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手上没有什么力量,只凭着鬼蜮伎俩却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崔德义口中发苦,当年的自己到底为什么瞎了眼?
他慢悠悠地喝下一口汤,宫里的人倒是不曾怠慢他,可那些上好的东西,也没送到他面前过。这样的日子……只怕过些时候也不存在了吧?
想着将来的日子,崔德义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手,将用了好几次的巾子挂起来。早些年的时候,这些东西哪里得到了自己面前,都是下面的人在用。如今也就只能用用这些了。
他重重地叹一口气,想着自己这条性命,该如何苟延残喘下去。可不能和安王扯上关系了。
说不得……有些钉子就不得不丢出去了。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别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做下了决定之后,他反而轻快起来。没过两日,就偷了个空去找了大皇子身边的浮云,与她说了两句闲话,随后果断地就走了。浮云这丫头……生了了不得的心思啊。
也是,蒋贵妃在前,谁都忍不住的。只是,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崔德义在心里呸了一声,掐断了找浮云的念头。浮云是个胆大的,可是,胆子又太大了些。这些事捅到她面前,只怕帮不了自己不说,还会成了她往上爬的契机。
精挑细选,他最后找上了阿音。
阿音在见到崔德义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她与崔德义多年不见了,如今一见之下,差点没认出来。两人之间的交集也并不多,她想不到这个时候崔德义过来找自己有什么事。
礼貌地请了对方坐下,招手让小宫女过来倒了茶,阿音笑道:“崔公公过来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阿音姑娘你了?”崔德义的声音并不似大部分太监那般尖细,说起话来只是略显阴柔,差了一点阳气,却依旧能清晰地分辨出是一个男声。
因为这样,阿音倒是愿意与他多说两句:“崔公公说笑了。只是公公与我一向没什么往来,如今找上门来,若说公公只是来找我闲聊叙旧,我却是不相信的。”
崔德义笑起来:“阿音姑娘倒是聪明。”这般称赞一句,捧着青花白地的茶杯抿一口茶,又赞一声茶叶不错:“就是泡茶的手艺还差了点。”
阿音笑了笑:“下次公公过来,我亲自给公公泡茶,就怕学艺不精,让公公见笑了。”
两人这般闲话了一阵,崔德义使个眼神,带过来的小太监就笑眯眯地上前拉了伺候阿音的芳华下去。芳华犹豫片刻,顺从地被拉了下了去,临走前深深地看一眼阿音,发现对方对自己点了点头,方才放下心来。
“公公找我,果然是有事。”
崔德义毫不在意地笑:“阿音姑娘也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的眼中透出危险的光:“如今有事了,可不就是过来找阿音姑娘你了?”
他停一停,不等阿音说什么,就道:“阿音姑娘可知道,二皇子殿下为何要对公主殿下动手?”
阿音眼神一凛,就听崔德义继续道:“只因为有人从小到大就对他说,这天下以后都是他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不就信了?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可不就觉得自己格外了不起,对自己看不顺眼的,满脑子的打打杀杀?”乍一听,阿音以为崔德义是在说梅昭容,可下一刻,就听崔德义继续道:“只是可怜梅昭容一片苦心,却不被自己的孩子喜欢,生生将她当成了大仇人。”
一句话听得阿音寒毛直竖,如果不是梅昭容,那会是谁对二皇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这件事中,作为行宫主管的崔德义,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倒转时空让崔德义说不出这些话是绝对的空想,此时阿音也只能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来:“崔公公大概是年纪大了,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二皇子殿下年岁还小,还是个小孩子呢……”
听了这样的话,崔德义也不生气,只是笑微微地看着阿音,抬手拱拱手:“阿音姑娘是个聪明的,我求的也不多,只求能让我与大皇子殿下好生谈一谈,将来到了陛下面前,能留我一条性命。”
说罢,干脆地饮尽杯中残茶,笑道:“果然是好茶水,就是泡茶的人略微急躁了些。”他推开门走出去,有些佝偻的身影显示着他已经不年轻的事实。阿音看着他被小太监扶着离开,坐在那里僵硬了许久。
崔德义手中定然是有一个大秘密,可是这样的秘密……她又深吸一口气,这样的事情被自己这个宫女知道了……
