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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黑影的手一松,怀里抱着的孩子便先摔了出去,楚月的神色一紧,尚未出手,原本就站在她前头的贺琛阔袖一拂,袖中便飞出一根天蚕丝来朝那孩子绕去,却不想斜里倏然又蹿出一个黑影来,甩手就是一把闪着磷光的物什朝贺琛射来。
    贺琛幽深的眸中透出一丝寒凉,身子一侧避过暗器,精致的唇角浅浅勾起,泛出一种血腥,手中原本朝前而去的天蚕丝骤然朝旁一甩,那天蚕丝便如活了一般黏上那黑影,沾上了他的手腕,却未缠上,而是直直没入骨肉,横着穿透而过,生生截下一断手臂。
    “啊!”那黑影闷哼一声,身形却是灵敏,向后一缩一扭避开接着黏上来的天蚕丝,也不顾那截断臂,直接转身便走。
    冷月诡诡,贺琛是避开了那暗器,站在他身后的楚月亦不成问题,可轻功落后他们一截方追上来的媚玉却并未看见前头袭来的暗器,方踏上屋檐的脚跟都没站稳,便见迎面扑来一团寒光。
    “媚玉小心!”
    楚月的心头一紧,脚尖一点便飞身上前,拉住媚玉的手臂一扯往旁边推开,自己亦想着旋身避开,可到底扑来的暗器是一团而非一枚,失了先机,避得再快亦不免沾上了边缘。
    “啊!”
    手臂剧痛,又不防脚下一个踏空,楚月的身形止不住向下落去,可仍是不忘道:“小翎你去追!”
    “撕拉。”
    一只修长的手晚一步伸来,扯下她的一截袖子,但很快,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缠在了她的腰间。
    夜色寂寂,万籁无声,只闻远处几声狗吠与身旁老鼠吱吱的逃窜之声。
    “楚大人好义气。”脏乱的巷子中,贺琛的面色冰冷,借着月光扳过楚月鲜血淋淋的上臂,顺手将剩下的半截袖子也给扯了个干干净净。
    “嘶——”楚月倒抽一口冷气,“疼!放手!”
    手臂上的又一次剧烈的疼痛,疼得楚月差点没厥过去,却偏偏又厥不过去,脑子也一阵清醒又混沌的。
    “是毒砂。”贺琛冷冷的嗓音响起。
    楚月勉力抬头瞥了眼自己的手臂,果然上面一片血肉模糊,隐约还能看到有什么嵌在肉里的东西,一颗颗地泛着寒光。
    “小楚。”翎白似一阵风般冲上前来,勾住楚月的脖颈,肩膀飞快地一挤一扭,便将原本抱着楚月的贺琛挤开来,把楚月抱进自己的怀里。
    手中一空,贺琛的眉头紧蹙了一下,心中划过一种不太爽利的感觉,但到底没说什么。
    “翎卫已经跟上去了。”新荣走到她旁边,附耳低声道。
    “嗯。”贺琛点了点头,眸中杀意一现。
    “小玉……”媚玉看着楚月受伤的手臂,眸中水光一现,泪水便流了下来。
    楚月的嘴唇痛得煞白,却仍是扯出一丝弧度,道:“我没事……”
    天,她已经够痛的了,别再烦她行么……
    贺琛的面色冷冷,道:“伤口需要马上处理,回去吧。”
    “嗯。”翎白点头,抱着楚月便腾身而去。
    楚家小院。
    “小楚,要不要请大夫。”翎白将楚月小心地放在床上,问。
    楚月忍着疼痛,“不……”
    “去打盆干净的水来。”贺琛施施然跟进门,淡淡吩咐道。
    “嗯?哦。”翎白愣了一下,但仍是听话地去打水。
    “小玉。”媚玉面上哭得梨花带雨,凑在楚月的床边。
    贺琛的眉心轻蹙,上前道:“本官略通岐黄之术,这种伤还是治得的,夜深了,姑娘还是去休息吧。”
    “大人。”新荣从门外进来,拿来一个紫檀精雕的盒子。
    “奴家……”
    媚玉哭地一哽,还未开腔,便被贺琛一抬手止住,他接过盒子,径直便到楚月的床边坐下,顺便将占了床边位置的媚玉挤开。
    新荣上前,有礼却步步将人往门外逼,道:“姑娘,请到外边等候,莫扰了我家大人为楚大人诊治。”
    烛光跳越,门被新荣轻轻合上,楚月忍着痛勉力用一只手臂撑着坐起身来,道:“这等皮肉小伤,下官自己来就好。”
    贺琛听而不闻,将烛台移近到床边的小几上,然后毫不怜惜地一把抓过楚月的手臂,幽幽道:“这些小贼的毒砂未免太不讲究,瞧这一颗颗铁砂子,都要赶上珍珠大小了,也就挑挑便好了
    ☆、第49章 往事
    “呵。”钟意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后来我才想起,朝廷的抚恤金拨下来的有这么快吗?这都督衙门里头分明发的是之前不知哪场战事的抚恤金。”
    当年兵败全军覆没,她所在的永州边城岌岌可危,一派兵荒马乱群龙无首的景象,她接到她父亲战死的丧报自然是不用说的,钟文所在的京城派来和稀泥的使团飞马从京城赶到边关的都督衙门,就在钟文捞了她要逃回京城的时候,她拉着钟文去找了衙门里的人想知道宁祁的下落,毕竟全军覆没也许只是说个总体,十几万大军总有能逃出来的。
    可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直到那个时候她才幡然发觉,相处了这么久,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显贲将军,这军营里的顶着显贲将军这个头衔的不知凡几,他会是哪一个呢?
