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来自父亲的怒火
张安平最初布局的目的是什么:让美国人给侍从长施压,迫使侍从长放弃保存实力的想法,继而让中国战场上由守势改为攻势——最核心的目的是避免未来的豫湘桂大溃败。
而他的操作是用援共来撬动局势。
要说计划,他基本上是成功。
佐克向美国代表团递交了建议,这份建议最终转送到了高层方面,他们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虽然期间出了波折,但最后参谋长还是下定决心跟中共代表达成了援助方案。
撬动局势的支点就此产生。
正如张安平所预料的那样,侍从长意识到了窒息的危机感,立刻在跟参谋长的斗法中做出了让步。
后续肯定是还有发展的,但张安平自认为应该会朝着更好的方向进发。
但这个局里面,他有一件事是牵扯最深,也是最难以说清楚的:
被炸毁的援共物资!
那些物资没有被炸毁,是张安平用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方式替换的。
但这件事却成为了他布局的转折点。
这件事张安平该怎么解释?
他当然可以说自己根本看不到高层之间的斗法。
可是,在戴春风的眼里,他张安平就是一只千年的狐狸,这么大的漏洞为什么会发现不了?
而张安平不敢赌,不敢让戴春风将质疑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老祖宗说过疑邻盗斧:
当你怀疑某个人的时候,即便对方喝一口水都会认为这是别有用心。
而他张安平的摊子铺的太大了,他的嫡系中自己人的规模超乎想象,一旦戴春风进入疑邻盗斧的状态,那么,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就会爆雷。
这样的失败,他经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破局?
当毛仁凤挖的坑被曾墨怡发现以后,他终于有了破局的思路,那就是:
夺权后的自己,急切的想要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重新获取戴春风的宠信。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他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最终导致了错误的结局(中国战区参谋长怒而援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继续自己的布局,翻译过来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昆明篆塘码头伏击战,会完美的印证这些。
但是,当布了一个局以后,却需要用另外的局来掩盖自己的局。
张安平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困境,这个困境就是重庆的局。
毛仁凤磨刀霍霍的准备了杀局,这个杀局最终是被破了——可是,绝对不能是张安平幕后操刀破的局。
这也就有了曾墨怡为夫以身入局之事。
可是,这样还不行,因为张安平非常了解戴春风,他知道戴春风将自己看得非常非常的高,曾墨怡轻易的坑了毛仁凤,戴春风的第一反应就是:
哼哼,毛齐五啊毛齐五,你说你做什么不好?为什么总想着要跟我家安平玩心眼子?!
但这样会导致一个可能:
戴春风会重新审视昆明篆塘码头对空伏击战,重新审视第一次援共物资被炸之事。
而恰恰张安平在军犬基地中展露过不合群的一面,那么,戴春风极有可能会想:
以张安平的聪明才智,他会想不到这么做的后果吗?他若是第一时间告知事实真相,岂会有会面的结果?
而他却没有早早的告知真相,有没有一个可能:
安平对党国失望透顶了?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想法,戴春风必然会做各种试探,张安平不认为自己能每一次都安然的过关,一旦戴春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盛,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
他不敢去想!
所以,张安平是一定要规避这种情况的发生的。
那么,如何才能规避这个?
只有让戴春风认为重庆的事跟自己无关!
于是,在张安平的暗中操控下,这个棋局内又加入了两支力量。
第一支力量就是地下党。
霍存志的出现就是代表着地下党的掺和,这不仅能撇清张安平跟中共之间可能的联系,更能将局势复杂化。
而第二支力量就是并不存在的日本人。
王天风的心腹灭口陆向阳,便代表着日本人掺和其中。
也正是因为掺和的力量多的原故,一旦戴春风看清了局势后,就不会往张安平操控了重庆局势方面去想。
而张安平也用自己的表演一次次的为他的计划打起了各种补丁。
被夺权后迫切的希望被重新重用的心态、意识到妻子遭算计后果断的干预、错误的认为被戴春风针对后的绝望和愤怒,都被他表演的淋漓尽致。
而现在,所有的努力,终于换回来了戴春风的一句话:
“蠢不可及!”
戴春风对张安平失望,反而会让张安平的局完美的收官。
因为如此一来,在戴春风眼中,张安平将不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张诸葛,张安平也会犯错误,也会犯下愚蠢的错误,他是一个人,一个会犯错误的人。
这么一个人,布局的时候出一点疏忽,很正常吧?
