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周寒放下手中酒杯。陈策看着周寒,一边为他斟酒,一边慢慢说道:
“头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出你了。”
“……”
“陈家有难,娘家不能为她撑腰,青梅刚嫁入周家时,我确实曾为她担心了一阵子。”陈策边说着,慢慢自饮一杯,然后轻笑道,“后来你同青梅去探望,甫一见面我便认出了你。那时候我便放心了。”
“……”
“甘冒风险娶她进门,又为了她入京斡旋,悉心照料父母亲,若无心是不会做到这份上的。”陈策慢慢喝下杯中的酒,朝着周寒微笑道,“我不知你当时为何不愿同她成亲。也许你心中——也自有一番苦衷吧。人有时候,最难过的就是自己心里这一关。”
周寒回到周家时已近半夜。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映着灯光闪闪烁烁。周寒身上松松裹了袍子,被小海扶着,紧一步慢一步进了梅园,穿过竹林,惊起林间无数扑簌簌的落雪。
房中的灯还亮着,方青梅听到动静急忙打开房门,却见周寒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旁边是扶着他的小海:
“少夫人,二少爷今晚像是喝多了些。”
说着就要扶周寒进屋,却被他轻轻一推,抽出手来:
“我没事。小海,你回去吧。”
小海行了礼便匆忙离去。
房里暖烘烘的,转眼周渐梅袍子上和眼睫的落雪便融化了,沾在睫毛梢上的细小水珠晶亮亮一片。方青梅抬手想为他卸下长袍,却被他抬手轻轻挡住,冰凉的触感冷得她浑身一震。周寒凤眼微垂看着方青梅,呼吸间尚带着薄薄的酒气:
“怎么还没有睡?”
方青梅老老实实道:
“我担心了一晚上你跟陈凤章说些什么。他没有问你当时成亲的事吧?”
周寒轻笑:
“有什么可问的?陈凤章是聪明人,早已看穿了。”
方青梅顿时急道:
“看穿什么了——他知道你我和离的事了?!”
周寒眸中有醉意,此时微微垂着,笑的几分无奈:
“看穿了你看不穿之事。”
“……”
见方青梅顿时露出想动手打人的表情,周寒这才又笑道:
“他并没有责怪我,只是嘱咐我对你好点。”
方青梅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我还以为他知道我们和离的事了。他那性子,如果知道了,肯定会跑来骂我个狗血淋头。”
说完扶着周寒到一边卧榻上坐下:
“你先歇会,我给你倒杯茶喝了醒醒酒。今日天晚了,明天一早再给你们煮醒酒汤去去酒气。这一晚上提心吊胆的,陈凤章一向护短,我还真担心他会跟你发脾气。。”
她到桌旁倒了碗茶,转过身的功夫,却见周寒倚在榻上已阖了眼。方青梅走近了,轻声推他:
“哎。周渐梅,你起来喝口茶吧?这么醉着睡着了,明天头疼。”
周渐梅迷迷蒙蒙半睁开眼,看是方青梅,轻声笑了笑,眸光柔和:
“……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
周寒微微笑了笑,阖上眼,声音似睡非睡:
“他心里清楚……我怎么会舍得放你离开?”
☆、第70章 方青梅纠结
周寒这一晚睡得极好。
等他醒来时,窗外已大亮,明亮温暖的阳光铺满了窗纸,窗下小桌上一碗热汤,正袅袅冒着白色的热气。
房中无人,他起身自顾自洗漱过,到门口看看,外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揉满皱纹的衣裳,周寒又到里屋衣橱里找出衣裳换了,又施施然将桌上热汤喝了,才推门出去。
梅园里一片静寂,路径上的雪也已都扫干净了。竹林旁边的几数寒梅,此时傲雪开的正旺。周寒悠闲踱步过去,挑着开得好的折了几枝,先令人给周老夫人和夫人送了去,然后捧着手里三两枝红梅,想也不想便出了园子,漫步着往后头侧院里去。
侧院里各路径的雪也早已扫的干干净净,一路到了陈禀和陈夫人所住的东厢门前,果然听见里头方青梅的声音:
“今天外头化雪,外头一定冷的很,娘你就不要再出门了,三餐叫他们在这边厨房做就好了。”
陈夫人却仍惦记着陈凤章:
“策儿今日还要出发往南京赶路,偏偏这天下了雪了。昨儿该多嘱咐他路上小心些的。这朝廷也是,怎么早没事晚没事,眼看就要过年了,又把他派出来办差事了。连媳妇都要丢在家里。”
“娘你就放心吧。南方的天气本就比京城暖和些,”方青梅笑着,“凤章哥又是有备而来,冻不着他的。”
周寒听到这里,敲了敲门,然后推了门进去,含笑道:
“母亲。”
陈夫人在塌上靠着,腿上捂着厚厚的皮褥子,见周寒进来便要起身,被周寒上前轻轻扶住:
