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吃过饭收拾完天已经是深黑,季成越发小心伺候着春福,大有让她在炕上待着不下地的架势。吃饭时将小桌放在炕上,连洗脸都是他打水进来,拧了泛着热气的帕子递给她净脸,着实让春福哭笑不得。以往他习惯搂着她睡,如今躺在她身边,一双手迟迟不敢放在她身上,生怕自己没个规矩压着了孩子。季成忍得,春福却忍不得。她已将季成身上的男人体香牢记与心间,习惯了他的霸道与热度,半点都不能忍受他这般缩手缩脚,自己挪到他身边靠进他怀中,将季成的胳膊环在自己胸下,满足地说:“你睡觉稳不会伤到他的,看你这样子,有了孩子连觉都不会睡了吗?”
季成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许是喜事登门的缘故,两人很快睡着,连梦都泛着甜意。
春福未发觉自己怀了身子前活蹦乱跳很精神,不过睡了一觉后整个人觉得更加困乏起来,明明想要醒来却连眼睛都睁不开,一直睡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才挣扎着起身。
太阳光透过纸糊的窗子照进来,打在身上暖得春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压得极低的声音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她缓了缓神,这不是——几个月不见踪影的季亮吗?他怎么会来找季成?实在掩不住心里的好奇,顾不得叠被子,披着厚实的衣裳站在门前,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到季亮神色激动地抓着季成的袖子,口里再说什么她一点都听不清,只见季成甩开他的手,面色不豫的说了句话,转身大步往屋里走。
季成没想到她醒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季亮怎么来了?看着穿着倒像个哪家的账房先生。”
“管他做什么?他是好是歹与咱们无关,当初不是能耐的很?如今找我这个外人做什么?”季成呼吸粗喘,话里全是怒气,看着脾气大,实则更多的是满腹的心伤。他当初旁敲侧击了多少次,生怕季亮吃亏,可是结果呢?固执、愚蠢、糊涂全都占了,如今后悔了就来找他了,到底当他这个哥哥是什么?
春福拍了拍他的脊背:“你消消气,心里明明在意人家做什么说这么言不由衷的话?大冬天的快把人叫进来,免得冻坏了。哎呀,我还没叠被子,你们在外外面等等。”
季成满脸的怒在她这一声哎呀中消下去,出去对着干愣在那里的季亮硬声说:“别杵着了,让别人还以为我季成多苛待亲兄弟。”
季亮皱着的眉顿时舒展,进来后看见春福,不好意思地唤了声:“小嫂子,多月不见,以往是季亮糊涂,还请嫂子莫要怪罪。”
春福摆摆手:“谁没个不开窍的时候?自家兄弟哪能真生分了,季成就是嘴硬。”
季成被春福这般不客气地落了面子,摸着鼻子轻咳一声:“你先去洗脸罢,旁的一律不许你动,放着我来收拾。”
季亮跟在季成身后看大哥这么叮嘱小嫂子,疑惑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成脸上难得露出喜色,嘴角上扬:“她怀了身孕,是这个家里的金贵人,我得好好供着才是。你回来是还想和巧云过日子?去看过二叔了?”
季亮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轻松,他现在终于相信巧云说的话了,小嫂子才是大哥的软肋,和小嫂子搭好话何愁往后能少了来往?可是他醒悟的太晚,到现在他没了家,没了媳妇,一切成空,不知道现在转过身来重新追还有没有希望?
“恭喜大哥了。”想起巧云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从夏到冬,已经离开他好几个月,每每想起来他就眼眶酸涩,心里像那把斧子在一下一下地劈,犹是如此也无法赎尽他这一世所造的罪孽。
“爹……我回去过,日子过得很是狼狈,家里只剩他们两口子,听说季坤被赶了出去。”他低下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我也是个十足小心眼,季坤当初排挤我,我心头不痛快却顾着爹的面子不敢与他闹,现在想起来当时活的何其窝囊。我既厌恶他夺走爹娘的疼爱,更怨恨三叔三婶为什么要将我过继过去,怨恨所有人,才会做出顶撞大哥的事。”
季成见春福进来,问道:“肚子饿了吗?”
