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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不准走。”武帝用尽气力怒吼一声,震得穆崛瘫软成一滩烂泥,扶都扶不起来,“哪个准你离开了?老四,走不得。留在岳阳,就是死,也要死在皇都。”
    “父皇…”穆崛哀嚎一声哪有半点武夫的气概,“儿臣…还不想死呐…”
    穆瑞的臣子遥遥对视,老四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屡次推脱掉武帝要塞给他的储君位置。太子妃周玥儿殒命,贤王被刺身亡,愚昧的老四愈加惊恐,他一定觉得下一次遭祸的就是自己,他迫切的想离开岳阳,哪怕去最贫困的巴蜀他也愿意。
    失去老四,武帝就只剩穆陵一个儿子。
    众人心知肚明,贤王指定的继任者,他们的新主上,就是穆瑞口中的国士——五皇子穆陵。
    这一天的大早,莫牙是在兴奋中醒来的,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悟出了一种新颖的针法,举一反三也许可以对萧妃起到作用。
    莫牙连早饭也没吃,就急吼吼的要进宫去,“程渲,你说,要是我在老爹之前治好萧妃,是不是也算是报答老爹对我的养育之恩?老爹可得谢我莫牙牙。”
    “你不是说,萧妃体弱,金针损气,不能用在萧妃身上。”程渲不解,“一个梦,也能当真?”
    “你不懂。”莫牙按了按怀里的羊皮卷,“金针刺穴,刺入半寸才有效,刺穴伤气,体弱确实用不了。我和老爹之前想的都是如何治,这才没有头绪,不敢贸然用针。凡是变换角度,就会豁然开朗,萧妃昏睡不醒,却还是好好活着,只要活着,用针灸调理气血,起到补血养气的效用,等她身子好转,能受得住金针猛治,不就大功告成?”
    “说的好像有些道理。”程渲又道,“但你的法子,老爹比你多吃那么多年饭,他会想不到用迂回的法子治萧妃?”
    “这法子…”莫牙顿了顿,“老爹…也许是觉得太慢吧。他总想着能赶紧离开岳阳,世上最难的就是调理,少说也要花上月余…老爹,不想等…但要是不等,天天耗着不一样是在蹉跎?还不如照我说的…先养气补身,总没有坏处。”
    ——“月余…”程渲低喃,“这么久…”
    “你也急着想离开岳阳吗?”莫牙揽过程渲的肩,“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你五哥,想着能多留些日子。”
    “没人能留得下我。”程渲抵住莫牙的额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
    程渲的忽然温情让莫牙有些始料不及,心里暖暖甜甜,要不是赶着入宫,莫牙真想抱着她好好温存些时候,“程渲,不枉我那么疼你。”
    “莫神医做什么都自信满满,天下没有你治不好的病。你一定可以治好萧妃。”程渲婉婉一笑,扯开话道,“莫神医,能带我进宫么?萧妃还给我绾髻,我想…去看看她。”
    “一句话的事。”莫牙得意道,“莫太医行走宫门犹如无人之境,何况你是我夫人。”
    莫牙摸了摸程渲还平坦的小腹,目露惆怅道:“萧妃之前就说过,想我们早生贵子,如果她知道你已经怀了身孕,一定很高兴。”
    “她一定会醒过来,到那时,还不是会知道。”程渲轻轻戳了戳莫牙,“走了。”
    皇宫,珠翠宫
    无声的寝宫里,福朵正悉心给萧妃擦拭揉弄着手脚,莫牙叮嘱过她,虽然萧妃昏睡不醒,但手脚和身体还是要天天搓揉,不然哪天醒过来,骨骼肌肉也是会松垮无力,很难再和常人一样行走。
    这个老婢,现在也只完全相信莫牙一人,莫牙心纯,无欲无求,人人都有算计,都有企图,唯有莫牙。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福朵知道是唐晓来了,赶忙给萧妃盖好被褥,擦了擦眼角起身去迎。
    ——“母妃…今天如何?”唐晓深邃的眼睛审视着沉静卧睡的母亲。
    “辰时醒了片刻,奴婢给娘娘喂了些参汤,不过稍许,娘娘就又睡下了…”福朵小心道。
    ——“母妃,交代你什么了没有?”唐晓一步步走近母亲,见她容颜又消瘦许多,心里有些刺痛。
    福朵摇头,“娘娘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她含糊问了您在不在,奴婢问要不要去唤您,娘娘就又…”