“这件事与你没关系,”听到她说完之后,大皇子果断地说,“是崔德义自己找上了我。”他的视线格外柔和,“你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阿音心中很是感动,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殿下,他去找奴婢的事,许多人都知道。”
大皇子沉吟片刻,招手让阿音靠前来。等阿音靠过去之后,他抬手捏了捏阿音的脸颊,手落在她的头顶揉了揉,仿佛在揉一只猫:“没事,相信我。”
阿音又羞又急:“殿下!”这样的大皇子,有些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当然,如果能不用这种哄人的语气说话就好了。
听到阿音这样说,大皇子哈哈笑了起来,手缩了回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桌面上,仿佛刚刚揉阿音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别担心,以前是我无能为力……如今,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阿音心中一跳,抬眼就看到大皇子对着自己笑得温柔:“如今,就算是父皇,也会问问我的意见。再不会……一句话就将你送出宫去。”
阿音喃喃地叫了一声殿下,舒展了笑容:“我信殿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格外缱绻,阿音走出去的时候,还略有些恍惚。等到阿音离开,大皇子脸上的笑容才浅浅地淡了下来,扬声叫着外面伺候的小太监进来。
这件事情过了没多久,就听到消息,说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发了脾气,责罚了好几个伺候的宫女并太监。
旁人都不知其中有什么关窍,浮云却心惊肉跳。自从上次崔德义过来找她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她就一直有些不安。这份不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在听到崔德义被陛下责罚了之后,就达到了凤凰。
崔德义在宫中早就没了什么地位,如今却凑到了陛下跟前,被陛下责罚……浮云觉得,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事。
原本应当与自己无关,只是她心中莫名地不安,过了两日,越发觉得不安到了凤凰。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将近天亮才迟迟睡去。早晨起来眼底大大的青黑让她对着镜子脾气越发地暴躁起来。
等到收拾整齐去大皇子那边的时候,大皇子早已走了,她在殿内转了一圈,看到宫女们正在换床褥,她不免好奇问了一句:“这不是昨儿才换的?怎么就脏了?”
红琴在边上听了掩唇偷偷地笑,见她好奇地看过来,想着平日里大皇子对她也是信任有加,招手让她过来,悄声道:“殿下也算是长大成人了。”
浮云一时听了尚未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了,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红琴见她明白过来,敲了敲她的头,悄声道:“这事可不要到处说。”
浮云连连点头,心中却莫名地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到底纠结着什么,只是莫名地干着活就开始走神。庄嬷嬷见她实在不像话,干脆让她去歇一歇。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不管怎么说,总要有这样一个人的。
第二日一早,她就精神奕奕地去敲响了阿音的门。
阿音刚刚才起床,芳华去打了热水过来正在净面,听得有人敲门,芳华也是诧异地过去开了门,见是浮云,脸上不可避免地就显出惊讶之色来。
浮云这才发觉自己来得有些早了,略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来。
“你要跟我,学泡茶?”
☆、第66章 册子
阿音有些好奇:“你怎么……”说了三个字,看着浮云的脸色,话头就转了,“你若是想学,什么时候跟着我学就好了。左右也不难,只是要点耐心。”
浮云立刻就愉悦地笑起来,拉了阿音的手,情真意切地说:“还是阿音你好。当初在行宫里的时候就不像那个绿蕊看不起行宫里的宫女,如今还肯教我这些。”
她感叹道:“宫里头的手艺都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哪有你这般轻易教给别人的。”芳华在边上竖着耳朵听,听到这一句暗暗撇嘴,你知道别人不肯教,怎么对着阿音姑娘就这么自然地说出来了?合着阿音姑娘就该白白教你不成?
