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黑夜猎狐
第十六章黑夜猎狐小鹿花去了裘弟许多时间。不论他到哪儿,它总是紧紧地追随着他。在柴堆旁,它不时地妨碍他挥斧劈柴。挤牛奶的工作也派给裘弟了。他不得不将小鹿关在厩舍外面。它站在门边,从门上的木条中间窥视着,呦呦地直叫到他挤完牛奶。他排命地挤压屈列克赛的乳房,直到它踢着脚表示抗议。每一杯牛奶都意味着小鹿能得到更多的营养。他觉得他能亲眼看着它长大,直到那细小的腿能稳稳地站在地上,蹦蹦跳跳,晃动它的脑袋和尾巴。他和它在一起欢蹦乱跳到两个都躺倒在一块,去休息和凉快一下为止。
天气又热又潮湿。贝尼躺在床上浑身是汗。勃克汗淋淋地从地里回来。他脱去衬衫,光着上身工作。他胸前密密地生着黑毛。汗珠在那上面,就像露珠在干燥的苔藓上一样地闪光。当巴克斯特妈妈确信他不会再需要上衣时,就把它煮洗了一下,晾到炙人的太阳下面。
她满意地说道:“那上面满是汗臭,现在,可一点也没有了。”
勃克伟岸的身躯简直要把巴克斯特的茅屋撑破了。
巴克斯特妈妈对贝尼说:“早上第一眼看到他的胡子和胸膛,真叫我吃了一惊。我以为是一头熊闯进屋子来了呢。”
她对他一天三顿闪电式地吃下去的食物之多感到吃惊。她无法埋怨他,因为他用更多的工作和大量的野味补偿了他吃去的东西。在他来到垦地的一礼拜中,他已经锄完玉米、豌豆和甜薯。他在西面豌豆地和凹穴间新开出两亩地。他砍伐了一打以上的橡树、松树、香胶树以及无数的小树,烧去树茬,修去倒树的枝叶,这样裘弟和贝尼就便于在枝干的横切面上查看它们是否能劈开作烧火柴。
他说:“你们在那片新开的地里种些海岛棉,来春就能有收成了。”
巴克斯特妈妈怀疑地说道:“你们一直没有收获过棉花呀。”
他从容地说道:“我们福列斯特家的人不是干庄稼活的材料。虽然我们在垦地干活,时常也种些地,但过那种你们称为粗鲁和懒散的生活,却是我们的天性。”
她拘谨地说:“粗鲁的生活会使人苦恼的。”
他说:“你不知道我的祖父吗?他们就叫他‘苦恼的福列斯特’。”
她不能不喜欢他。他有着像狗一样柔顺的好脾气。她只能在晚上私下对贝尼说:“他干起活来真象一头公牛,但他却是这样恼人的黑。埃士拉,他真象一只鹫鸟那么黑哩。”
“那是因为他的黑胡子,”贝尼说。“假如我有他那么一把黑胡子,我看上去也许不像一只鹫鸟,但至少像一只乌鸦。”
贝尼的力气在慢慢的恢复中。中毒后的肿胀已消退下去。那响尾蛇咬过的地方和他那用刀割开放出毒血的伤口,也渐渐结了痴。可是只要稍一用力,他就会头晕,而心脏也会像河中汽轮的桨叶般扑扑地跳个不停,气喘吁吁,必须躺平身子才能使自己复原。他浑身坚韧的神经,就像金属的竖琴弦绷在一个脆弱的木头架子上。
对裘弟来说,勃克在家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使他感到非常兴奋。单是一只小鹿已够使他入迷了。小鹿加上勃克,更使他神魂颠倒。他从贝尼的房间逛到勃克正在干活的地方,再逛到小鹿光顾的那些地方,就这样一遍遍地绕着圈子。
他妈妈说:“你得留心勃克在干的所有那些事情,他走了以后,你就可以照样去做。”
他们三个之间有一种默契,那就是贝尼是被免除工作的。
勃克到垦地干活的第八天早晨,他把裘弟叫到玉米地里。有几个坏蛋在昨夜光临过了。半行玉米被掰去了棒。垄行中间还扔了一地玉米外壳。
勃克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家伙干的?”
“浣熊吗?”
