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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我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甚至想抱抱他,但醉酒的美妙之处,或者说可恨之处就在于: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偏偏神经元和身体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就是掌控不了身体。
    吴居蓝轻柔地抚过我的头发和脸颊,我努力偏过头,将脸贴在了他冰凉的掌心,表达着不舍和依恋。
    吴居蓝没有抽走手,让我就这样一直贴着,直到我微笑着,彻底昏睡了过去。
    ————·————·————
    晚上七点多,我醒了。
    竟然睡了整整一天?晚上肯定要睡不着了,难道我要过美国时间吗?
    美国,1865年,十九世纪的纽约……距今到底多少年了?
    我盯着天花顶,发了半晌呆,决定……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我洗漱完,扎了个马尾,踢踢踏踏地跑下楼,“吴居蓝!”
    “吴、居、蓝!”
    客厅里传来江易盛的声音,他学着我阴阳怪气地叫。
    我郁闷地说:“你怎么又来蹭饭了?”
    “我乐意!”江易盛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腿架在茶几上,没个正形地歪在沙发上。
    我对吴居蓝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不用特意给我做,你们剩下什么,我就吃什么。”
    吴居蓝转身去了厨房。
    江易盛把一个新手机递给我,“我中午去买的,还是你以前的号码,吴大哥的也是。你给我一个手机的钱就好了,你的算是生日礼物。”
    我笑嘻嘻地接过,“谢谢!吴居蓝的手机呢?给他看过了吗?”
    “看过了。”江易盛指了指沙发转角处的圆几,上面放着一个手机,“你们俩丢手机的速度,真的很霸气侧漏!”
    我没有理会他的讥嘲,拿起吴居蓝的手机和我的对比了一下,机型一样,只是颜色不一样。我满意地说:“情侣机,朕心甚慰!”
    江易盛不屑,“你那么点小心思,很难猜吗?”
    我不吭声,忙着把我的手机号码存到吴居蓝的手机里,又把他的手机铃声调成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我的选择无关审美和喜好,只一个标准,铃声够响、够长,保证我给吴居蓝打电话时,他肯定能听到。
    江易盛等我忙完了,把一个文件夹递给我,“我刚让吴大哥看过了,他完全不认识他们,也想不出来任何相关的信息。”
    我翻看着,是那两个小偷的个人信息,以及帮他们做取保候审的律师和保证人的信息。
    一行行仔细看过去,我也没看出任何疑点。普通的小偷,普通的犯罪,保证人是其中一人的姐姐,律师是她聘请的。
    我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这两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们不说,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别着急,这才刚开始追查,总会有蛛丝马迹的,天下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江易盛说。
    “我不着急,着急的应该是那些人。如果我的猜测正确,他们一定有所图,一定会发生第四件倒霉的事。”我拍拍文件夹,“既然暂时查不出什么,就守株待兔吧!”
    虽然我说了别麻烦,吴居蓝还是开了火,给我做了一碗水晶虾仁炒饭。
    他端着饭走进客厅时,我正好对江易盛说:“那些坏人不是冲着吴居蓝来的,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这么推测?”江易盛问。
    我瞟了吴居蓝一眼,说:“反正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些坏人不是冲着吴居蓝来的。既然排除了他,那就只可能是我了。”
    “把你的充足理由说出来听听。”
    “我不想告诉你。”
    江易盛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沈大小姐,你应该很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吴居蓝来的,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处理方式。这么重要的判断,你不告诉我?也许你的判断里就有线索!”
    我蛮横地说:“反正我是有理由的,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江易盛话是对着我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吴居蓝,“这不是相信不相信你的问题,而是起码的分析和逻辑。你和吴居蓝比起来,当然是吴居蓝更像是会惹麻烦的人。”
    我苦笑着说:“可是这次惹麻烦的人真的是我,虽然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我的判断理由等我想说时我会告诉你。”
    江易盛说:“好,我不追问你理由了,就先假定所有事都是冲着你来的。”他一仰头,喝干净了红酒,放下杯子对吴居蓝说:“在查清楚一切前,别让小螺单独待着。”他站起身,对我们挥挥手,“我回家了。”
    第21章 chapter 10---2
    我端起炒饭默默地吃着,吴居蓝坐在沙发另一头,静静地翻看着一本书。
    我偷偷地瞄了几眼,发现是纪伯伦的《先知》,心里不禁窃喜,因为纪伯伦是我最爱的作家之一。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知道吴居蓝喜欢看我喜欢的书,就好像在这无从捉摸的大千世界中,又发现了一点我和他的牵绊,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让人欣喜。
    等吃饱后,我放下碗,笑嘻嘻地对吴居蓝说:“你白天也不叫我,害得我睡了一整天,晚上肯定失眠。”
    可惜,吴居蓝没有一点愧疚感,他一边看着书,一边漫不经心地建议:“你可以给自己再灌一大杯白酒。”
    我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着他。吴居蓝不为所动,淡定地翻着书,任由我瞪。
    我瞪着瞪着,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细细的打量,从头仔细看到脚,完完全全看不出一点异样。
    如果不是吴居蓝时时刻刻逼着我去面对这个事实,我恐怕会很快忘记昨晚的所见吧!因为我在心理上并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暗暗庆幸着他每月只有一夜会变成……一条鱼。
    我知道,吴居蓝不是不喜欢我,只是除了喜欢,他还有很多要考虑的现实,任何一个我猜到或者压根没猜到的现实,都有可能让他止步。
    吴居蓝说:“下个月圆之夜后,如果你还没有改变心意,我……”当时,他话没有说完,我想当然地理解成了“我就接受你”。现在,我才明白,他压根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有继续说,不是话未尽的欲言又止,而是真的觉得不应该有下文了。
    这个下文,是我硬生生地强要来的!但是,既然没脸没皮地要到了,我就没打算放手!
