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穿得太正常,才是最奇怪的。”即便是外国人,里约狂欢节这样久负盛名得记载进了教科书里的盛会,全世界无人不晓。
阿伦早在偏僻的街区就停了车,全城都是□□跳舞的人们,车根本开不进去。一辆辆十几米长的彩车上,震天响的音响里播放着热情的桑巴,一个个装扮妖异的舞女扭动腰肢,忘情地跳着桑巴舞。簇拥着彩车的人们穿着令人咋舌的奇装异服,随处可见赤.裸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一不激情忘我地参与着这场狂欢。
尹飒紧握着安若的手,随着□□的人们往前走。眼前的一切眼花缭乱,她完全呆住了,不时有扮成妖魔鬼怪的男人贴到她近处吓唬戏谑,她每每吓得紧抱住他的手臂,他大笑着将她揽进怀里,鼓励她不要怕。
他们的确很招眼,亚洲脸孔,又穿得这么普通。
一路走了许久,她有点累了,他牵着她到路边饮料店去,可仅仅是一条不足无米宽的马路,拥堵的人群就将他们截得十几分钟都没有办法走过去。
“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很快回来。”尹飒对她说。
安若点点头,他转身钻入了人头攒动的人流,就算他个子再高,可人群那些奇异缭乱的头饰还是很快将他淹没了。
过了快二十分钟,尹飒才端着两杯果汁艰难地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可原地的那位亚洲脸孔的女孩却早已没了踪影。
☆、chapter 31.
他的心仿佛被人勒紧,迅速不安地朝四下去寻找她的身影。他一米九二的挺拔身高在一片人海中尤为突出,仔细地审视着视线范围内的每一张脸,可这里除了混种人激情忘我的脸孔外,哪里还见得到他最熟悉的那张亚洲女孩的脸。
尹飒拿出手机给她打去电话,冰冷的忙音传来时他便瞪大了眼睛——关机。
“安若——安若——!”他突然大喊起来,眉头紧锁成壑,完全没了平时惯有的漫不经心。
震耳欲聋的桑巴还在不断奏响,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了人声鼎沸之中。
尹飒不停地大喊着她的名字,却根本无人理会。忽然他被人踩了一脚,低头一看,怔住——地上躺着一只面具,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只面具便被簇拥向前的人流踢开,一步又一步,转眼便消失在了游.行的队伍里。
他不顾一切地冲进了人海,粗鲁地推开一个又一个阻碍的人,也根本听不到人们恶狠狠的谩骂。他终于看到了挤在无数双鞋之中的那只面具,屈身下来,伸手去捡,一直到他完全站起身来,身上已经挨了好几脚。
他盯着手中面具,一丝恐慌在心底蔓延开来——是他刚刚给她买的那个面具,一边沾着彩色的羽毛,他不会认错。
他指尖发颤,更是疯狂地朝四下大喊:“安若——安若——安若——!”
里约狂欢节也许是所有平民百姓的盛宴,但对于警察来说,绝对不是。除了几乎无法控制的车祸,这几天也是犯罪和抢劫的高发期,尤其是毒.品和军火交易。
尹飒继续这样胡乱地四周转了几圈,才终于把蓝牙耳机扯出来,张口就吼:“——她不见了,让人去找,马上!”
那头的阿伦十分震惊,为的是尹飒极少暴.露的失态,而他的身边实在太吵,他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抱歉少爷,请您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
狂躁和怒火在一点点地吞噬他的理智,他以凶恶至极的语气怒吼过去:“——我女人不见了,在dejulho东段方向,马上去找,马上!”
尹飒报出地名的同时,那边已经传来了引擎发动的声音。他没有摘掉耳机,一边吃力地听着阿伦在那边的进展,一边不停地往游.行的方向走。黑色的长发,简约的蓝色连衣裙,在一片花花绿绿的装扮中极好认不过,可是为什么……他完全看不到她。
虽然她有可能只是被冲进了游.行的人群,迷失方向,但如果是被怀有不轨的人盯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里约贫民窟的可怕。
直到他的视线稍稍变得有些模糊,他才舍得去抹了一把自己满头的汗水。他也才发现,他竟已经紧张到了如此程度。
ii.
