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第265节
她有些后悔,不该为着好看穿的这么薄,应该把最后的那个袄子穿上的。席上的菜没几个能入口的,就算是好菜,到了席上也凉了。好不容易来了一口什锦暖锅,席上又不止她一个人,旁人先盛了两碗汤,到了她这儿就没剩什么了。周才人往左瞧,看见正抱着个兔毛暖手护套的梁美人正侧头与身旁的人说话。她身上穿着一件墨底蓝花锦绣宫装,这种颜色旁人穿着一定十分老气,可梁美人穿上却一点都不显老,倒衬得整个人十分端庄灵透。
周才人恍惚听说,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贵妃赏的。单是一对簪子,就价值百两,要依她们自己的份例,绝得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周才人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是后悔?是怨愤?是恐慌?
要是她没有撕破脸从望云阁搬出来,那是不是她现在还同梁美人坐在一桌上?是不是贵妃的赏赐也有她的份儿?
舞乐表演也接近尾声了,接下来就是热热闹闹的燃火焰火鞭炮的时候。
连下了几天大雪,直到昨天才放晴,今天晚上难得的居然有一尾弯月挂在天上,映得旁边的云朵边缘发亮,象上了一层银子的镶边。
千秋殿门外的平台上已经设好了锦幛,皇上携贵妃站在中间,鸾扇盖伞簇拥下,差不多是密不透风,旁人站在后头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第一朵焰火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来。
按着往年的惯例,宫中放焰火第一朵是有讲究的。要么是龙凤呈祥,要么是万寿万岁这些。此后就随意得多了,各种花样轮着来,姹紫嫣红,气象万千。
皇上握着谢宁的手,焰火的光亮映得他的脸上也染上了不同的绚丽的颜色:“先帝办的很多事朕都觉得太过奢侈,登基后几年里头陆陆续续都革除了。避冬避暑也不怎么去,行宫、游船、歌舞这些也都蠲免了。只有这些焰火,还是年年在放。”
谢宁侧过头来看着他:“为什么?”
这些焰火看着美丽,可谢宁知道这都是在烧钱,要烧出这样漂亮恢宏的场面来,花的银子数以万计。 以皇上的性格,这种事情应该不会保留才对。
“因为一年一年下来,京城的人都习惯了。大半个京城的人这会儿只怕都尽量站在高一些的地方,正同我们一起看着这些焰火升空。在他们想来,这一年能看见焰火,就说明这年必定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如果一年到了头,连焰火都没有放,只怕外头会人心惶惶,生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停了这一年的焰火。
这焰火停过没有?也停过的。先帝驾崩,太后薨逝,先皇后死了那几回,除此以久,连皇上领军出征和平定惪王叛乱的时候都没有停过。
这样一说谢宁就明白了,皇上朝她一笑,示意她转头看高处:“快看,这个倒是很别致。”
这个焰火炸开了也是一团团的,金灿灿的,活象谁撒了一天的金元宝。
谢宁忍不住笑了。
这个倒是真别致。谢宁自打进了宫,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焰火。哪怕以前在宫外的时候也没有见过。没钱的人玩不出这些花样,有了点钱的人又要标榜家风,不肯显示出铜臭味。
“这是什么人做的?真有意思。”
“喜欢就让他们多做些,等上元节的时候再放一回。”
这会儿玉瑶公主也在揽秀阁的楼上看焰火。从这儿离得远一些,但因为站得高,看得更加清楚。
“公主公主,您看这个多有趣。”
玉瑶公主也笑了:“不知道这个叫什么?是叫招财进宝吗?匠作监的人怎么想起来弄了这么个花样?”
王念秋替玉瑶公主围上一领锦裘:“奴婢不大懂,可是人人都喜欢金元宝,弄这个也是为了讨喜。”
“人人都喜欢吗?”
“反正奴婢以前见过的人里都喜欢。就是这世上真有不喜欢钱的,可谁家过日子也离不了银子、元宝啊,没人嫌钱多。”
玉瑶公主转头看她一眼:“你说的倒是大实话。”
“奴婢就是瞎说说,公主可别见怪。”
“焰火一放过,父皇和娘娘就该回来了吧?不知道正殿那边一切齐备没有?”
“公主只管放心,今儿是夏月姐姐留下来,她一惯细心,一定早就预备妥当了。公主要是心里记挂,不如让郭尚宫过去看看,再嘱咐一声?”