    任何一段成年男女关系的开始都会有怀疑和不确定,因为我们早过了相信“真爱无敌”和“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年龄了。有怀疑和不确定是正常的,那是对自己更负责的态度,所以才要谈恋爱和交往,谈来谈去,交来往去,一点点了解,一点点判断,一点点信任,甚至一点点妥协,一点点包容,这就是成年人的爱情。
    我才活了二十六年,就已经对这个世界满是悲观和不相信了。吴居蓝年龄比我大、经历比我复杂,我允许他有更多一点的怀疑和不确定。只要他还喜欢我,那么一切都可以解决,我们可以慢慢地了解,慢慢地交往,让时间去打败所有的怀疑和不确定。
    我坐到了吴居蓝身旁,轻轻地叫了一声“吴居蓝”,表明我有话想说。
    吴居蓝合上了书,把书放到茶几上,平静地看向我。
    我试探地握住了吴居蓝的手,他没有排斥,可也没有回应,目光沉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看着我,就像是赤裸裸地表明——对他而言,我的触碰,别说心动涟漪,就连烦恼困扰,都不配给他造成。
    如果换成别的女孩,只怕早就羞愧地掩面退下了,但我……反正不是第一次没脸没皮了!
    我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挠他的掌心,他一直没有反应,我就一直挠下去,挠啊挠啊,挠啊挠啊……吴居蓝反手握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没完没了的撩拨。
    我心里暗乐,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我们聊天吧!”
    “聊什么?”
    “随便聊,比如你的事情,你要是对我的事情感兴趣,我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吴居蓝完全没有想到我竟然这么快就不再逃避,决定面对一切。他盯着我看了一瞬,才淡然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尽量若无其事地说:“你的年龄。”
    吴居蓝说:“我一直生活在海底,所谓山中无日月,你们计算时间的方式对我没有意义。”
    我沉默了一会问:“你说你上一次登上陆地是1838年,在欧洲。你一共上了几次陆地?”
    “现在的这一次,1838年的一次,还有第一次,一共三次。”
    经历还算简单!我松了口气,好奇地问:“你第一次登上陆地是什么时候?”
    “开元八年。”
    我没有再问“在哪里”,因为这种年号纪年的方法,还有“开元”两个字,只要读过一点历史书的中国人都知道。虽然已经预做了各种心理准备,可我还是被惊住了。
    我愣愣出了会神,猛地跳起来,跑到书房,抽出《唐诗鉴赏》,翻到王维的那首诗,一行行地快速读着:
    青青山上松,
    数里不见今更逢。
    不见君,
    心相忆,
    此心向君君应识。
    为君颜色高且闲,
    亭亭迥出浮云间。
    终于、终于……我明白了!当日吴居蓝的轻轻一叹,不是有些“千古悠悠事、尽在不言中”的感觉,而是真的千古光阴,尽付一叹。
    我状若疯狂,急急忙忙地扔下书,匆匆坐到电脑桌前,搜索王维:公元701年—761年,唐朝著名诗人、画家,字摩诘,号摩诘居士。
    我刚想搜开元八年是公元多少年,吴居蓝走到我身后,说:“开元八年,公元720年。”
    吴居蓝进入长安那一年,正是大唐盛世。“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那一年,王维十九岁,正是“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诗酒年华。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如烟,都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你认识王维?”
    “嗯。”
    难怪我当时会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听着很奇怪。
    我大脑空白了一会,下意识地搜索了李白:公元701年-762年,唐朝著名诗人,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原来那一年,李白也才十九岁,正是“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的年少飞扬。
    那时的吴居蓝也是这样的吧?风华正茂、诗酒当歌,“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我喃喃问:“你认识李白?”
    “喝过几次酒、比过几次剑。”
    “杜甫呢?”
    “因为容颜不老,我不能在一地久居,不得不四处漂泊,上元二年,曾在蜀中浣花溪畔见过子美。”
    吴居蓝的表情、语气都很平淡,我却不敢再问。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从歌舞升平到天下殇痛,隔着千年光阴读去,都觉得惊心动魄、难过惋惜,何况身处其间者。
    “既然不能在一地久居,为什么不回到海里?”
    吴居蓝淡淡而笑,“那时的我太年轻,又是第一次在陆地上生活,稀里糊涂太过投入,什么事我都无能为力,却又什么都放不下。”
    “后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历六年,公元771年,我从舟山群岛乘船,东渡日本去寻访故人。我到日本时,他已病逝,我在唐招提寺住了半年后,回到了海里。”
    从公元720年到公元771年,五十一年的人世兴衰、悲欢离合,看着无数熟悉的知交故友老去死亡,不管是“相逢意气为君饮”,还是“风流肯落他人后”,都成了皑皑白骨,对寿命漫长、一直不老的吴居蓝而言,应该相当于过了几生几世,难怪他看什么都波澜不兴、无所在意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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