这些时候伺候阿音,她倒是觉得这个阿音姑娘与宫里头的其他宫女别有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在阿音姑娘这里,整个人都舒服自然。虽说是伺候人,可比起不伺候人的时候,心情还要更好。因为这个,她倒是真心实意地喜欢阿音姑娘,此时觉得对方受了欺负,心里面倒是真情实感替阿音感到不值的。
浮云自然是管不了旁人怎么想的,不过说了这一句,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了,歉意浮上脸颊,道:“哎呀,是我莽撞了。这些你也是学得不容易,不该这么轻易地教我的。”
阿音笑道:“当初我学的时候姑姑们也没让我交束脩,如今我教你也不需要什么。只是泡茶这件事总要有茶叶练手,这茶叶,就指着你了。”
浮云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那里还有殿下赐下的一些茶,只是略微学一学也尽够了。”两人这般说了,浮云方才急急地走了。阿音看着她走开,招手叫了芳华过来给自己梳头。芳华嘟着嘴过来了,一边轻手轻脚地替阿音梳着头发,一边抱怨道:“姑娘,您也太好性了点。这般一说,就巴巴地答应了。人家可没当一回事。不说束脩礼物,至少也送一盘子点心过来呀。如今空手一大早跑了过来,不像是求着您教东西,倒好像是姑娘欠了她什么一样。”
阿音失笑:“她以前不也是这样咋咋呼呼的性子吗?想一出是一出的。今儿想必是想起来什么,一时忘形了而已。好了好了,你也不要抱怨了。你若是想学,私下里我也教你如何?”芳华很是激动,却还记得手上还有阿音的头发,只是动作更加快了一些。等到头发梳好了,方才转到阿音面前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芳华谢过阿音姑娘。”
阿音一笑;“好了,快些起来吧。这般,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芳华眼睛起雾,连忙眨了两下让雾气散去,方才起身若无其事地继续给阿音配首饰,心中却暗暗打算着,阿音姑娘对自己这般诚挚以待,她也不能真的眼睁睁的就看着浮云欺负了阿音姑娘去。
浮云果然是很是期待,当日下午趁着两人都有空,就过来找了阿音。听得芳华也要跟着学,她居然只是诧异地看了芳华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闲话,笑道:“我笨手笨脚的,阿音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阿音自然是没有什么嫌弃的,当下从茶叶的辨认开始,一点一点地给两人授课。芳华倒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学,等到最后那最为普通的一盏茶在杯中漾出浅浅的碧色,清苦的香味逸散开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就露出笑容来。
阿音也很是为她高兴。因为有她对比,倒是觉得浮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了。虽说也学得认真,最后成果也不错,但中间却总有“我果然是没天赋”这种丧气的话说出来,听得阿音不住皱眉。
既然觉得自己没天赋,又何必来学?
只是这番话不能多说,阿音也就暂时置之脑后了。不管要干什么,最后总是会露出来的。
天气一日日地凉下来,这一日早晨起来,推开窗户就见外面居然簌簌地落起了小雪。虽说地面不曾结冰,但依旧冻得人手脚冰凉。芳华从茶房端了热水过来,伺候着阿音洗漱了之后,搓着手说:“今年的冬天有些早了。”
阿音在山上过得久了,倒也不觉得,闻言只是笑笑,听着芳华继续道:“听说昨天夜里御花园那边出了点事,不知道什么人将花园子里的花木都给折了。”
“这大冷天的,还有人夜里往御花园走?”阿音诧异地问,见芳华点头,也是惊讶不已。“听说管事嬷嬷大怒,正在探查到底是谁呢。”阿音笑道:“自然是要查的,出了这种事,不说别的,至少要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过去的。路上若是没人遇到,那可糟糕了。”
芳华听着信服地点点头,看着阿音起身,连忙让阿音捧上一个小手炉,被阿音摆手拒绝:“也就几步路,何必要这个。”结果等到了大皇子的寝宫,被大皇子召见过去之后,阿音倒是有些后悔没有带上手炉了。
因为大皇子在问了她又得知她没有带上手炉之后,那脸色……啧啧。
庄嬷嬷见了在边上微微地笑,给阿音解围:“殿下也是关心太过,阿音也是住在宫里头的,也不是那等住在外面的粗使宫女,几步路的距离,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她这样说着,过来摸了摸阿音的手心,见果然是热乎乎的,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真挚:“殿下且放心吧,这丫头呀,身子好着呢。”
说完了这些闲话,庄嬷嬷也说起了御花园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了这等事来。幸而如今算是冬天,花木凋零的,就算是折了,一个冬天加上一个春天倒也养得回来。否则就是害了管花的小太监了。”
大皇子听了只是一声冷哼,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大皇子从外边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阿音今日正守在屋里,见他神色不快地回来,连忙担忧地上前问:“殿下,出了什么事?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大皇子听得她在身边柔声询问,脸色略微好看了些,好一会儿才冷声道:“今儿早上御花园那件事,又查到二弟那里去了。”
阿音吃了一惊。二皇子如今已经被牢牢地圈禁在自己的宫中,怎么还会闹出这种事来?