    “母妃不会有事的。”唐晓坐在床边,轻柔捋开母妃腮边的白色发丝,“睡着,就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去面对…福朵,你说是不是。”
    福朵心里一阵惊恐,她哪里敢说不是,只得慌忙道:“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莫太医,程卦师到。”
    福朵瞥看唐晓,对内侍挥手道:“告诉他俩,太子殿下正陪着娘娘,让他们先退下,改日,改日再来。”
    “让他们进来。”唐晓拂开衣襟沉着道,“莫太医来看母妃,怎么能挡了去。”
    ——“殿下…”福朵还想说话,已经被唐晓的眼神制止。
    唐晓负手而立,背对着敞开的屋门,他还没有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却已经感受了朝自己走来的程渲,唐晓的心忽然跳的很快,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笼罩住他,就好像回到了那晚的景福宫——自己被同样的感觉牵引着走向修儿。
    ☆、第174章 冲天火
    唐晓负手而立,背对着敞开的屋门,他还没有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却已经感受了朝自己走来的程渲,唐晓的心忽然跳的很快,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笼罩住他,就好像回到了那晚的景福宫——自己被同样的感觉牵引着走向修儿。
    程渲走的很慢,慢到莫牙以为她哪里不舒坦,几次回头去看,恨不得拉她一把才好,“程渲,你在想什么呢?”
    程渲看见了唐晓负手站立的傲气背影,他黑发如漆,整齐的束在金色的发冠里,他着绣金龙的白缎袍,腰系玉带,身姿如松。
    他是哥哥,你一胞所生的亲哥哥。程渲眼前忽的一片朦胧。
    ——“莫太医是来给母妃诊治,程渲,你来做什么?”唐晓幽幽发声,压抑的音色让人听不出他的心绪,“占卜不能让母妃醒过来,珠翠宫不需要司天监的人。”
    “娘娘待我和善,我想来看看她。”程渲澄定应答。
    “看?”唐晓笑了笑,“用什么看?眼睛?”
    “眼盲心明,许多人和事,眼明的人都看不通透,盲人心如止水,反而可以明白。”程渲浅笑,“殿下笑我?”
    “那…你就用心去看。”唐晓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福朵赶忙把程渲扶到床边。
    ——“娘娘,程卦师来看您了。”福朵在主子耳边低喊了声,虽然明知道主子也不会醒,但她还是满怀虔诚,做好一切。
    程渲看见了沉睡的萧妃,她本就生的弱不禁风,当年艰难产下双胎,严重耗损了她的体质,之后许多年,她也没有一日的安乐,她牵挂蜀中的孩子,为他的厄运自责愧疚…就在她被莫牙调理着一天天好起来,却又被人算计,不知道还会不会醒过来…
    程渲摸住萧妃冰冷枯瘦的手,她的白裙恰好挡住了旁人的视线,没有人看见她紧紧扣住了萧妃的十指,缠绕交错,血脉涌动。
    萧妃双目紧闭,神色安详平静,睡梦里,没有坎坷,没有悲苦,没有愧疚,也没有遗憾,她可以穿越梦境回到遥远的巴蜀,做一个自在的桑女。
    在睡梦里,她不会知道——她含辛茹苦养大的穆陵,根本不是自己的骨肉。她拼着命生下的儿女,被权势算计牺牲,一南一北被远远送走,差一点就死在天涯海角,像是世间最微不足道的尘埃,仿佛不曾活过。
    程渲想忍住泪水,但眼泪却止不住的滚落,滴在了萧妃的指缝里…恍然间,萧妃的指尖微微一动,程渲抬眸看去,萧妃灰白的眼角,润出隐隐的红色。
    “看不出,你对我母妃情意匪浅。”唐晓走近程渲,冷酷注视着她腮帮上凝着的泪水,“母妃不过是睡着了,你哭什么。”
    程渲忽的转身对峙着唐晓,唐晓倒退半步,心口一惊,唇齿半张没有发声。他想斥责程渲的无礼,但他却斥不出口,今日的自己,早可以轻松碾杀程渲和莫牙,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唐晓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知道程渲就是没死的修儿,还留着这个祸患做什么?