春福坐在他旁边拍了他一下,看向季亮:“巧云娘家人对季家意见很深,我一个月前见过巧云,她身边跟着个人两人有说有笑。虽说说这话晚了些,可你若是早点看得开,何至于……罢了,我瞧着巧云的心意难改,不过万事都不能过早下定论,你且去试试罢,你们两个人的事只有你们自己坐下来才能说得清。”
季亮点点头道:“小嫂子说得是,我今儿上门就是来和大哥陪个不是。以往猪油蒙了心不认自家亲兄弟,这几个月再外干活之余便想些过往错事,才明白竟是白费了大哥一番苦心。我刚进村口爹就拉着我回去,我不好拂他的面子便跟着去了。回去后,他说让娘上巧云家赔过礼,只是巧云将我送与她的月钱原封不动地给了回去,我心中正难过,爹说他后来亲自去了趟巧云娘家,不管她接不接硬塞给了她,我这才放了心。我不想我们两的缘分就这么断了,有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般诚心悔过只想她能再心软一回,与我回去好生过日子。”
这事春福倒是知道的,巧云将银子给了季二婶,季二婶没将季二叔的话真正放进心里,两只眼睛只看得见钱袋里的钱,她本想去给季坤分一些,可实在惧怕老头子的拳头,只得全数带回家。哪知便是如此也没能逃过季二叔的一阵打,更是被骂个狗血喷头。众人都说季二叔反常,许是良心发现才觉得对不住季亮两口子。
春福看向季成:“要不你就跟着去一趟罢,巧云好歹还认你这个大哥,都说宁拆一幢庙不毁一门亲,照你说的,也算是给咱们孩子攒福气了。”
季亮本就是有此思量,只是刚来的时候大哥不给半分面子的撵他,让他不敢开口,如今嫂子发话,大哥一脸无奈却又不得不依的宠溺模样让他眼眶一热,他与巧云成亲多年,何曾对她有过半分怜惜。这世上的人总是在吃尽苦头后才知道后悔,他可不就是一个天生贱骨头?不认大哥,不珍惜自家娘子,让他们受尽委屈,满怀失望,年年月月如此,他的罪孽又加了一道。
“也罢,我这便随你去一趟,你们若是能就此和好,我也算对得住地下爹娘,免得他们担忧。灶上还有我给你热的粥,一会儿记得喝了,我去去就回。”
春福点点头,目送两兄弟走远,攒着眉头想,以往没发觉,今日才觉得他们兄弟两人之间没有一分相像,季成身材挺拔高大,眉目坚毅如刀削,是天生的俊俏郎君,而季亮却显得普通了许多,比季成略矮,国字脸,厚嘴唇,生得是老实本分的模样,放在人群中便找不出来。兄弟两许是一个像了母亲,一个像了父亲罢?
寒风烈烈,季成两手插在袖子里,吸了吸鼻子:“这几个月在何处干活?你身子不好做不得重活。”
季亮局促地摸了摸额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大哥,笑着回:“我在县城里谋的差事,两只脚就这么一路走去了县城,当时模样甚是狼狈。亏得茶庄老板不嫌弃我,给了我一身衣裳,知晓我认得会写几个字便让我做了记账的。一开始算账颇为费劲,老板耐心教了我个把月才成,他待我极好。我与他请了两天假,这才回来想把这事给了了,好带巧云去县城过日子去。”
本是憨厚老实的人,说起自己心里的期盼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可这样的人如今有同情当初就有多痛恨,痛恨他的死脑筋与不可救药。
季成神色复杂地说:“既然想通透了就不要重犯旧事,我的耐心只有一次,若是像以往那般分不清好坏可别怪我不给这份脸面,我也不指着沾你的光,只想着你能让躺在地下的两个老的安歇就成。”
季成不确定,他总觉得季亮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若是天下太平那根逆骨保不准就又伸出来了。他嘴上不说,一开始曾夜夜不得安睡,心上太过难过,直至后来麻木,不再想这事,心寒了还有什么好想。他一想起娘落泪惦念季亮的那幕就心上难过。
“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季亮是我心上的一块病,我到死都不能合上眼。季成,我知道你吃不了亏,你是天生的好命,所以答应娘帮娘多照看季亮。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不要让他太可怜了。”
那时的娘吊着一口气费力地叮嘱他,指甲都扣入他的肉中,硬是要让他答应。他从没有因为季亮被过继就不将季亮放在心上,他年长季亮那么多岁,兄长的责任他总是要担起来的,只是没想到这般阴差阳错罢了。