“嗨,不是。是几只狐狸。狐狸比我们还喜欢吃玉米。两三个尾巴蓬松的坏蛋昨夜来过了,举行了一次真正的野宴。”
裘弟笑出声来。
“一次狐狸的野宴!我真希望能看到它。”
勃克严厉地说道:“你应该带着枪,在晚上出来,把它们赶走。现在,让我们今天晚上来收拾它们。你必须学得认真些。今天傍晚,我们要到凹穴旁边那棵野蜂做窝的树上去偷蜜,而那就可以教会你如何干那种勾当。”
裘弟不耐烦地度过了这一天。跟勃克打猎和跟他爸爸打猎,性质是不同的。不论福列斯特兄弟们做什么,总有一种兴奋,会使他变得神经质和疯狂起来。他们总是混乱和吵闹的。跟贝尼在一起打猎,是一件比逐猎本身更有趣的乐事。那就经常有机会欣赏一只飞过的鸟,或是去倾听一条鳄鱼在沼泽里喘气。他希望贝尼能和他们一起去掠取野蜂蜜,去追踪那批偷玉米的狐狸。下午,勃克从新开垦的地里回来。贝尼正在熟睡。
勃克对巴克斯特妈妈说:“给我一只盛猪油的提桶,一把斧子和一堆用来烧浓烟的破布条。”
巴克斯特家破布很少。衣服总是补了又补,直到破成碎片为止。面粉袋做了围裙、擦盘布和冬天傍晚由她在上面绣过花的椅子背套,或者做了补过的被子的衬里。勃克厌恶地瞧着她给他的一小把破布。
他说:“行了,我想我们还能用苔藓。”
她说:“这回你们可别都叫野蜂螫了。我祖父有一次被螫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呢。”
“就是我们被螫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带着裘弟动身穿过院子。小鹿在后面紧紧跟着。
“你想让你这该死的小宝贝叫蜂子螫死吗?不然,就把它关起来。”
裘弟勉强把小鹿引到棚屋里,关上门。即使去采蜜,他也不愿意和它分离。贝尼不和他们一起去是不公平的。他爸爸的眼睛盯着那棵野蜂做窝的树已整整一春天了。他在等待适当的时机下手。那时,野蜂将会从黄色的茉莉,从桑椹和冬青,从扇棕榈和楝树,从野葡萄和桃树,从山植和野莓子上采集到各种蜂蜜。往后还会有其它花朵,足够它们为自己采集越冬贮备。眼下红月桂和火炬松繁花盛开。不久还会有漆树花、黄花和翠菊呢。
勃克说:“你知道谁最喜欢和我们一起去弄蜜?是草翅膀。他能在野蜂中这样镇静地工作。你会以为那些野蜂把蜂窝送给他作礼物了哩。”
他们到了凹穴。
勃克说:“我弄不懂,为什么你们要让自己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取水。假若我不是马上就要离开的话,一定帮你们在屋旁掘口井。”
“你打算回去了吗?”
“唔,是的。我在担心草翅膀。而且我从来没有这么久不喝威士忌。”
那野蜂做窝的树,是一棵枯死的老松树。树的半腰有一个深黝黝的洞,野蜂正在那儿飞进飞出。那树长在凹穴的北岸。勃克在那些栎树下停住,扯下好几抱西班牙青苔。在松树根旁,勃克指着一堆干草和羽毛。
“林鸭曾想在这里做窝。”他说。“它们只见树上有一个洞,也不想想它到底是属于一只啄木鸟的上帝,还是属于那些长着象牙色鸟喙的大啄木鸟,还是属于一窝野蜂。它们只注意到这个洞,就试图在洞里做窝。结果野蜂把它们赶走了。”
他开始去砍那死松树的树根。高空中传来一阵嘤嘤嗡嗡的声音,好像一窝响尾蛇在远处乱哄哄地摇着响环。斧声在四穴里回荡。在橡树和棕榈树上静悄悄地噤声匿迹的松鼠们,在动乱中开始吱吱惊叫。丛莽椋鸟也在失声啼叫。那松树震动着嘤嘤嗡嗡的声音变成了怒吼。野蜂像是小小的弹丸,纷纷从他们头旁飞过。
勃克叫道;“快点起烟来熏,孩子。大胆些。”
裘弟将破布和青苔卷成蓬松一团,揭开勃克的火石筒。他努力用钢片击打那火石。贝尼点火是这样的老练,这使从来没有用过火石的裘弟,想起来更为恐慌。爆出的火星灼焦了引火的破布,可是他吹得太猛了,它们几乎一碰到布就随着熄灭了。勃克放下斧子,跑来把东西从他手上夺过去。他将钢片和火石打得和裘弟一般用力,但他却以一个福列斯特的惊人的审慎,吹着那接触着火星的破布。最后那破布烧着了。他将火凑近青苔。立刻冒起了浓烟。
勃克又跑回松树那儿,使足力气挥动斧子。那亮晃晃的斧刃,一下子就砍进了那朽败的树心。松树长长的纤维战栗着断裂开来。松树在空中吼叫着,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那儿为它倒下而呐喊。它轰然一声倒在地上,野蜂像一团云似地从它那死去的、破裂的心脏里飞出来。勃克急忙取过那浓烟滚滚的青苔投了进去,尽管他身量高大,却灵活得就像一只鼬鼠。他把那只烟球一下塞进了空洞,然后发狂似地跑开去。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像一头笨重的熊。他发出一阵怒号,猛拍着他的胸膛和肩膀。裘弟禁不住对他大笑起来。这时,一枚灼热的针刺进了他自己的脖子。
勃克喊道:“快爬下凹穴!跳到水里去!”