    可她还是试着去问了,然后衙门里的人问她,她是不是来领抚恤金的。
    她怎么能是来领他的抚恤金的?她怎么会要领他的抚恤金呢?她不要。所以她逃走了,也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跟着钟文一路逃回了京城之后她才忽然想到,当时都督府也是一派混乱的景象,她是很蠢的单单只问了显贲将军的生死,但是发抚恤金的那个人怎么知道她问的是那个显贲将军的抚恤金?
    而且朝廷的抚恤金什么时候下来的这样及时,战败的消息才刚传来不久,战死的人数就报到了京城批下了抚恤金了吗?
    是她蠢了,是她关心则乱,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
    但是她也不想再去问了,他如果能够活着,那样她不问,他依旧活着;如果他战死平关,那么纵使她都问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生在边关,长在军营,她从小见过的、经历过的生死离别太多了,她真的执着不起来,她学会的只有放下,只有忘却。
    “呵。”宁祁也轻轻地笑了,唇瓣抵在钟意的额头,低低的笑了。
    他哪里会真的怪钟意这个呢?一场惨烈的败仗下来会是怎样的乱象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钟意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当年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凭钟意小小一介孤女,如何探听他的生死?
    而且当年从战场捡回お筷尐誩兌一条命的他只有一腔的仇恨,什么都不想顾,根本就是将她抛诸了脑后,直到他领人在峡谷设伏击,以少胜多,以计诛灭了三万南翎军的时候,他才幡然想起了那个教他兵法的姑娘,又等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想办法开始找她。
    要论起来他也是极没脸的呢。
    “说起来,”钟意挣了挣宁祁的怀抱,去看宁祁的脸,神色有一点点古怪,“你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当年你……”
    钟意戳了戳宁祁身上的铠甲,“胖的结结实实的,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会是个胖将军呢。”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大也是十八变,胖子简直就是三十六变,瞧瞧这个模样,真是半点儿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
    宁祁扬了扬眉毛,眼中划过那么点得意的意思,淡淡道:“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不知不觉的就变成这样了。”
    不知不觉,钟意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将军你十岁上战场十五岁还一身膘,敢情你前五年在战场上干嘛呢?
    “那拓跋洛渊怎么认出你的?”钟意忽然就想到了另一位“青梅竹马”,“他还这么清楚我同你的事,我记得当年在伙头营里头应该根本没人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你不是右|翼军的人吗,你怎么在战场上和我爹混一块儿去了?。”
    听到那个名字,宁祁的眸中划过一丝阴霾,道:“你或许从来没发觉,当初我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能看见他也在附近。”
    “我同你提过,可你并不在意,还同我说了一些他的事情。”
    “呵呵。”钟意干笑,“只能说我那个时候还是很单纯的……”
    在他没有出现之前,钟意在伙头营的拥趸不少,后来他同钟意玩儿在一处之后,只要他在的时候就没有旁人了,但只有一个瘦弱的少年时常出没在他同钟意的周围,远远看着他们。他认出那是之前跟再钟意后边的拥趸之一所以也没有多在意,却是记住了那个人的脸。
    所以在后来的战场上,当他第一眼看见那个换上了南翎战甲的少年时一眼就认出了他,也确定了他就是那个出卖了军情的细作。
    “拓跋洛渊是南翎皇帝和我朝流放边疆的罪臣之女的生的皇子,他与他的母妃都不被南翎皇室所接受,所以他即使回了南翎之后,依旧没有留在南翎的皇宫回了军营里头,但地位不高,所以当年我才能同他交上手,不过我一直没能杀了他。”
    “所以,拓跋洛渊是看着你一路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钟意忽然觉着感觉好奇怪,互相看着对方从少时卑微的模样成长成如今,为什么她觉得他俩才是青梅竹马呢?