季亮目光灼灼,无比认真地看着季成,声音沉而稳:“大哥放心,经此一次我已经尝尽了诸多苦头,若再犯浑怕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要来收拾我了。人在外才知道自己惦念想要的是什么,以往就是在家里待得太过无忧,平淡的日子将心理的那块地也给磨平了,以至于现在一无所有,虽说是咎由自取,却也难受的紧。”
小路两边的树木光秃秃,偶有几片枯败泛土色的叶子挂在那里随风摇摆,脚下这片土地被冻得结结实实,小时候做的混账事从未记过,两人这般走在一起,季亮才开始想以前他们兄弟两在一起时做什么。时光匆匆,那些不被放在心上的东西,等真正想要记起的时候不见了踪影。
季亮见季成不说话,自己弯了嘴角笑了。他想起回来时爹向他抱怨季坤的不是,直说是个不省心的,虽说撵了出去,可禁不住老婆子隔三差五的偷偷往过送。春菊挺着大肚子给季坤烧饭的时候动了胎气,没多久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季亮看到爹眼睛里强忍着的笑意,不过勾了勾唇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爹心里记挂的始终是季坤,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如果不是太过胡闹,怎么舍得将人给轰出去呢?一如大哥不相信他,他也无法再全心地信任爹的话。或许爹是真的想替他保全这个家,可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心软,季坤一家子必定是自己摆不脱的累赘。所以他不过是道了句恭喜,他说得艰涩,毕竟没有人曾想过他还未见过人世风光就离去的孩子。
“总归是自己的孙子,爹想见就将人接回来,不管怎样都是一家人。”
季二叔登时绷着脸,连连拒绝:“那不成,没那个不成器的咱们的日子都能好过些。这座院子是爹留给你的,对不住,以前委屈了你,害得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季亮深深吸了口气,轻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又不能挽回。我先去大哥家看看,晚些回来。”
他知道爹以为他是去看季坤,布满沧桑的脸上满是欣喜的笑,时间再走人总要变,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就如翻天覆地般变化。这漫长的人生就算前面满是荆棘,看不清道路,他也得自己找出一条能走得路来,不为任何人,只为对得起自己一世为人的全部**。
☆、第78章
到了巧云娘家门前,季亮神色越发凝重,想了想还是尴尬地走到季成身后,自嘲一笑:“还是大哥先进去吧,巧云一家估计半点都不想看到我。”
季成回头看了一眼,季亮像个做了错事上门来给人赔罪的孩子,让他蓦地心软,嘴角微勾起弧度,不管发生过什么,时间过去多久,季亮总归还是他的弟弟,低声嘱咐:“你自己作的,巧云大哥怎么为难你,你都得受着。”
房门关着隐隐能听到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季成不好直接开人家的门,在外面喊了声:“巧云妹子在么?”
很快屋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巧云带笑的脸:“大哥有啥事吗?”
季亮这几个月是第一次见巧云,依旧收拾得干净利索的人,穿着碎花棉袄,比起以前瘦了许多,许是不像以往那般劳累人也变得白了。她还能笑得出来,他心里喜却又忧,喜的是她此时尚好,忧的是是不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才能做到这样?他不禁胆怯,明明只要走出这一步就能和她说话,可又害怕他再无可能。
季成叹口气:“无事,是有人想见你。”
巧云在看到季成身后的那个人时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很快又变得平静如常,让开些:“大哥进来吧,这阵子还镇上家里两头跑呐?”