他们连滚带爬地翻下这陡峭的岸坡。因为少雨,那渗水汇成的池塘已经很浅。当他们躺进去时,水还不能完全没过他们。勃克掏起一把把泥浆来,抹在裘弟的头发上和脖子上。他自己那头粗密的头发,巳厚得足够保护他了。好几只蜂子跟着他们,执拗地在空中前后回旋。过了一会儿,勃克小心翼翼地抬起身子。
他说:“它们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了。可我们简直变成两只猪了。”
他们的裤子,他们的脸,他们的上衣,上面的泥浆都结成了块。这天还不是洗澡的日子,但裘弟领路爬上回穴的南岸,到那两个洗衣水槽去。他们在一个水槽里将衣服洗了,到另一个水槽里去洗澡。
勃克说:“你咧着嘴笑什么?”
裘弟摇摇头。他想起了他妈说的话。
“如果能使蜜蜂把一个福列斯特螫得干净些,我真想要它一窝。”
勃克身上螫了半打刺,而裘弟却逃脱了厄运,只螫到两下。他们谨慎地走到野蜂做窝的松树前面。那烟球的位置放得很好。蜜蜂都被浓烟熏醉了。它们慢慢地聚集在洞穴周围,寻找着它们的皇后。
勃克劈开一个较大的裂口,用他的出鞘猎刀割去周边。他清除了木片和残屑,将刀插了进去。他再拔出来一看,不由得惊叹起来。
“今天好运气!这里足足有一洗衣盆的净蜜哩。树腔里都装满了。”
他拿出一片木屑,上面闪着金黄色,蜜汁在滴下来。那蜂房虽然又粗又黑,可是蜜汁却比上等的糖浆还要纯净。他们装满了那只盛猪油的提桶,两人提着它回到家里。巴克斯特妈妈又给他们带回一只柏木桶。
勃克说:“现在用一洗衣盆的饼干来蘸蜜吃都不够的。”
这次带回来的负担是沉重的。在野蜂贮蜜的树里面,勃克说,这是他从小以来所看到的最大一次收获。
他说;“明天我回家去告诉家里人,他们一定不会相信的。”
巴克斯特妈妈慢吞吞地说:“我想你可以带些回家去。”
“不要很多,让我在肚子里装一些就够了。我在沼泽地里看好了两、三棵树,要是它们都使我失望的话,我再来向你们要吧。”
她说:“你对我们真友好。也许有一天,我们也会为你们尽情效力的。”
裘弟说:“勃克,我希望你不回去。”
那大汉戏谑地推着他说:“我走后,你就没有工夫照顾小鹿了。”
勃克显然是好动的。吃晚餐时,他的两脚来回移动,后来又上下踏步。他望着天空。
他说:“一个适合于骑马的好夜晚。”
裘弟说:“你怎么一下子着急起来了?”
勃克停止了踏步。
“我就是这种脾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论在哪儿,我都是满意一段时间,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又不满意了。当我和密尔惠尔、雷姆上肯塔基贩马时,我对天发誓,我简直要爆炸了,直到回到家中才平静下来。”他停了一下,注视着落日,然后放低声音补充道:“我现在正为草翅膀烦恼。我在这儿有一种感觉”他使劲地拍他毛茸茸的胸膛。“他怕是不太好。”
“家里不会来人吗?”