    唐晓也不知道为什么,修儿火海逃生,自己…却不想动她第二次。
    程渲缓缓起身,没有再去看唐晓。莫牙恼道:“我要给娘娘诊治,你们说个不停还怎么治。程渲?”
    程渲站起身,“有些日子没有和殿下谈天说地,既然是朋友,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陪程渲出去走走,也给莫太医腾出地方来?”
    唐晓是想一口回绝的,但有那么一刻,他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他沉默的跟在程渲身后,慢慢踱出寝宫。莫牙回头去看,见俩人步履沉缓,一前一后走出了屋门。
    莫牙动了动唇,他想喊住程渲,但又挂心昏睡的萧妃,一个迟疑,程渲和唐晓已经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珠翠宫,僻静处
    萧妃真的是很喜欢优昙花,前院种了许多不止,连不怎么有人经过的偏僻角落,也零星的种下几株,冬日还没有完全过去,优昙花枝枯槁,凄凄凉凉,像是再也不会萌发新芽。
    程渲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唐晓开口,她捻起一根枯枝,轻声道:“说是朋友,殿下怎么不说话?我记得,你生辰的时候,请我进宫赴宴,殿下还问起我优昙花。”
    唐晓长睫落下,笃定道:“你不会是想一个才丧妻的男子,和你热情洋溢的说笑吧?”
    “殿下长情,人人都知道。”程渲松开枯枝,“我终于知道,萧妃娘娘为什么这么喜欢优昙。”
    ——“为什么?”
    程渲不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盲女,她水盈盈的眼睛直白的看向面如荒原的唐晓,“优昙产自蜀中,易种植却难开花,一生可以见优昙盛放一次,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守候优昙,要耐得住寂寞,受得住孤苦,萧妃就像优昙花一样,坚韧执着。”
    ——“殿下?你在听吗?”
    “那你说。”唐晓低哑发声,“母妃还能不能看见优昙开花。”
    “她以为她可以等到。”程渲音色微颤,“人在做,天在看,萧妃一生虔诚,她是个好女人,好母亲,但为什么老天不开眼,让她命在旦夕?”
    “许多事,真的说不清楚。”唐晓负手转身避开程渲,他的喉结微微滚动,“所幸她没有承受什么痛苦,能长睡不醒,也是一种…欣慰。”
    程渲愤愤上前,拉住了唐晓的绣龙衫,唐晓一个激灵骤然转身,他是厉害的练家子,对人对事充满自卫的戒备,他忘了身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卦女,他猛的挥开程渲,程渲踉跄倒地,疼得喊出了声。
    唐晓下意识的想去扶她,手身在半空嘎然顿住,四目对视,映着彼此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五哥…”程渲眼眶含泪,泪里溢出深深的怨念。
    “你叫我什么?”唐晓耳边嗡嗡,如同梦中轮转。
    “五哥。”程渲爬起身,指向唐晓的脸,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崭新的容颜,“龙凤双生,原本是上上大吉。一个被送去了蛮荒的巴蜀,一个,被送往遥远的农家…五哥易容变脸,我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五哥,这是我们的命么?”
    ——暮色下的景福宫,程渲听见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蓦然回首,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见,她恍惚张口,唤出一声“五哥”。
    唐晓看着程渲泪流满面的脸,他早知道程渲就是易容后的修儿,浴火不死的修儿,他却从没敢想过,和自己命运天上地下的会是一个,妹妹。
    ——“双胞胎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他/她在靠近你吗?”