    “你在想什么?”宁祁敏锐地察觉了钟意眼中的异样波光。
    “没有。”钟意摇了摇头,想法太刺激,她才不敢说,转了话锋道:“你不是在右|翼军么?说来……当年统领右翼军的不是你爹爹么?你怎么跑到了左|翼军里头?”
    宁祁挂了一下钟意的鼻子,“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其实我一早就调到了左翼军麾下,本将军天赋异禀官职升的太快,父亲怕我总是有他的手下报战功上去惹人闲话,所以就把我掉走了,我记得我好像同你说过。”
    “是吗?”钟意表示完全不记得了,“好吧你说过。”
    “宁祁。”钟意垂着脑袋,指尖在宁祁的铠甲上无意地轻轻戳着。
    “嗯?”宁祁的一手牵着缰绳,让马儿缓缓走在官道之上,轻轻应了一声。
    “你能告诉我,方才拓跋洛渊想设计你说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拓跋洛渊绑架他,不仅是为了交换人质,更是要逼宁祁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什么。
    让宁祁跟她亲口承认他是谁,她爹怎么死的根本算不上事情,何必大费周章,让他唯一强调地,他所想达到的目的,另有其事。
    宁祁闻言,眸光微微沉了沉,没有立即回答。
    钟意垂头听着动静,开口道:“你若是不想说,也没有关系,过去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有的时候知道的东西越多,所能掌控应变的事情也才能越多,拓跋洛渊为此绑架于她的原因,她自然是好奇地。可她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但是还不至于非要探听宁祁不想说的事情。
    宁祁看着钟意有那么一点讨好,顺从地模样,挑了挑眉梢,“若是同你父亲有关,你还是不想知道?”
    “呃……”钟意的神色略略顿了一下,“那你讲吧……”
    宁祁的唇角淡淡地牵了一下,看着前方的眸光悠远深沉,道:“当年你父亲临死之前把他身上象征身份的令牌交付与我,派我带人突围求援。”
    突围求援?钟意的神色一怔。粮草都断了,何来援军?再者,当年边境也根本没有留下援军,哪里来的求援?
    “那是兵败之势已成,除非天降奇迹,已是回天无力之势,你父亲是大将当以身殉国,而如我这样的小卒……”宁祁的唇角的笑意透出了丝丝凄凉悲怆,“你父亲救了我两次。”
    兵败之势已定,粮草断绝,还求什么援兵?她爹爹是明白了以无生机,所以临死之前把令牌交付宁祁,根本就是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带着人自寻生路。
    说是求援,实则是放了宁祁去做了逃兵。
    难怪拓跋洛渊会想要宁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是想要宁祁在他亲手带出来的龙甲卫亲口承认他们的将军曾是可耻地逃兵,让他在军中军心尽失。
    拓跋洛渊虽然知道此事可他的身份是敌国的皇子、主将,只有让宁祁亲口说出来,才是不可推翻的证据。
    “你父亲当时同我说,‘孩子,你的路还长,不要这样白白折在了这里,去找援兵吧,才能够杀敌报仇建功立业……’”宁祁的嗓音很淡,淡泊到飘渺,可隐在淡泊中的所有悲凉怆然却是仿佛排山倒海。
    那该是何等壮烈有凄凉的场景呢?总是不通经史,可是她的父亲在神威大将军的麾下,又与好几个军师幕僚相识,她的父亲在那个时候应该也是能够明白为何战局陷入死境了吧。
    钟意的心中也是一股凄然蔓延,可面上却愈是冷凝,“我爹做的是对的,你做的也是对的,那场必败的死局里头,为什么就不能减少一些无谓的牺牲呢?何必愚忠。”
    战场上的十几万条性命怎么能够拿来作为权利的筹码?十几万为国拼杀的热血儿郎凭什么成为朝堂里斗争的牺牲品?
    “阿意,”宁祁轻轻笑了,“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第50章
    “难道不是么。”钟意丝毫不在意,即使她晓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将者当勇往直前为国捐躯,文死谏,武死战,看着好像是大义,都没有错,临战脱逃者她也唾弃,可若一切只是看似大义,实则无谓而亡,那就是愚蠢至极。
    “阿意,当年平关一战后京里有多少人头落地难道你忘了吗?”宁祁唇角噙着很浅地弧度,说不出来是释然还是嘲弄,“该平息,也已经平息了。”
    “当年……”钟意的眉心微蹙,是啊,当年在平关一战后的一年之内,上到内阁阁老,户部侍郎兵部军需督造,下到驿站的小吏,二十颗人头在菜市口滚滚落地,以贻误军情、叛国、陷害忠良几十宗钟意都说不上名头的罪名为平关一战付出了代价,好像世间自有公理在,天道有轮回,善恶终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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