“问题就在这儿。假如他们不知道你爸病得厉害,他们就会骑马来问安,叫我回去。他们想你爸正需要帮助,因此不论情况如何,他们也不会来叫我回去了。”
他焦躁不安地等着天黑。他想把他那些事情做完了就离开。贝尼是个像任何一个福列斯特一样老练的夜猎者。裘弟跃跃欲试地想夸耀他爸爸除去的害兽之多,但这会占去他和勃克出去夜猎的时间。他噤住了声。他帮勃克准备松脂片,以供点火盘用。
勃克说:“我的考顿叔叔有一头红发。那头发真是蓬蓬松松一大堆,像乱草般竖立着,而且红得像斗鸡的鸡冠。有一晚,他带火盘去打猎。那火盘的柄很短,一粒火星从盘里飞到他头发上烧着了。而你要知道,当他向我爸求救时,爸理也不理他。爸还以为是月亮出来了,透过考顿叔叔的头发在闪光呢。”
裘弟听得目瞪口呆。
“勃克,这是真的吗?”
勃克忙碌地削着木片。
“要是你讲故事给我听,”他说。“我决不会问你这样一个问题的。”
贝尼在他的房间里喊道:“我不能忍受了,我实在想和你们一起去。”
他们走进他的房间。
“假如你们去猎豹,”他说。“我发誓我觉得已有足够的力气和你们一起去了。”
勃克说:“假如有我们的狗在这儿,我一定愿意和你一起去猎豹。”
“怎么,我这一对狗不就赛过你们整个一群吗?”他直率地问道。“你们后来是怎么处置我换给你们的那只糟糕的狗的?”
勃克慢吞吞地说道:“怎么了,事实证明,在我们养过的猎狗中,那狗是一只最快的、最出色的、最经受得住打猎艰苦的、最勇敢无畏的猎狗。需要的是有人来训练。”
贝尼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说:“我很高兴,你们竟然精明得把它训练得象个样了。现在它在哪儿?”
“是啊,它是那样的呱呱叫,它使别的狗都自愧不如。但雷姆却难以容忍下去。一天晚上,他把它拖出去一枪打死,葬到巴克斯特家的墓地里去了。”
贝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注意到那个新坟了,我以为你们所有的坟地都已经用光了呢。等我有力气时,我一定要立一块石头墓碑。我要在上面刻上:‘一个福列斯特在此安息,全体亲属敬立。’”
他宽厚地微笑起来,拍打着他床上的被子。
“认输了吧,勃克,”贝尼说。“认输吧。”
勃克抹抹胡须。
“是的。”他说。“我只当它是个玩笑。但不要期望雷姆也会把它当成是普通的玩笑,而不是无情的侮辱。”
贝尼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我没有,我希望你们也都没有,不论雷姆或者别人。”
“雷姆是不同的,他对事情有他个人的看法。”
“这真使我难过。他和奥利佛打架我插了手,只是因为你们这一边人太多了。”
勃克说:“是啊,血比水更浓。我们自己相互间也常常打架。但当我们和别人争吵时,我们总是一致对外的。可你我之间是没有必要争吵的。”
一场唇枪舌剑就此结束。
裘弟问道:“假如双方都不争吵相骂,不知道还会打起来吗?”
贝尼说:“我看也会的。有一次,我曾看见两个聋哑人打架。其实他们也会说话,只不过是用手势,大概就是因为一个人用手势侮辱了另一个。”
勃克说:“这是男人的天性,孩子。等你到了追求女人的时候,你就会不止一次地使你的裤子滚满灰尘。”
“但除了雷姆和奥利佛在追求女人以外,没有人在追求呀,而且为这事把这儿所有的巴克斯特和你们所有的福列斯特都牵连进去。”
贝尼又说:“打架的原因是数不清的。我曾经知道有一个牧师,为了别人不同意他叫未成年的人发誓,他就脱下法衣,要跟人打架。所有的人都是在认为自己有理的时候才打架,但‘最后一个总是遭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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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是一句成语,贝尼在此暗指自己参加雷姆与奥利佛打架一事。
勃克说:“听!我好像听到硬木林里有一声狐狸叫。”
起先,夜似乎是寂静的。然后,各种声音浮云似地飘到了他们耳畔。一只猫头鹰在呜呜地叫着。一只树蛙在拉着它的小提琴,预告着天要下雨。
勃克说:“它已在那儿了。”
一阵微弱的叫声,尖厉而又悲哀地在远处回荡。
勃克说:“这对我们可怜的狗来说不是音乐吗?它们难道不会去和那些女高音对唱吗?”