但这时候的张安平,却还需要将这出戏演下去。
面对戴春风的斥责,张安平却是一脸的不服气,但最终选择了闭目思索,仿佛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复盘着这个局。
见自己“骂醒”了张安平,戴春风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生气的张安平钻了牛角尖,好笑的是张安平竟然会钻牛角尖。
他将目光从张安平的身上收回,落到了毛仁凤的身上。
承受了一遍又一遍羞辱的毛仁凤,这时候无力的站起,也懒得装样,叹息道:
“雨农兄,你我相交几十载,如今,给我一个体面的离开吧。”
毛仁凤不仅是戴春风的江山老乡,更是戴春风青少年时候的同学,戴春风最后能去黄埔军校,还跟毛仁凤息息相关。
随着戴春风成为名副其实的军统局长,毛仁凤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喊过雨农兄三字了,此时此刻,突然再闻这般的称呼,不禁让戴春风想起了过去的种种。
他叹了口气:
“齐五兄,我会向侍从长请示,你到时候去二厅吧。”
二厅就是军令部二厅,相比于拥有行动权力的军统中统,二厅是一个相对简单的情报搜集、分析机构。
嗯,曾经的十人团成员之一的郑耀全,现在就是二厅的负责人。
戴春风终究是心软了,一声雨农兄,让他生不出严惩毛齐五的心思。
只能做如此安排。
“多谢雨农兄。”毛仁凤致谢,看了眼张安平后,他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输的……心服口服。”
说罢,便摇摇晃晃的离开。
身影萧瑟。
毛仁凤在意识到戴春风有去意以后,就谋划着接班,彼时的他以为对手是唐宗、郑耀全这样的十人团元老,可没想到最后的对手竟然是张安平这个曾经被他视作子侄辈的小家伙。
而他以为的对手唐宗和郑耀全,却在跟张安平的一次次交锋中,最后黯然落幕。
只是没想到他毛仁凤,最后以落了个如此下场。
争来争去,却不知流水不是无情,而是早有意啊!
毛仁凤走后,戴春风的目光望向了存在感极其弱的徐文正。
而徐文正,这时候更希望戴春风永远不要注意到自己。
他算是明白了,自己以为找到了一个出头的靠山,却没想到对方压根就是幕后黑手。
可怜他徐文正为了党国而忠心耿耿,即便是发现张世豪有通共嫌疑后,也没有视若无睹,反而迎难而上,却不料一身的忠心,换回来的是被……利用。
戴春风这时候缓缓的开口:
“徐文正。”
徐文正却不能像毛仁凤那样的“洒脱”,毛仁凤有这个资格,因为他能喊一声雨农兄。
徐文正倒是想喊,可他要是喊一声雨农兄,绝对只有大比兜!
“职部认罚。”
他很光棍的摆明了态度。
戴春风看着光棍的徐文正,心里也犯难。
毫无疑问,徐文正称得上是幕后黑手了。
可是,黄志荣死了,对方背一个日本人的钉子的罪名自杀了。
而霍存志也死了。
他倒是可以毙了徐文正,但人心散了,队伍终究是不好带了,他是军统的当家人,不可能因为个人的好恶而肆意的处置。
毕竟徐文正是重庆站的站长,他不是一个没有根基的阿猫阿狗。
想了又想以后,他决意为这一次的事件扯一块遮羞布,遂道:“来局本部吧。”
徐文正惊喜道:“多谢老板。”
哪怕是去局本部挂一个闲职就此空挂起来,也比徐文正以为自己会被发配后半路弄死的结局好,故而他是真心感激。
徐文正走后,张安平睁开了眼睛,虽然他的目光中还是带着愤愤不平之色,可敏锐的戴春风依然注意到破罐子破摔的张安平现在浑身上下就写着两字:
心虚。
说真的,虽然张安平误会了他,虽然张安平这一次闹出的动静不是一般的大,但戴春风其实挺开心的。
过去的张安平,正如张安平所说的那样,权力,他其实并未看在眼里。
这一点戴春风深有体会。
但现在的张安平,在失去过权力以后,已然体会到了失去权力的痛苦,甚至在昆明做出了极尽讨好之事。
古代的时候,某些官员为巴结权臣可谓是绞尽脑汁,最著名的大概就是为阉人立祠。
那些掌权的太监看不出这些人的心思吗?
看得出!
可依然提拔了他们,为什么?
就因为他们可以为了权力做出极尽讨好之事——好权才好掌握!
戴春风没有完全掌握张安平的心思,但一个眼中只有敌人对权力并不贪恋的接任者,能保全他戴春风的利益吗?
很难说。
而现在的张安平,很符合他的期待了。
而他最初改造张安平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张安平更符合自己想要的形状吗?
现在,完美符合!
“知道自己蠢了?”
张安平微梗着脖子却没有回答。
“你自己捣鼓出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另外……”
看了眼到现在还敞开着衬衣的张安平,戴春风皱眉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就闭门思过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
其实戴春风没想着怎么处罚张安平,现在张安平的改造在他看来既然完成了,那么,他就得慢慢的培养张安平了。
带在身边,让他熟悉整个军统体系,让他彻底融入自己的人脉,便是戴春风接下来要做的事。
当然,张安平手上的差事不能卸掉,在戴春风看来,和美国人打好关系,也是张安平未来最重要的筹码。
嗯,还有一点,正好用一段时间来消弭眼前这件事的影响。
……
戴春风走后,张安平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这一次艰苦而又漫长的布局,总算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太……糟心了!
张安平叹了口气,自己这一次做的事太多太多了,多到根本没法细数,但更加糟心的是做了这么多的事,自己向组织那边又不好一五一十的报告。
他还得想办法自圆其说。
心累。
强打起精神,本来想自己将衬衣的扣子扣上,但手到了扣子前又停住了。
演戏,那就演全套。
走出会议室,他喊道:
“曲元木!”