季成笑了笑:“不了,昨天歇下来的,往后能好好倒腾倒腾家里的事。”走进去只见在椅子上坐着一个憨厚健壮的男子冲着他们笑,季成知道这个人,是等他们合离后娶巧云的大俊,缩在他怀里的是他的女儿,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看着来人。
巧云娘没回头笑着问:“一大早的,巧云是谁呀?大俊带来的枣不赖,吃着真甜。”
巧云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大俊,这才压低声音说:“娘,是季成大哥和……季亮过来了。”
巧云娘登时转过头,拉着脸怒斥:“你来做什么?”接着转了话头:“是叫巧云和你去写合离书去?赶紧去,耽误了我女儿好几个月没找你要补偿就是好的。”
巧云走到另一个小隔间里拿出那个钱袋子回来递给季亮:“我没动你的银子,既然你本人来了,我把它原封不动的还你。季亮,我们也没什么好说,早些把事办完与你与我都好。”
季亮忍不住抓住她拿钱袋子的那只手,哑着嗓音说:“巧云,你是真心的?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巧云没想到他会动手,熟悉的温度和力道,季亮并不是个粗鄙的男人,他虽然看不透人情可对她是好的,就算气急了也不曾对她抬过手。夜夜梦中思人,这个人真站到自己面前了,她却没有力气去看他一眼,她怕了,怕他死性不改。这几个月她想了很多,在季家她只能做恶人,先前的糟心事不停的重复,她没有胆子再去经历一次。黑亮的瞳孔缩了缩,仅存的那点慌乱和动摇终于消失不见。
季成瞪了一眼季亮,季亮才不情愿地放开,垂下的手松开握紧,他的嘴角紧抿,两只眼紧紧地盯着巧云,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能够挽回的可能。
“婶子,巧云和季亮的事也拖了这么久,季亮也知道错了。方才他还与我说在县城里找了活,想接巧云一起去,离得二叔他们远了,这日子不是好过多了?能结成夫妻是千百年修来的福气,哪能说不过就不过了?”
巧云娘斜眼看了眼穿得人模人样的季亮,想来是真赚了钱的,每月放在窗台上的钱要比她大哥赚得多的多,只是想到那天巧云浑身是血的被人背回来,她这做娘的就一阵心疼,冷冷地说:“我们家巧云没这福气,他能耐了娶个年纪小的不是更好?去县城过日子?我怕到死都见不上我女儿一面。这事没得说,我们家就做这恶人,这桩事我势必要搅散了不可。”
季亮脸上满是痛色,缓步走到巧云娘面前腾地一声跪下来:“娘,以前是我混账,做事不动脑子,才让巧云受了这么多委屈。有话说人不如故,我从未动过与巧云分开的念头。我以为是我太没本事没法让巧云过舒坦日子,所以我去县城找活干,如今掌柜看我勤恳对我多有照拂。娘,我现在能给巧云好日子过了,为什么您……”
季成看向巧云:“季亮可曾有说过半句欺骗你的话?巧云,他有多混账多不长脑子我比你更清楚,可是他是我弟弟,若是他还是老样子,我必定不会出现在这里,我闲丢人。大冷天的,他在外面站了许久苦苦哀求我,我过来帮他一把,不管成不成尽过做大哥的本分就是。你心里有什么怨气,这会儿全冲着他发就是,是打是骂他绝不还一句。看在他诚心悔过的份上,你就给他个机会,让他用下辈子来弥补你。”
巧云依旧神色淡淡,抿着嘴笑:“大哥受得难我都清楚,以往我就想与大哥和小嫂子相处,只是没那个福分。我与季亮的事已经想明白了,这几年婆母苛刻,我在季家任劳任怨都没能让他们善待我半分,以往想着认命,如今倒是觉得自己痴傻,不乐意再那样过下去了。我所有的忍耐都在季亮身上耗费尽了,没了那个力气。我就想着能痛快地把这事了了,省得我再去东坡村受人指点。”
季亮从她轻声的话语中听出了如刀刻般的森寒之意,刺得他心上一阵钝痛,原来他的不敢面对将最后的一点机会都丢掉了。他跪在地上,地下的所有寒气都渡到他身上,只听丈母娘不客气地撵人:“我也不是结不成亲就要当仇人的,实在是大俊就在这里坐着,你这架势总归不好看,还是早些回去罢,免得惹人家笑话。你也听到了,巧云打心眼里不愿意和你过了,你缠着又有什么劲呢?偏费这个力气重新相看个能为你季家当牛做马的媳妇去。”
季成本还想在当中调和两句,巧云和她娘已经将话给说死了,他还有什么好说呢?季亮低迷难过的样子他虽是看不得,可也只得沉声问巧云:“你可想清楚了?一旦真走到那一步便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巧云见季亮抬起眼看自己,认真地说:“我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季亮,你我缘浅,只能走到这里,往后你该要多为自己想想才行,不要总想着别人,总是为了别人让自己吃亏。”
大俊身边的甜妞往前走了两步,拉着巧云的手,她看得出来这个将要做她娘的女人强忍着泪意。
季亮低笑一声:“原本我想着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是拖也要拖住你,现在想来是不行了。以往我亏欠你良多,你与我也未过过几天好日子。吵吵闹闹终归是伤和气,我无意与你做仇人,既然你觉得离开我你的日子会好过,那我也不必纠缠着你惹你怒怨。今日我们便将此事了了,现在就去里正家罢。”
巧云嘴唇微颤,自己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点头道:“这便走罢。”
几人刚要往出走,巧云大哥从外面进来,见着季亮冷哼一声:“听屋子里有声音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你这个躲着不见人的,可想明白了?你这般死乞白赖拖着我妹妹是做什么?”
