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
赵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一大一小各自占据书桌的一头,埋头用心的下笔。屋内暖风拂面,屋子里弥漫着淡淡墨香,地上则散乱的扔着些用废了的宣纸。这样凌乱的场面非但没有让赵璨觉得不悦,反倒令他心头一跳,骤然生出一股暖意来。仿佛从屋子里铺满而来的暖风一直吹到了自己心里去。
这样家常的场面,却恰恰是对于赵璨来说最难得,也最珍贵的。
他自己虽然很向往,但实际上,因为身份的缘故,是几乎不可能享受这样的场景了。但是能够在平安身上看到,对赵璨来说,也是一种别样的满足。
他头一回觉得让赵端入宫这件事做得很对。平安跟他相处时,好像都多了几分平淡安稳的气息。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过了不知多久,赵璨站得腿都有些麻木了,平安才扔下笔,语气兴奋的道,“成了!”
赵端抬头凑过去看了一眼,握着笔有些苦恼,“我的还差两个字,而且……”
他说着目光随意的一转,便转到了赵璨身上,不由愣住。
平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见赵璨站在那里,连忙从座椅上站起来,“怎么不进来,站在那里给我当门神么?”
赵璨动了动腿,一阵发麻的感觉从脚掌一直流窜到心脏,让他不敢轻动,只好站在原地道,“给你当门神也不错。”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有赵端在,赵璨就直接开口说自己腿麻了。毕竟在平安面前,无所谓形象不形象的。好在赵端也很机灵,本来赵璨来了他就浑身不自在,现在发觉气氛不对,立刻借口自己还有事,告辞离开。
等他走了,平安才走过去扶赵璨,“腿麻了?你到底站了多久。”
“没多久。”赵璨说。
但很显然这个说法平安并不接受。如果真的没多久,他也不至于会腿麻,赵璨只好道,“我感觉没多久。”
平安只好不再追究,扶着他进了房间坐下,又替他揉腿。
片刻后赵璨才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似的,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问平安,“你们在做什么?”
“画消寒图。”平安说。
赵璨闻言,走过去看了一眼,平安的倒也罢了,赵端画的那张,看上去也实在是太丑了,他不由皱眉,“字太难看,往后让他每日多练半个时辰。”
“不至于吧?”平安也走过来,“我倒觉得已经不错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我十岁的时候写得比这好多了。”赵璨颇有点儿跟平安别苗头的意思,似乎对平安为赵端说话而不高兴。
平安只能道,“他要学的东西已经很多,总要循序渐进。”
“字就是一个人的脸面,他往后是要当皇帝的,字若是写得太丑,岂不是丢人丢到整个大楚面前去了?”赵璨道。御笔朱批可是会让文武百官都看见的。
平安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只好在心里同情了赵端一番。
不过,在什么位置,担什么责任,路是赵端自己选的,也就只能自己走下去。
但平安还是逼着赵璨跟自己一起重新制了一幅消寒图。赵璨的字自然银钩铁画,霸气扑面而来,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所以第二天赵端看到这幅画时,话都快讲不明白了,“这,这这这……”
平安将笔塞进他手里,“这什么这?这是你的消寒图,昨日的一笔还没涂呢,开始吧。”
赵端终于反应过来,“这幅图是……是陛下写的吗?”
平安一见他那满眼小星星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有多期待了。点头道,“是,陛下说你的字太丑,所以重新制了一幅。对了,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加练半个时辰的字了。怕不怕?”
“不怕!”赵端果然立刻豪气干云的道,“总有一天我会写得像陛下那么好!”
果然是这样,平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平时赵璨面对赵端的时候总是非常威严,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少,而且赵端看到赵璨就想开溜,但是实际上,他心中对于赵璨的仰慕和敬重,却是一分都没有少。
这就像是一个家里,明明平日里照顾孩子,洗衣裳做饭打理各种琐事的人都是当妈的,而当爹的只需要在每天下班的时候陪着儿子玩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游戏,再带着他出门去疯一阵,但是在孩子的心目之中,却还是觉得父亲才是这世上最高大最厉害最令人崇拜的对象。
打住!平安一脸黑线,发现自己这个比喻的问题很严重。
赵璨是当爹的,难道他就是当妈的吗?
怎么可能?平安随即将这个念头彻底的抛诸脑后,赵端用星星眼看自己的时间,可比看赵璨的时候多多了,哼!
他却没有细想,赵端每次星星眼看他的时候,都是有什么事情要哀求他的时候。这就像是儿子闯了祸,或者想要零花钱了,又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于是在当妈的跟前装可怜一样。
那不是崇拜的眼神,而是卖萌的眼神!
第207章
平安一直不知道赵璨在忙什么,直到开春他的身体都好全了之后,在宫中遇到了长春真人。
“徒弟啊!”长春真人一看到他,立刻兴奋的扑了过来。
平安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把人挡住,“真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错啊,你就是贫道的徒弟!”长春真人道,“你们家陛下亲口答允的,这回你可是赖不掉了。”
长春真人从头一次见面就想收平安做弟子,继承他的衣钵。奈何平安一来是个太监,二来本身也放不下红尘俗事,所以再三婉拒。缘分这种东西很玄妙,但是出家人却是最讲究的,所以长春真人也没有强求过。
一转眼都十多年时间未见,平安原以为他早就忘记了这一茬,并且成功的找到个小徒弟继承衣钵了,却没想到一见面,长春真人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不过话说回来,长春真人今年究竟多大年纪了?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半点没有衰朽的意思,真是不可思议!