玉瑶公主点头:“你说的是。”一面唤郭尚宫过来吩咐她这件事。
大半夜里去传话,郭尚宫却没觉得这个差事不好。这一过去,皇上与贵妃大约也回来了,是个露脸的机会。这可是公主的一番孝心关切之情,皇上最疼爱女儿,说不定还能得赏呢。这样讨好卖乖的差事,郭尚宫犯傻了才会往外推。
郭尚宫匆匆加了件衣裳,又差小宫女替她打着灯笼照路往东面去。她怕自己走的慢,要是皇上与娘娘已经回来了那可不好,总得赶着皇上回来之前才行。
☆、四百一十三 初一
从揽秀阁到永安宫是有门相隔的,虽然说是改建了,打通了,然而公主已经大了,再不好随意出入娘娘的居所,毕竟皇上几乎是日日都来的。
这门公主回来的时候就关上了,不过郭尚宫素有面子,自然是一叫就开。
因为是过年,永安宫里里外外都洒扫得一尘不染,雪也都清了个干净,廊下挂着彩穗宫灯,扎着大红绸花。贵妃一向在后殿起居,后殿门上贴着皇上亲手写的斗方福字。这满宫里头该是头一份儿。这会儿也不必吝惜灯油蜡烛了,里里外外明烛高照,映得跟白天一样处处都是亮堂堂的。
一年里也就这几天这样,平时别管永安宫多么威风,一到晚上也差不多是黑灯瞎火的。不见连皇上的长宁殿都不点那么多烛火吗?贵妃当然不会做出让人指摘的事来。
郭尚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这么几天,过了就没得看了。
夏月已经把各样东西都预备下了,结果刚才白洪齐打发徒弟来说,皇上和娘娘往芙蓉殿去了。
芙蓉殿有引来的温泉水,修了大小不等的三个泉池。这会儿过去,就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说不定就不回来了,芙蓉殿里又不是没有歇息的地方。夏月再吩咐人把刚才预备的东西先撤下,再让人重新准备。若是皇上与娘娘晚上真不回来了,那一应用品和明天要穿的衣裳这会儿就得打点出来送到芙蓉殿去。
郭尚宫正是这会儿进来了。
夏月笑着问候:“怎么这会儿还过来?是不是公主那边有什么吩咐?”
“没有没有,公主就是想着皇上和娘娘要回来了,让我过来看看这边还缺什么不缺。”
夏月就把皇上和娘娘只怕要晚回来的话同她说了。
郭尚宫有点失望。
单跑过来一趟没有见着正主儿,白跑了。跟夏月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夏月还要留她喝茶,郭尚宫连忙说:“明儿得闲咱们再一处说话,这会儿可不早了,再喝茶晚上要睡不着觉,明儿还得早起呢。”
可不,明儿是大年初一,事情多得要命,夏月扳着手指头算,娘娘明天要受后宫贺拜,要见宗室命妇,中午有宴,下午也不闲,五身替换衣裳是最少了。
皇上那边虽然不用夏月操心,可是她也得想着查缺补漏,别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大年初一的好日子反闹得过不好了。
夏月这心是白担了,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皇上和娘娘还是回来了,不过皇上是清醒的,娘娘是已经睡着了,用软轿抬回来的。到了宫门前皇上也没叫停,一直抬到殿门口,皇上把娘娘从软轿上抱下来的。
抱下来的时候其实谢谢醒了,就是身上没劲儿。温泉就是不能泡太久,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心里虽然明白,就是懒怠动弹。
皇上说:“别下地了,不早了赶紧再歇歇,过一会儿就该起了。”
可不是,平时皇上起得早,大朝会时四更、四更多那会儿就起身,不论寒暑都是一样。谢宁就好些,总可以多睡会儿。今天本来就闹腾得晚了,明天偏偏还得比往常早起,可想而知明早起身时得有多难受。
难受也得起,旁的事儿能误,这样的事儿是不能误的。
大皇子和几个弟弟一溜被抱去跟皇上一起去了太庙,三皇子继二皇子之后,一样没满周岁就上了玉牒。渭王老去之后,他那一支虽然皇上没动手,可是明眼人一看也知道渭王这一支起码两代之内不可能再有什么起色。现在的宗正是越王。越王很明白道理,一应大小事务不打紧的自己办了,有要紧事儿那就全听皇上的。反正这份儿差事就是这么回事儿,等于个大管事。做到顶了也没有什么功劳,只求不出错儿就行。
看前头渭王,这么些年来就是这么干的。可惜临到了儿被儿孙带累,不然的话也算是善始善终了。越王就打算把渭王那一套全盘接过来,一条要诀就是绝对不跟皇上对着干。皇上要给皇子上谱牒那就上呗,哪怕皇上今天说要给方夫人再升一升晋个太妃太后什么的,或是马上要立谢贵妃做皇后,越王都不带说半个不字的。
皇上早就把小三儿的名字给取好了,取了一个沣字。应沣,也挺好的。字的意思好。
小三儿这称呼一开始是林夫人失口这么喊了一次,后来谢宁也这么喊过,皇上听了,笑着说这称呼倒是不错,还说民间小孩子都要取个贱名叫着好养活,小三儿听着就不错,所以时常这么喊。
后宫诸嫔妃来给贵妃行礼,谢宁穿着吉服,摆开全副仪仗,在永安宫的正殿受礼。
听说先帝时,这一日满宫嫔妃们都得跪到院子里去,院子里跪不下,连宫门外头都跪着人。
皇上嫔妃不多,殿里就差不多了,殿外平台上跪的就是一些份位特别低微的,行过礼谢宁赐了赏,就打发人赶紧都各自回去,大年下天寒地冻的,别在这儿倒得了病。
宗室女眷们倒是大半留了下来,明微公主也来了,还领着她女儿书棠一块来的。
一年大二年小的,乔书棠看见着已经是少女模样了,不再梳双鬟髻,头上也插戴起首饰来。明微公主现在就在操心女儿的亲事。寻个家世好的,怕规矩大女儿受委屈,毕竟她那个脾气啊,爹娘都拿她没辙,这辈子也不指望她能八面玲珑,做得了高门大户的媳妇。再说,样样都好的少年,也不见得就能看得上公主府,毕竟只是虚名,没有什么实在的权势。要寻个家世不好只要人不错的,一来没那么好找,二来明微公主总觉得心有不甘,自家女儿自己看着好,亲事是一辈子的大事,哪里舍得就这么将就?