“您歇着吧。杭州到南京一路顺遂,这点雪不算什么。再者日头好,估摸午后雪就化了,路上也未必有雪。凤章兄那里您大可放心。”
方青梅也劝道:
“是啊。凤章哥不过去几天,办完了正事就回来了。眼看着又要团聚了,娘你就放心吧。”
二人又坐着陪陈夫人闲聊了几句,周寒细问了这边侧院里厨房的饭菜口味等,然后便同方青梅告辞出来。临走陈夫人又嘱咐方青梅:
“年下诸事繁忙,是该替你婆婆多分担,可是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方青梅点头应着,陈夫人又拉着方青梅手笑道:
“天天早晚惦记着长辈固然是你们的孝心,可成亲这大半年了,赶紧为周家开枝散叶,才是你真心孝敬长辈的意思。看你周家大哥,不过年长了阿寒两三岁,如今都要抱第二个儿子了。过了年就是虎年,是个好年份,我和你父亲都盼着能抱个虎头虎脑的外孙呢,”
听得方青梅耳梢通红,干脆站起身:
“娘你先歇着,我,我先去后院帮忙了。”
两人一到院子里,周寒便低头看着方青梅:
“辛苦你了。天气寒冷,还一早起来熬了汤,又让他们早早打扫了积雪。”
周家上下都知道,他这梅园里向来规矩大,二公子自己不发话,园子里冬雪秋叶,春花夏实,是没人敢随便动的。园里路径上的积雪,也必定是方青梅嘱咐了人他们才打扫的。
顿了顿,又道:
“凤章兄昨晚喝的也不少,你若是担心,待会便嘱咐人送些热汤过去问候一声吧。”
方青梅听了,垂头想了想,才摇头笑道:
“不必了。昨晚我看他身边跟的随从很是细心,想必是嫂嫂替他挑选的。陈凤章如今成亲了,这些琐事自有嫂嫂为他操心。我毕竟不是他的亲妹妹,更不必操这么多心。”
周寒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摇头苦笑:
“你啊你,方青梅。”
这界限划得倒真是分明。该说她有义呢,还是无情?
然后笑道:
“这么说来,汤倒是专门为我煮的了?倒叫我受宠若惊了,多谢你了。”
方青梅听了抬头看看他,随即目光躲闪在一旁,表情似有些尴尬:
“……呃,汤是昨晚小凤煮好的……你睡着了所以没来得及喝,今早我又让他们热了下——今天外头这么冷,你快回房暖着吧。我,我去周夫人那里帮忙了——”
说着便要转身。
周寒却从后头一把拉住她:
“等等,我看看。”
方青梅垂着脸转过身,仍是躲躲闪闪:
“你——你看什么?”
周寒倒没怎么在意她的躲闪,只以为是刚才陈夫人催着两人生孩子的话,让方青梅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拉住方青梅手腕,略弯下腰打量她脸色,皱起眉:
“怎么眼有些肿了?”
难怪刚才陈夫人有此一说,嘱咐方青梅要多注意身体。刚才在屋里没注意,这么一细看,周寒才看出方青梅面色苍白,双眼略有些肿,眼下也透出淡淡青色,一看便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昨晚我扰的你没有睡好?”
不应该吧。
周寒对自己的酒品还是有自信的,一来酒量尚可,二来醉得再厉害,也不怎么走形,不过就是爱多睡一会罢了。何况他昨晚虽然喝的不少,但要说醉酒,也还差些火候,不至于闹腾到方青梅睡得不好。
方青梅仍低着头,小心从周寒手里抽着手腕子:
“……没有啊。我,我就是早上起得太早了点——”
周寒松开方青梅手腕,又打量她片刻,抬手试了试她额头:
“倒是没有发热。不过也不可大意了,既然没睡好,就回房歇着吧。或者干脆在陈夫人这里补一觉,后院母亲那里就不用去了。”
方青梅抬头分辨道
“周渐梅,我没事——”
周寒自然是不信的,
看惯了她整日生龙活虎的样子,这会这病恹恹没精打采的样子只觉得分外扎眼。他笑着为她紧了紧衣袍的领口,又顺了顺肩头的狐狸毛领子:
“听话,乖乖的回梅园里补一觉。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今日我去母亲那里帮忙,你先歇一天再说。”
怕陈夫人知道了又要担心,方青梅自然不能歇在陈夫人这里,只好按照周寒的嘱咐,乖乖的回到梅园里去补觉。
刚躺下不久,小凤便捧了姜汤来,说是周寒吩咐的,让方青梅喝了驱驱寒气,方青梅只好苦着脸喝了。又才躺下,周管家领着大夫来给方青梅问诊:
“二少爷说少夫人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哎哟您这脸色看着的确不太好啊,王大夫您赶紧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