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中年男人的声音干哑难听,混着浓痰一样的嗬嗬作响,像个破锣对着积满灰的破鼓风机在轰轰地敲打着。他的身体蜷缩扭曲,手脚胡乱在地上扫来扫去,寻死觅活地看不出半点人样,五官更是因为躯体上的痛苦全部挤在一起了。
兰笙因为他的哀嚎顿住脚步,余光瞥见他扭曲的身形,之后他就将眼皮垂得更低了,像是用眼睛做了一次叹息。
“刚刚我踢到了他的肋骨,可能断了,警官,可以先送他去医院吗?等身体康复了在继续裁判可以吗?”青年平静地询问。
如果不是先前看过那段网上迅速传播的视频,警察小哥完全不会想到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居然是父子关系。
这赌i博、借i贷、嫖i娼的爹,祖坟上冒青烟养出这么个出息儿子,怎么到头来还要这样拉儿子下水的?
警察小哥摇摇头,招呼另一位警官安排叫救护车。
“原则上都是可以先诊治后查案的,他身上案子多,以后调查起来还要一段时间。我先带你做笔录。”
兰笙进入房间后,谢逢歌一直守在门外。
他刚刚其实有点意外,因为如果换做是他自己,并不能做到那样大度,会为一个一而再再而三,甚至联合外人一起伤害自己的父亲求情。
……是求情吧,虽然青年眼中是一片死寂的悲哀。
谢逢歌不得不承认的是,刚刚兰笙落到地上那中年男子身上的眼神中,却是让他察觉出了一丝悲伤。
兰笙是在和某种他曾经渴求的东西告别了。
那东西曾是谢逢歌年幼时也同样渴求过的。
是父爱。
这次兰笙并没有掉眼泪,但谢逢歌心里却泛起更加浓郁的疼惜。
基于兰笙父亲种种伤害兰笙的行径,谢逢歌几乎已经对他感到深深的厌恶了。但即便如此,当他察觉到兰笙的悲伤时,还是指派了两个人跟去医院。
虽然那人活着也并不能为兰笙带来任何幸福,但如果因为这件事出了什么危机的状况,难免会让他心软的男朋友在作为一个儿子的心上感到不安。这是让谢逢歌最担忧的。
他在问讯室的门口烦闷地等待兰笙,问询结束,兰笙一从门里面出来,谢逢歌就忍不住拥抱了兰笙。
警察小哥领着兰笙在文件上签了字,又简单安慰了两句,谢逢歌就带着兰笙回家了。
车上,兰笙一言不发,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谢逢歌专心开车,没有刻意去打扰他。
直到两人到了家里,谢逢歌躬身取兰笙的室内拖鞋,兰笙这才崩不住了似的,身体重重摇晃了两下,而后被谢逢歌猛地护进怀里。
“兰笙?”谢逢歌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兰笙索性不再硬撑,顺势将脑袋埋进谢逢歌颈窝里,缓了很久才说:“其实他最早的时候不这样。”
“……最早?”
谢逢歌并不知道兰笙的父亲最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曾经暗中了解过一些兰笙的家庭情况,只知道兰笙十三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了,后来就一直跟着父亲生活。
他父亲起先几年还想过再婚,但是没人能忍受他——酗酒、好赌、不务正业。
他靠着一副好模样和一张花言巧语的嘴把人哄进了家门,但是没有哪一任女友能受得了他的,没多久就闹分手。
后来他索性就不再找女人了,成天在外边鬼混,赌赢了钱就一顿挥霍,花光了再去赌,输了就被人扒光衣服揍一顿丢出来,下次再去,总有又赢的时候。
小学初中的兰笙住在破落的筒子楼里,几乎吃楼上楼下邻居的百家饭长大的,也免不了受到一些“债主”的围堵。
那些人才不管钱多钱少,总是堵到了人就一通威逼,闯进家里搜刮一番,奖学金被搜走已是常事,有时候他们连第二天的饭钱都不给兰笙留。
更别说家电了,自从母亲死后,家里的家电立马就被“债主们”搬空了,唯一剩下一台90年代的大屁股电视,人家嫌破烂又重死,踢了两脚就丢地上了。
之后高中,兰笙考上了市里面最好的重点中学,又是重点班,受老师和校领导的关注,他就搬去了学校宿舍,没有再回去过筒子楼。
——以上都是谢逢歌先前托人打听出来的消息,并不全面。
他只知道兰笙的童年和青少年,并不像寻常家庭那样幸福美满,因为这个破碎的家,兰笙吃了不少苦。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将那些苦难挂在嘴边过,甚至三缄其口,却又长成了如今善良、正直、友爱的大人的模样。
不,不是长成了这样,是兰笙一直都这样。
兰笙一直都是一个善良、正直、友爱的人。
谢逢歌安抚性地拍拍兰笙,心中既自豪又难受。
“你可以和我说说吗?”谢逢歌想知道兰笙更多。
兰笙重新直起身子,轻轻吐了一口气,牵着谢逢歌的手往客厅那边走。
对于谢逢歌,他没什么好掩饰的。
兰笙说:“可以啊,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但是先说好,我说这些,只是出于分享我的经历,不是为了让你伤心,更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谢逢歌,你得跟我做这个约法三章,我就说了?”
“嗯,只倾听,不伤心,不同情。我只是想听听。”
兰笙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谢逢歌身上,他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仅仅几秒,就将自己从那种沉重的心情里抽离出来,于是像是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讲起了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