贝尼说:“假如你和裘弟今晚不能收拾这窝小畜牲,那么下个月把你们的狗带来,我们要好好来它个大围猎。”
勃克说:“我们走吧,裘弟。我们到那儿时,这批叫唤着的家伙大概已在玉米地里了。”他从角落里拿起贝尼的后膛枪。“今晚我就借这支枪去打。呵,以前我好象见过它。”
“可别把它和那狗埋在一起,”贝尼说。“它可的确是一支好枪呢。”
裘弟把他的老前膛装好后掮到肩上。他和勃克一起走了出去。小鹿在棚屋里听见他的声音,发出一阵哀鸣。他们在桑树下面走过,越过那劈开的树干扎成的围栅,来到玉米地里。勃克顺着第一垄玉米走到地北头。在这玉米地的远端,他开始横着走过每一垄玉米。在每两垄中间,他停留一下,用那火盘中的光亮向玉米地的深处照着。走到一半,他停住了,转身轻轻捅了捅裘弟。在那火光照定的地方,两颗燃烧着的绿玛瑙盯住了亮光。
勃克悄声说:“溜到这垄玉米的中间去。我替你用火光诱住它。注意不要挡住亮光。当它的眼睛看上去有一个先令那么大的时候,就照两眼中间给它一枪。”
裘弟紧靠着他左面那垄玉米向前爬去。那碧绿的光亮熄灭了一会儿,然后又亮起来。他举起他的枪,借着那火盘里熊熊燃烧的松脂片发出的光亮瞄准了。他扣动扳机。那枪象往常一样,震得他失去了平衡。他开始向前跑去,以查看命中情况。但勃克从后面发出嘶嘶的声音阻止他。
“让它去。你打中了它。就让它躺在那儿。快回来。”
他顺着那垄玉米爬了回来。勃克递给他那支滑膛枪。
“它们大概还有一只,就在这附近。”
他们爬过一垄又一垄玉米。这一次,他比勃克先看见那对发光的眼睛。他像上一次那样顺着玉米垄前进。拿着这滑膛枪,使他很高兴。它比老前膛轻,也没有那么长,更便于瞄准。他很有信心地打了一枪。勃克仍旧叫他回头,他又退了回来。但是,虽然他们谨慎地一垄垄依次照过去,而且再绕过玉米地的西面,从地南头用火光顺着玉米垄照下去,却不再有那闪耀的绿眼睛了。
勃克大声说:“这就是今晚的收获。让我们看看我们打到些什么。”
两枪都打中了要害。一只是雄狐狸,一只是雌的。它们都被巴克斯特的玉米喂得肥肥的。
勃克说:“它们大约生了一窝小崽,现在不知在什么洞穴里。但它们是各自分开觅食的,而且设法独自过日子。秋天来临,我们一定来围猎一次狐狸。”
狐狸是灰色的,还长着蓬松的大尾巴,样子很不错。裘弟得意洋洋地掮着它们回家。
快到茅屋时,他们听到一阵骚乱。巴克斯特妈妈在尖叫。
勃克说:“你爸生病时,你妈不会和他闹着玩吧,她会不会?”
“除了动动嘴,她没事从来不跟他闹着玩。”
“我宁可一个女人用鞭子抽我,也不愿她用尖刻的话骂我。”
一走近茅屋,他们听到贝尼在叫喊。
勃克说:“怎么,孩子。那女人在杀死他哩。”
裘弟说:“恐怕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小鹿!”
院子本身除了鼬鼠外,从来没有被别的更大的危险侵扰过。勃克跳过栅栏,裘弟也跟着跳了过去。一束光亮从门廊里照射出来。贝尼·巴克斯特只穿着一条裤子在那儿站着。巴克斯特妈妈站在他身边,正在拍着她身上的围裙。裘弟好像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跃入夜色,向葡萄架那儿跑去。那两条狗跟在后面紧逼着它。
贝尼喊道:“这是头熊!快打死它!趁它还没有爬过栅栏就打死它!”
勃克奔跑时,火盘里的火花四溅。那火光映出了一头臃肿笨重的畜生,在桃树下直奔东面的木栅。
裘弟喊道:“给我火盆,勃克,你来打它。”
他感到害怕和力所不及。他们在奔跑中进行了交换。在木栅旁,那熊转过身来抵抗。它向一只只狗乱咬。它的眼睛和牙齿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闪耀。后来,它转身爬上了木栅。勃克开了一枪。那熊滚落下来。两只狗顿时喧哗起来。贝尼也跑过来。火光照见那头熊被打死了。两只狗装出是它们咬死的样子,神气活现地围逼着、攻打着。勃克非常得意。
他说:“要是这家伙知道有一个福列斯特在此,它就不敢来了。”
贝尼说:“就是你们全家在此,它也不会在乎的,它嗅到了使它发狂的东西。”
“什么东西?”