也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平安皱着眉,“您是说,陛下答应了?”
赵璨在搞什么?
“自然。”长春真人眉开眼笑,完全没有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之感,“陛下怜贫道后继无人,所以特意答允了此事,真是有道明君啊!”
最后的感慨还颇有唏嘘之意,让平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合着把自己送给他当徒弟就是有道明君了,之前做的那些都不算数?
长春真人说完又打算扑平安,平安只能努力拦住他,“此事我还不甚清楚,得先问过陛下……”
“问什么?难道贫道会说谎骗你不成?”大概是知道自己无法说动他,长春真人虽不甚满意,但也只好松开了手,让平安去找赵璨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平安在时隔数月之后,头一回走出寝宫的范围。
倒不是说他连屋子都没有出过。不过寥寥数次,也都是在赵璨的陪同下,在外面随便走了走,很快就必须回转。
之前平安并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对。毕竟对于他来说,这只是赵璨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事事都要限制罢了。平安虽然本性并非宅男,居然也熬过来了。
然而现在看到长春真人出现之后,他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虽然他不能出门,但赵璨每天都会来看他啊!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若不是平安现在遇到,根本不知道原来长春真人进过宫。——至少从长春真人的言辞来看,今天绝不会是他头一次入宫,赵璨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将长春真人请进宫,就是为了让他收自己为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从赵璨不让自己出门,自己却忙碌起来开始,平安就觉得这件事情里恐怕有什么隐情。不过当时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赵璨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面隐瞒自己。但现在这又算是什么?
这样一想,平安骤然失去了原本终于能够走出来的那种激动愉悦的心情,自然更没有了欣赏周围美景的兴致。甚至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一切,这皇宫中的一切,似乎都忽然蒙上了一层陌生的面纱。
让他看不懂。
所以他需要找到赵璨,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光是自己变成了长春真人的弟子这件事,更因为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真人不会骗我,只是这件事上还有许多疑点,我须得亲眼见到陛下,才能确定。”平安一开始是转头就走,后来想了想,打算从长春真人这里套套消息,便放软了语气解释道。
长春真人似乎并不因为他之前的冒犯而生气,捋着胡须道,“无妨,既然你要确定,那就去确定。这师徒缘分既定,自然不急在一时。”
“真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入宫的?”平安问道,“我进来身体不适在养病,深居简出,怠慢真人了。”
“去岁冬至。”长春真人答道。
平安心头一震。
他想起冬至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想到赵璨在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腿都麻了也没有进屋。当时只当是他不愿意打扰自己,如今想来,恐怕还有别的缘故。
也许……也许他当时是想要对自己开口的,不过机缘巧合,最后到底没能说出来罢了。
想到这里平安不由苦笑,自己心中,究竟还是相信赵璨的。他也许是有什么苦衷或者缘故,没能将自己的想法事先告诉平安,不过,总归不会害他。
平安带着长春真人去了本初殿。
殿门口守着的是两个平安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反倒是认识长春真人的,见了他便躬身道,“真人,这会儿没有朝臣觐见,容我等通报一番。”
然后其中一人推门进去,不一会儿小福子便走了出来。两厢见了都是一惊,小福子居然也很快低下头去,“陛下请真人入见。”
竟然没有跟平安打招呼。
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进了门便见赵璨在上面高坐,居然没有起身迎过来,并且也像是没有看到平安一般,只对着长春真人打招呼。等两人寒暄过了,赵璨才看着平安问,“这就是真人的小徒弟?”
“是。”长春真人应道。
平安:“……”等等这顺序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要不是确定自己真的只是养了几个月的病,平安恐怕真的要以为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无意间又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
他转头去看小福子,小福子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并没有要跟他交换眼神的意思。平安没办法,只好转回来,耐心的挺赵璨跟长春真人打机锋。
就在平安快要按捺不住,想直接开口发问的时候,赵璨终于重新将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真人这位弟子,朕瞧着倒是有几分面善。”
“陛下应是从未见过的。”长春真人煞有介事的道,“想是他长得像什么人,又或是他与陛下有些眼缘罢了。”
“倒不记得有谁长得像。”赵璨道,“想来是与朕有缘。如此,朕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真人能够应允。”
“陛下但说无妨。”
“朕倒难得瞧着什么人好。真人这位弟子既然与朕有缘,不如就请真人留他在朕身边做个伴,亦可时时辩论道法,想来能有进益。”赵璨道。
“这……陛下既然看重他,自无不可。”长春真人道。
于是在平安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两个人三两下就商议定,将他给卖了。
平安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后来就慢慢明白了一点,所以也不着急,从容的坐在一旁,听着赵璨和长春真人说话。反正既然长春真人已经把自己卖给赵璨了,那么待会儿有的是说话的时间。
长春真人很快告辞离开,走之前还好生叮咛了平安一番,说是在御前要谨言慎行什么的。
等他走了之后,平安才将视线转向赵璨。
赵璨已经从位置上站起身,快步朝平安走了过来,微笑着道,“有什么要问的?”
“不装了?”平安语气淡淡的问。
赵璨不由抬手摸了摸鼻子,“装得像么?”
“若不时时偷眼看我,倒有八九分像了。”平安忍笑道,“你究竟在折腾什么,这会儿总能说了吧?”
“平安那么聪明,不妨猜猜看?”赵璨笑着握了他的手,将他拉起来,往后面休息的隔间走去。那里布置得更加舒适些,也适合二人谈话。
平安道,“倒是猜到了一点。”他转头盯着赵璨,“你替我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
“就知道只要一说,便瞒不过你。”赵璨无奈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