大皇子道:“他虽然不能出来,但他宫里的人可没有受限。只是怎么都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那些有毒的花木。”阿音迷惑:“有毒的花木?”
大皇子抬眼看她一眼,见她迷惑不解,也就耐心解释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制毒的本事,用的都是身边常见的毒物。上次姐姐……就是。”
说起这个,阿音倒是想起当初自己出宫去的一幕,不由多嘴:“殿下可还记得当年,奴婢说要去太医院学医这回事?”大皇子被这样一说,倒也想了起来,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眼神落在空中回想了片刻,答道:“倒是记得,只是你好似并没有学上什么?我记得当时见了崔太医,第二日你就出宫去了。”
阿音低了头轻声道:“殿下记得不错。那时候奴婢并没有学上什么。”小心地窥探着大皇子的脸色,阿音道:“只是在那之前,王太医曾送了奴婢一本小册子……就是身边常见毒物的。”她看着大皇子的脸色,发觉他的脸颊微微地跳了跳,就知道他想起来了,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殿下可还记得?那时候奴婢被带走的时候也不曾带着这本册子。庄嬷嬷那时候虽说帮奴婢收捡了东西,可这册子,却不知道到了谁手里面。”
大皇子的手落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落到茶杯上,将温度刚刚好的茶杯端了起来送到唇边:“几年前的事情了,大约也没有什么人记得了。”他还记得当时庄嬷嬷说要去帮阿音收拾东西的时候,那时候已经是阿音被带走好一阵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人拿走了那本册子,只怕也不知道是谁拿走的。
可二皇子学到的东西,和这本册子会有关系吗?
王霭云额头冒出滴滴汗珠来:“若是……确有这个可能。”他想着当年自己写下的东西,又想着前些时候大公主中毒的事,只希望这两件事当真没有关系。
大皇子沉下脸:“若当真如此……那我的宫里头,原来还有二弟的人。”
冷冷的天气,王霭云的额头汗如雨下:“殿下,那册子……”大皇子摇了摇头:“如今也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暂时却不必再说。”停一停,他下了一个决心:“那册子,你再写一份过来。”
王霭云惊讶地看向大皇子,后者只是冷淡地注视他,他被那样的视线压迫着低下头去,勉强应一声是。
“不必担忧,”大皇子冷声道,“这件事原是我当年犯了错,当日你也曾经将册子呈上来过,是我点了头的。也不是你的过错。”
“如今只是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候。”王霭云听到大皇子冷淡地说,“只是看如今能不能让这个错误尽量小一点而已。”
停了一停,他忽而又眯着眼看着王霭云,轻声问:“听说,王家其实并不是医药世家?王家本家乃是书香世家?”
王霭云被这两句问话问得一呆,茫然地点了点头。
☆、第67章 过渡
“本家……”王霭云愣了一愣,他所在的京城分家与身在太原的王家本家已经有许久不往来了。自从祖父那一辈到了京城之后,与本家之间就淡淡的,每年薄薄地送上一车年礼也就罢了。
如今骤然听到大皇子问起本家,他一时间差点没想起来本家到底是哪里。等到想起来大皇子问的到底是什么地方,连忙就低下了头:“是,本家读书人众多,前些年朝堂上还有不少王家人,这几年沉寂了些。”
何止这几年,大皇子想,从先皇后期,王家本家就几乎没有在中枢的了,后来到了这一朝,就只剩下几个底层小官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从朝堂之上绝迹。
想着前些时候将拜帖投到自己这里来的那个清俊青年,大皇子觉得这个问题自己需要弄清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