    唐晓知道修儿不输自己的悲苦身世,她被魏玉从旱灾的死人堆里捡回来,初入岳阳时,连是男是女都辨认不出,她苦学卦术,熬瞎了眼睛,在她最青云之上的时候,摘星楼大火,第一卦师死在了寒玉衣里…
    那冲天的大火,就是…就是…唐晓仰头低吼,眼眶通红,瞳孔里溢出悔恨欲绝。
    ——“我拿什么去信你?修儿可以假死遁世,变作程渲,你也可以信口胡说,居心叵测…”唐晓竭力想逃避,但巨网之下,早已经无处可躲。他就像上林苑里无路可走的穆陵。
    程渲取出怀里用帕子包裹住的物件,帕子揭开,里面是一块漆黑的龟骨,白帕上印着交错的炭色纹路。
    唐晓冷冷看着,不屑道:“不过一块死物,鎏龟骨?以讹传讹可以通天的鎏龟骨?命运要是真靠死物来定,那也离灭亡不远了。程渲,我不信命,我从不信什么命运。御出双生,龙骨男尽?程渲,你不会真的以为,死了的皇子都是循着老天定下的路数,非死不可?那不是天命,都是**,是**。”
    ——“因为…”程渲屏住泪水,“那并不是真正的卦象。那一卦,是假的。五哥…我们的命运,不该是这样。”
    “假的…”唐晓抢下程渲手里的帕子,纹路交错,唐晓压根看不懂什么,“假的?真正的卦象,是什么?”
    程渲痛恨唐晓的丧心病狂,恨他把母亲变作一个昏睡不醒,不知明日是何时的人,恨他一把火烧死摘星楼三十六条人命,芋儿才十六岁,最美的年华被烧成一具焦尸…
    但,自己竟然是和他一胞所生,他应该是自己,比哥哥更加亲密的孪生哥哥。
    “母亲背负着产下大凶双子的枷锁,其实…”程渲狠狠擦拭着溢出的泪,她不想当着唐晓的面流泪,“她怀的是大吉龙凤,龙凤呈祥,上上吉兆。母亲应该得到的是无尚的荣光,而不是十多年的冷眼…她被人作弄,至今都被蒙在鼓里,日日担惊受怕,担心你和穆陵骨肉相残,她为两个儿子诵经祈福,希望你们有各自的前程…她一生从没犯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没有过上一天的安乐日子。临了,还被亲生儿子下药谋害,如活死人一般…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五哥…你后悔么?”
    ——五哥,你后悔么?
    ☆、第175章 我信你
    母亲应该得到的是无尚的荣光,而不是十多年的冷眼…她被人作弄,至今都被蒙在鼓里,日日担惊受怕,担心你和穆陵骨肉相残,她为两个儿子诵经祈福,希望你们有各自的前程…她一生从没犯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没有过上一天的安乐日子。临了,还被亲生儿子下药谋害,如活死人一般…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五哥…你后悔么?”
    ——五哥,你后悔么?
    “龙凤呈祥…”唐晓低喃卦辞,瞳孔先是幽幽暗下,忽然迸发出得意的光泽,先前有些苍白的脸孔渗出赤红色,仰头狂笑不止,如同一头发癫的兽。
    “龙凤呈祥,哈哈哈哈…”唐晓逼向程渲,抓住她的领口贴近自己,灼灼的双目紧盯着她惊恐的眼睛,“程渲,照这一卦的意思,是不是,母妃产下的这一子,是大吉之兆,可以大利于国之命运?也就是说,我就该做齐国将来的皇帝,齐国…”
    唐晓松开手,振臂挥开明黄色的绣龙衫,“齐国,就应该是我的!?天命,这就是天命,天命予我,如何能逆!”
    ——“你刚才说,你不信命。”程渲喃喃发声,“利则信,不利则逆…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鎏龟骨是神物,占卜无一不准,齐国人人都这么说。”唐晓勾起邪恶的唇角,朝程渲伸出手去,“你手里的一定就是齐国圣物鎏龟骨,给我,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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