巧云拦着还要继续骂的哥哥,摇摇头笑道:“他答应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她知道哥哥是恨季亮不争气,如今再说什么都是白费。
巧云娘沉声道:“大郎你跟着去将这事办了,耽搁了这么久,天天放在心上让人糟心。”
季亮的心上一阵寒风刮过,他从未在巧云的脸上看到这般坚定的神色,自嘲一笑,率先走了出去。他怎么能忘了呢?敬重归敬重,却并不代表巧云会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而放弃。是他自己厚脸上门相求,得此结果也没办法。他知道大哥没有那种能将死人说活的嘴皮子,加上巧云心意已决,便是耍赖也只能是他自己来,可偏偏又不是那般无理的人。
走到东坡村季亮停下脚步,看着季成笑得勉强:“大哥还是先回去吧,嫂子还等着人照顾,剩下的事我自己能成。”
季成看了巧云一眼,拍拍季亮的肩膀也是满脸无奈,转身回去了。两口子的事该是在一开始的就说清楚,而不是搁置了几个月才回来说,事已至此,也是无奈。他转身大步回了家,春福正在家里拾掇先前存下来的腌鱼,见他回来赶忙迎上来问:“可是说通了?巧云愿意回来?”
季成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将她拉到一边用帕子给她擦了手说:“巧云这次是死了心不和他过了,两人这会应该在里正家写合离书了。哎,就是个不争气的,以往敲打过他多少次了……算了,他也该长教训了,往后看他还敢不敢这么糊涂。”
春福对这事能说什么呢?她就觉得那个见了她总是热切喊小嫂子的巧云就这么离开东坡村有些可惜,时间久了就能知道巧云是个心善勤快的人,他们唏嘘不平也不能让两人重修旧好:“我看了眼存下来的腌鱼,咱们家留一些,剩下都给王掌柜送去罢。趁着没变天,早些送过去,在家里缓几天又得给铺子送馅儿和果酱去。”
季成让她在一边坐下来,自己倒了碗水靠在一边喝:“我瞧着咱们还是先买个能帮忙装东西的牲口罢,这样来去也方便些。”
春福坐下来就觉得困,听季成这么说觉得有道理,家里近来不缺银钱买个代步的人也省力气些。季成喝着水,眼睛却一直在春福身上转也不转,白净温婉的面庞,娇小的身子被厚实的衣服包裹着显出几分灵动可爱。以往他上工两人能说话的时候极少,如今闲下来了倒也不见得有多少话要说,只是这个家终于变得满实起来,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人,不再是想到什么话要说抬起头才发现那个人不在。
季成拉着春福回了里屋,春福拿起昨天买的布比划了几下,她先前和连生嫂学过怎么做小孩子的衣裳,这布别看买的不大,却比大人身上穿的还贵,小孩子细皮嫩肉,买了粗布划伤了可怎么好,心疼的还是自己这个做娘的,倒不如一开始就用了好料子,自己也省心。
“孩子长得快,你买这些布哪够用?这般费眼睛,可不能太劳累了。”
春福笑笑:“我给他做好一岁前的衣裳就好,连生嫂家里还有大丫和二宝穿过的衣服,都留着呢。等咱们孩子大了些正好穿,穿百家衣吃百家饭,孩子平安健康,不管真与假自古传下来的话,听一听也无妨。”
季成嘴角噙着笑,满足地看着春福,时间悄悄流走,再抬头时已经该是做饭的时候了。季成正打算起身,春福放下手里的剪子:“我们吃汤面吧?我往里面切点肉粒……”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院子外面传来季亮低沉的声音,季成大步走出去将人叫了进来。
“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也没坐在一块好好说说话儿,真觉得以前的日子白过了。我去王老二家他正好在,赶巧还有些卤下水,我就多买了些,想在大哥这里蹭顿饭。”
