次,看着还是有点旧。
他们不在户外了,而是在一家酒肆里。
酒家门脸儿不大,六七张桌子坐了三桌客人,都在吃酒聊天,看不出任何异常。
白子蕲往门外一瞅,眉头紧皱。
这酒家也正对着一堵城墙,跟方才的乱子坡相比,这可高得惊人,上下墙头的栈道也修得整整齐齐。
“怎么像是监牢的高墙?”
贺灵川给自己斟了杯酒:“我听说灵虚城也筑墙了,有多高?”
白子蕲立刻闭上了嘴。
很高,至少不比眼前这一段矮。
然后,他就瞧见墙身上有一条蛟龙游了过去。
“那是……护城兽?”
白子蕲起先吃了一惊,但随后就发现那不是真蛟。
既有这条蛟龙,再结合先前见到的乱子坡城和红将军,他微一思索就明白了:
“这里,不会是盘龙城吧?”
“如假包换。”贺灵川中指拎起壶子摇了摇,“空了。伙计,打酒!”
结果来的是个四五岁的娃子,怀里抱一壶酒,勉强能放到桌子上:“父亲说,这酒送给虎翼将军喝,不要钱!”
贺灵川接过酒壶,揉揉他的脑袋:“好,谢谢他。”
“虎翼将军?”白子蕲的目光就和先前的千幻一样吃惊,“你也是盘龙城里人?”
“对,如假包换。”
“不,不对,你是活人。”白子蕲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边上的酒客忽然爆发一阵大笑,都在聊战场上的趣事。
门外人流如织,货郎摇着波浪鼓路过,大厅里飘着酒肉饭菜的香气……
天快黑了。
白子蕲举杯轻啜一口,这酒有梨子的香气,与先前所喝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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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大方壶里?”
“不。你只是看见了大方壶里的景象。”大方壶可不会接纳白子蕲,这只不过是贺灵川用大衍天珠同步了盘龙世界的景象。
“那你又在哪?”白子蕲追问,“在现实还是在壶里,这些人为什么能够与你对话?”
“都在。”贺灵川微微一笑,“我就在虚实之间。”
虚和实的界限在哪里?颠倒海之行,他有了新的感悟。
尽管心乱如麻,白子蕲还是发现了:“这个盘龙城,也不是历史上的盘龙城了,是不是?”
贺灵川只道:“盘龙城从来没有消失。”
他再一挥手,白子蕲眼前又是一花。
他们又回到湖畔了,四周冷冷凄凄,桌上一壶残酒。
这才是现实。
贺灵川淡淡道:“从来不是我对大方壶死心塌地,而是盘龙城将我塑造成为这样的人物。”
白子蕲沉默。
方才两幕场景,关于贺骁的疑问得到了解答,然而更多疑问也油然而生。
眼前这个家伙,到底算是什么来头?
贺灵川却不给他更多思考时间:“我也好奇,天宫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白兄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背叛出身和立场,死心塌地为天神卖命?”
白子蕲眯了眯眼,语气非常惊讶:“背叛出身和立场?”
头一次有人把“背叛”两个字,安在他身上。
“你是天宫的都云使,对于天魔怎么控制贝迦、怎么制造动乱夺取人间魇气一清二楚,不是那些懵懂无知的信众。”贺灵川直视他的眼睛,“但你首先是人,为什么铁了心要给天魔当狗?”
“人?”白子蕲目光与他交锋,毫无惧色,“你知不知道,人间在贝迦出现之前,是什么样子?”
“当年,我在灵虚太学可没少听宣讲。”贺灵川往后靠坐到椅背上,“世间荒凄如万古长夜,平民活着如猪如狗,直到贝迦横空出世,成为妖的理想国。对吧?”
“当年的灵虚城还没有围墙,万国去朝,学风活泼。灵虚城当然会把贝迦的历史好好修缮,装裱得美轮美奂。”贺灵川在灵虚城看过的书、听过的课,都有专门讲解国前史的,里面无数可歌可泣的先贤事迹。
并且他也能感受到,不仅异国学子信,灵虚城人也信,外地去的贝迦国民也信。
大家都深信不疑。
有什么不信的理由?那是一整套的理论、那是流传有序的历史。
还有那么多大能专门写书作注,难道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