“裘弟的小鹿和那新蜜。”
“它找到了小鹿吗,爸?啊,爸,小鹿没有被它咬伤吧?”
“它绝对碰不到小鹿。很幸运,棚屋的门已关紧了。后来它又闻到了蜂蜜,绕着屋子来到门阶前。我以为是你们俩回来了,也没在意,直到它打开蜜桶盖子,我才发觉它。我本来可以在门口射死它的,但是我没有枪。我和奥拉只有高声呼喊。我想这定是它跑进来后所听到的最凶猛的呼喊,于是它就逃出去了。”
想到小鹿可能会遭到什么不测,裘弟吓坏了。他跑到棚屋去安慰它,却发现它毫不关心地、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庆幸地抚摸着它,然后又回到人堆和熊那儿。这是一头两岁的公熊,长得很肥。贝尼执意要帮助剥皮。他们把那尸体拖到后院,借着火盘的光亮剥下熊皮,然后把它一分为四,把肉挂到熏房。
勃克说:“现在我要讨一提桶肥肉回去给我妈,使她能熬些熊油和油渣。没有熊油她简直就不炸东西。老人家说,熊油渣和甜薯对她的牙口最合适。谁想到她那四颗牙齿嚼它们还得嚼上一整天呢。”
丰富的猎物,使巴克斯特妈妈慷慨起来。
她说:“那一大块熊肝也带去给可怜的小草翅膀吧。那会使他长力气的。”
贝尼说:“我只遗憾它不是老缺趾。我的老天,总有一天我要抽出猎刀捅进它脊梁上那根贼骨头。”
几只狐狸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剥。那肉只能放上胡椒,煮了给小鸡当补品吃。
勃克说:“伊粹·奥塞尔那老头有没有请你吃过他的狐狸肉?”
贝尼说:“他请过我的。我对他说:‘不,谢谢你,伊粹,我还是等你杀了一只狗。来吃狗肉吧。’”
贝尼心绪很好。他蹲在勃克旁边,和他交换着狐狸和狗、稀奇古怪的食物以及吃这些食物的稀奇古怪的人的故事。这种奇谈第一次没有使裘弟感到兴趣。他急切地希望每个人都上床去睡觉。终于。贝尼那股新生的劲头消退了。他洗完手,弄干净剥皮的刀,然后上床睡在他妻子身边。勃克像开足了发条的表似的,准备讲到半夜。裘弟知道这种迹象,便假装到他的小房地板上的草铺去睡觉。勃克已经占据了他的床,那长长的毛腿几乎有四分之一伸出在床外。勃克坐在床沿上还在说,直到发觉没有听众才使他泄了气。裘弟听到他打着呵欠,脱掉裤子,躺到那轧轧作响的、床板上铺着玉米壳垫子的床上去。
裘弟直等到一阵深沉的雷鸣似的鼾声发作,才溜出屋子,摸索着来到棚屋。小鹿一听到声音就站了起来。他摸索着走近它,伸出手臂搂住它的脖子。它舐着他的脸颊。他把它抱起来往门口带去。在他得到小鹿后这短短的几天里,它竟长得这样快,以至他要用全身力气才能抱动它。他抱着小鹿,踮着脚尖,悄悄来到院子里,把它放下来。它甘心情愿地在后面跟着。他把一只手放在小鹿平滑坚硬的头上,引导着它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它那尖尖的小蹄子在木头地板上滴嗒作响。他又将它抱起来,小心地经过他妈妈的卧房,进了自己房间。
他躺在自己的草铺上,把小鹿拉下来躺在他身边。在棚屋里,或是大热天在栎树下,他和小鹿常常就这样躺在一起。他将头贴在它身边。它的肋骨随着它的呼吸上下起伏。它将下巴搁在他手上。上面有几根短毛触动着他。他一直在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借口把小鹿在晚上带进来和他一起睡觉;而现在,他有了一个无可争辩的最好借口。为了不引起争吵,他将尽可能像运私货似地把小鹿带出带进。等到那无可逃避的一天来临,他被发觉了,那么还有什么借口能比他所能提出的借口——熊的经常威胁来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