安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群冲得走了多久。
尹飒走了之后没多久,她便被一个一百五十斤的胖子从身后猛地一撞,她一头栽进游.行的队伍里,还好有人接住了她,她满脸痛苦,接住她的女生一边扶着她询问,一边跟随人流继续向前。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她艰难地队伍中钻出来,两三步便被踩被撞,终于挤到路边时,胳膊上已印了几处红痕。她往回走了没几步,霎时目瞪口呆——交叉凌乱的路口铺展在眼前,每条路都挤满了一样的人群,路边商铺写的字她一个都看不懂,更别谈认出来时的路。她翻开包包准备给他打电话,随即愣住——她的包里空空如也,不止是手机,连同钱包一起也消失了。
她记得刚才来时一路看到有许多警察,便沿路去寻找,可此刻他们就跟随手放置的物品一样,用不到时时常出现,真正派上用场时却死活找不到。
她终于开始感到不安,走到马路边一处店铺门口,不敢再动。
一句英语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对不起女士,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安若转头看去,是一个男人,亚裔面孔,满脸胡子,正友善地冲着她笑。巴西会讲英语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她似抓住了希望一般回应:“是的先生,英语可以吗?”
“当然,我是菲律宾人,女士是中国人?”大胡子男人穿着宽松的衬衫,花裤衩,人字拖,透着一股香蕉味儿,的确很菲律宾。
“是的,怎么看出来的?”一个会讲英语的亚洲人,她不得不对他产生了好感。
大胡子笑了:“我去过日本和韩国,那里的女孩没有这么漂亮。”
安若谦虚地笑了笑,又说:“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手机也被偷了,我现在联系不到他,请问你知道警察局怎么走吗?”
“当然,我在里约生活了很久,请跟我来。”
“真的非常感谢您,先生。”
大胡子领着她朝前走去,很快他便拐进了一条路口,终于离开了游.行的队伍。安若没有注意到,刚才那条路往前再走二十米,就能看见一个警察。
虽然是晚上八点,街道上霓虹闪烁,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挤到了主干道上参与游.行狂欢,即便是在市中心这样的岔路,也几乎万人空巷。
大胡子带着她七拐八拐过了三四个路口,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安若的心稍稍收紧,开始有些不安。她独自在大城市生活了多年,警惕性还是有的。
“先生,请问我们还要走多久呢?”她忍不住问他。
大胡子依然言笑晏晏:“快了快了,就在下一个路口。”
安若点点头,却仍有些发慌。她抬眼朝四下看了看,灯火通明的街道,零星开着几家店铺,街上的车和人虽然稀少,但总归是这么明亮这么公开的场合。
所以,应该没事的吧。
直到大胡子再次拐进了一个更为偏僻的小路,连路灯都变得更为暗淡。
安若心慌得厉害,终于停下脚步,佯装镇定:“先生,请问我们真的走对了吗?”
“放心,就是这条路。”大胡子头也不回。
她不再跟上他,匆匆转身就要往回走:“先生,感谢你的带路,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在她转身的一瞬,她听到大胡子在身后幽幽地说:“来不及了。”
安若瞪大了眼睛,她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迅速出现了三四个黑种男人,衣衫褴褛,目光凶狠而邪恶,她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两个字——坏人。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了出去,可她哪里还逃得掉,几个男人将这条逼仄的小道完全堵死,带着狰狞的笑意步步向她逼近。
安若惊恐万分,全身颤抖,没有任何思考张口就疯狂地大喊:“!!please——!”
几个男人见她开始呼救,迅速上前抓住了她,接着就拖着她进了更深的一条小巷里,她疯狂地流着眼泪,拼尽全力挣扎,一边不停地大声撕喊:“anybodyhere?!!!”
男人一句恶狠狠的唾骂之后,一拳打在她的脸上,她整个大脑嗡嗡作响,可恐惧已经完全掩盖了痛觉,眼看就要被拖离了光线明亮的地方,她绝望地歇斯底里着——又是暴戾的一个拳头袭来,带着肮脏的臭味,安若几乎失去了意识。
在血腥味蔓延到她鼻腔里的同时,她听到远处传来了有人大声的喊叫,有些严厉,有些威慑,抓着她的男人们也突然加快了脚步,跑了没一会儿,他们终于放弃了她,狠狠一扔,她摔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她仅存的最后一丝知觉,终于被剧痛泯灭。
iii.