季亮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心伤,只是眼眶发红,想来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掉过豆子。季成对这个兄弟的亲近心里也是喜的,笑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次登门要留下来吃饭,我怎么会撵你?以前你就是个倔脾气,娘眼巴巴地在家里盼着就是盼不到你这个浑小子。”
春福让他们哥俩坐着,拿了几个碟子将卤肉分倒出来,切了葱蒜,添了盐醋等搅拌起来,葱蒜和着肉香馋人的很,其余地照着原样给端了进去。本来打算做肉汤面,这满眼的肉,让她打消了念头。
炒了道青菜,又将腌鱼放进蒸笼里,不大会儿功夫就好了。她端进去却见季亮趴在季成肩头痛哭流涕,他身子虽好的差不多,却不能做重活也不能有这般大的情绪起伏。在外人看来巧云其貌不扬,与季亮如今体面的身份倒是配不上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巧云是何模样,他从未嫌弃过,这般踏实过日子一心为他的女人怕是再也难遇到了。
“她怎么就这么心狠,以前她对我千般好万般好,娘不让晚上动灶火,她总是偷偷的去给我做吃的,自己却舍不得,可是现在她说变就变了。”
季成拍打着他的脊背:“大男人怎么这么轻易的落泪?也不怕让外人见了笑话。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也得放开些,也许是你们命里没这个缘分。”
季亮哽咽着并没有看到春福进来,喃喃地说:“我就是不甘心,我想着自己多赚点钱她就能过好日子了,所以才匆匆走了,谁知道回来就变了样。掌柜有一座小院子破旧得很,得知我想把她接过来愿意便宜些卖给我,我想着把家安在那里以后好好过日子,真是空欢喜一场。”
季亮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巧云的好,实则更多的是怨和不甘,他心上的这道疤只能在往后漫长的时间里消下去。
春福直等到屋里没了动静才敢进去,都说男儿泪金贵,她不好让季亮觉得尴尬。
“你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回县城去?”季成见春福端了两碗面进来,吓得赶紧坐起来去接,眼睛里满是不赞同,喊一声让他出去端就是,万一有个磕碰怎么办?
季亮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狼狈,笑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走,铺子里忙离不开人,我本来也是打算直接带她走。连家都散了,我也不想待下去了,县城里的日子过得也挺好,不想就能忘了。大哥有空就来县城转转,我也能带你和嫂子去有意思的地方玩。”
季成皱着眉头说:“你我兄弟刚能说掏心窝子的话,你就跑去那么远,也别犟着一年到头都在外面飘着,有功夫就去看看他们,老两口在地下也惦记着你,别让他们伤心太久。”
春福张罗季亮吃鱼:“你看你来吃饭,我连道像样的菜都没做,等下次做顿好的招待你。我也不好说什么话来劝你,只能说不管怎样都别苛待自己,凡事往前看,挺着胸膛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季亮抬手摸着鼻头,哑着声音说:“小嫂子放心,我知道了。”
季二叔两口子在家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季亮回来,季二叔抽着旱烟说:“眼看着都到吃饭的时候了,季亮怎么还没回来?”
季二婶正想答话,抬眼看见季坤带着春菊走进院子里,惊道:“这多冷的天啊,怎么就这么把我的小祖宗抱出来了,要是给冻着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