曲元木小跑着过来,看到张安平颤栗的双手后不等张安平说话就下蹲着为张安平系上扣子。
他随后要将自己的衣服给张安平披上,却被张安平摇头拒绝:“收一下尾,嗯,就说搞了一次军事演习,演习科目是重庆站遭遇突发情况后的应对,重庆站不合格。”
“是。”
“给我安排一辆车。”
“是。”
“对了,墨怡呢?”
“已经安排夫人回家了。”
“哦——送我去城外吧。”
城外?
曲元木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张安平这是要为死去的警卫亲自物色墓地,便立刻着手进行安排。
张安平离开后,由他负责收尾工作,虽然看似繁琐,但毕竟有演习的借口,再加上他本身的工作能力是值得肯定的,没多久就收尾结束。
而另一边的张安平,在为自己替自己而死的手下物色了墓地后,才折返家中。
在临近家门口以后,张安平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虽然解决了不少麻烦,但……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其实还在等着自己。
一想到自己那个低调却异常精明的父亲,张安平心里发虚,心说老戴被自己糊弄过去了,可老爹这边怎么办?
在他的表演下,戴春风的视角中自己没有掺和重庆的局,完全是曾墨怡为夫主动以身入局。
可他老爹张贯夫却知道他张安平是知情的!
不仅是知情,而且很确认自己掺和的很深!
最关键的是老爹在戴春风那里为自己打了马虎眼,从头到尾没有露出过马脚。
可这不意味着老爹看不懂自己的布局。
张安平微微叹息,又得忽悠老爹了。
回家后,曾墨怡第一时间迎了出来,用目光向张安平询问:
没事吧?
张安平微微点头后曾墨怡才放下心,随后小声道:
“爸在书房等你。”
张安平的第一反应:“妈呢?”
他打算让老妈救场。
“妈带着望望和希希出去串门了——爸的主意。”
张安平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要不你捞我一把?”
曾墨怡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张安平疼惜的摸了摸曾墨怡的脸,小声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
曾墨怡没好气的拉了张安平一把:“你快进去吧!”
书房内,老张瞅见儿子摸儿媳脸的画面,别过脸小声的嘟囔:
“臭小子!”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的听力属于bug级,老爹的吐槽让张安平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来到书房门口,张安平敲门。
“进。”
得到老爹的允许,张安平跨步进门,一进门就赔笑:
“爸,我又回来了。”
张贯夫冷冷的看着张安平,在张安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的时候,张贯夫突然爆喝:
“跪下!”
张安平愣住了。
撒?
老张怒目圆睁:“跪下!”
张安平懵了,跪祠堂不是老明家的家风吗?咱老张家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
啪
张贯夫猛拍桌子。
嘭
张安平双膝麻溜跪地,不带丝毫的犹豫。
见儿子干脆的跪下,张贯夫才消了一丁点怒气,随后怒视着张安平:
“你张长官操弄人心的局布完了?”
某人小声道:
“爸,我起来跟你说行吧?”
“跪着!”
“哦。”
张安平继续跪着。
“毛仁凤走了,军统戴局长,被你当猴子戏耍——你张世豪又赢了,很骄傲吗?”
在张贯夫的视角中,张安平可谓是丧心病狂。
戴春风之前撸去张安平的权力,其实张贯夫是理解老戴的心思的,而且他认为沉淀一下对儿子有好处。
可儿子做了什么?
不甘心失去权力,操刀了这一出大戏!
最让张贯夫生气的是:
儿子竟然以儿媳为饵!
对阵日本鬼子,儿子以什么为饵他都能接受,哪怕是以他这个父亲做饵,他也能接受。
两军交战,手段尽出而已。
更何况日本鬼子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肆虐。
可是,在他现在的视角中,张安平纯粹是因为权力的斗争而整出了这一出戏。
因为权力,竟然以自己的妻子为饵!
丧心病狂!
他认为儿子这是因为权力而走入歧途了。
面对父亲的诘问,震怒的嘲讽,张安平心下安定起来。
起码老爹是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是权力的奴隶,从没有往另一个可能去想。
张安平很光棍的认错:“爸,我错了。”
“你没错!”
张贯夫冷笑:“你觉得你赢得很光荣!你觉得你赢得很干脆!”
“张安平,阴谋诡计者,终亡于阴谋诡计,你知不知道这个道理?”
张安平小声道: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砰
张贯夫怒摔茶杯:
“你现在满脑子蝇营狗苟的利益!你还是那个回国后一心报效国家的张安平吗?”
张贯夫曾经收到过噩耗。
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
但在这个苦难的时代,面对着独子阵亡的噩耗,张贯夫却挺拔如山。
因为他儿子是阵亡于保家卫国的大业之中。
可现在的儿子,玩弄人心、操控阴谋与诡计,这还是那个回国后愿意为抗日而投入特务处的儿子吗?
张贯夫尽管配合了张安平的布局,但怒火却一直在燃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