安若再次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最先看到了头顶上晃来晃去的吊瓶,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身上的痛觉没有半分减少。
眼帘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她仔细地看了她片刻,才转过身朝外走去,用葡语大喊:“醒了醒了,她醒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医生和警察一起走了进来,医生扶到她身边,问:“女士,你感觉怎么样?”
安若挣扎了片刻,才十分虚弱地回应一句:“glish.”
医生怔了怔,换了英语说:“放心,你没事了,警察把你送来了医院,刚刚已经做过检查,只是一些皮外伤,你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说不出话来,眼泪毫无防备地滑落下来,滑过她淤青红肿的脸颊。
警察终于开口:“女士,请你放心,歹徒已经被抓住了,你现在很安全。请你给我们你的家人的联系方式,好吗?”
家人?
脑海中唯一浮现的,是那张傲慢张狂的俊朗脸庞。
他竟是她唯一的依靠啊。
可她哪里记得住他的手机号,他们天天都待在一起,哪里想得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她。她痛苦地流泪了许久,才哆嗦着嘴唇,缓缓开口:“……我需要中华人民共和国驻里约领事馆的电话。”
☆、chapter 32.
阿伦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少爷接到大使馆电话时那一刻的模样。
仿佛天大的惊喜,比过生日时收到了心念已久的礼物的小孩子都要开心。
他被尹飒从东南亚的毒窖里救出来,尹狄觉得他低贱的身份与尹飒似乎很相配,便同意了把他留在尹家。他经历过最高强度的体力训练,掌握十几种格斗术的最高造诣,从尹飒上中学起就开始跟着他,保护尹飒,成为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使命。
哪怕后来尹飒被流放到了中国。
多少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少爷这样发自内心的欣喜若狂,他没有咧嘴,没有大笑,双眸之中的灿然流光,却令满天繁星都黯然失色。哪怕是夺得多少个赛车比赛的冠军,与哪国的顶尖车手博弈,他知道,那都只是尹飒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车子在开往医院的路上,阿伦始终沉着脸,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请恕我多嘴,您不可以喜欢苏小姐。”
有人阻止和干涉尹家小少爷想做的事,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而阿伦没有感受到料想之内压迫下来的暴戾气场,车子逼仄狭小的空间里良久地沉默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伦才听到他沉到深谷的声线传来:“我知道。”
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狂妄不羁,什么时候他竟多了这样隐忍无奈的情绪。
到了医院,最先见到的是等候在门口的警察,知道尹飒是半个里约人后他便一顿训斥:“既然对这里这么熟悉怎么可以把外来的朋友放下一个人,如果不是今年准备办奥运加强巡逻,放在去年,你的朋友就找不回来了。”
尹飒脊背发凉,痛苦地垂下眼帘。
进到病房里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的那一刻,他的心瞬间被扯成了千千万万片。他喊着她的名字冲了过去,离她只有几步距离时,他看到她主动朝他伸出了小手,他的心陡然一颤,快步过去紧握住她的手,焦急在他的脸上展露无余:“安若,安若,你怎么样?”
她默默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痛心地看着她,满脸淤青,肿得难看,原本白皙光洁的手臂上布满红色的抓痕,她被他紧裹在手心里的手不住颤抖,十分冰凉。
尹飒慌张地看向医生,用葡语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放心,没什么严重的问题,只是一些皮外伤,你现在就可以接她回家了。”
他回过头来看她,她脸上的泪线还未干涸,又重新挂满了泪水,他的心被狠狠一揪,忍不住长臂一捞将她抱起,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力道却没有了惯有的霸道和粗鲁,轻柔至极,生怕再伤到她半分。
“对不起,”他紧闭上眼,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安若怔住。她从未听过他如此认真的语气。她的脑袋紧贴在他心口处,他紧张的心跳直到现在都没有平缓。
她有些失神,几十分钟之前的那一幕重新回到眼前。
听到久违的汉语的一瞬,她几乎潸然泪下:“您好,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里约热内卢总领事馆。”
“您好,我是中国公民……”
“您好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