她以前想过能不能把女儿嫁回宫里来,后来这念头就打消了。再后来又想过,是不是能跟贵妃娘家结亲,可林家没有合适的孩子,谢家又根本提不起来,没见贵妃从来不提他们,谢家人也没能够上京来吗?
☆、四百一十四 门第
林夫人毕竟有年纪了,眼睛不行了。二皇子出生的时候她做了一套襁褓,两套小衣裳。等三皇子出生的时候,就只做了一套襁褓,衣裳当时实在是没凑上,赶在过年的时候做了一套送进来。谢宁也知道她眼睛不太好了,年轻的时候大舅母没少给家里人做衣裳鞋袜,谢宁以前就没少穿大舅母给做袄子,鞋子。
林夫人给三皇子做的是一套小小的棉袄棉裤,用的是洗过揉搓过,已经软的象纸一样的细棉布,棉花絮的薄薄的,匀匀的,给三皇子穿上之后一点儿也不紧不重,一看就知道有多舒服。
也就是自家人才会这样用心的送东西。三皇子收到的小衣裳小鞋子可不少,但是那种绣金刺锦的东西是给孩子穿的吗?那种东西只能当摆设看看,样子货。象林夫人做的这样的,才是真给孩子穿的。
说起送的礼物,明微公主可算是个妙人。她送的东西是对半开。既有实用的,也有撑门面的,不管从哪一头说起来都绝不失礼。谢宁还曾经听说,宗室里有人给明微公主取了个绰号叫“琉璃球”,还有人背地里笑她是“油不沾”,就是指她行事太过滑不溜手了。
谢宁也不觉得明微公主这样有什么错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明微公主也有她的难处。不过理解归理解,谢宁还是觉得明微公主这样,可能有些过犹不及。她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是谢宁认识她不是一天两天,早就发觉明微公主好象没有什么真正交好的人。见面都是笑眯眯的,话也不少说,但是真要交心的,一个也没有。
想到这儿谢宁忍不住莞尔。
在宫里,在皇室宗室里,想找一个知交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儿。谢宁自己不也没个亲近交好的人吗?宫里的女人说是情如姐妹,其实全是冤家对头,你死我活,谁和谁又有真正的交情了?
所以她也不用替明微公主感叹,这未必就是做人的失败,而是她们待的这地方就是这样。就算以皇上的人品,他也没有什么知交啊,皇上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中午设宴款待宗室,皇上领着儿子在前头,谢宁这边则是带着玉瑶公主,李璋自然也来了,跟着垣郡王妃一起。她现在可比过去要稳重得多了,听说郡王府已经在给她议亲了,既然今天见着垣郡王妃,谢宁也难免要问上一句。
这么一问,明微公主也格外上心。
她女儿可不比李璋小多少,现在也该寻起来了。这嫁女儿可是大事,现在开始挑可一点儿都不算早。选中了人,还得看个一两年,才好看清楚人品性情,就算定了亲,再等成亲,中间差不多又要个一两个功夫。这么一来二去,不提前早做打算是根本来不及的。
一听见问起她的亲事,李璋就红了脸,拉着玉瑶公主避到一边去了。
明微公主笑着说:“到底是大姑娘了,说起这事来就难为情。”她关切的问:“不知道嫂子你看中了哪一家?”
垣郡王妃说话很有分寸:“不过是才开始留意着,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我们家这孩子没什么城府,嫁到那种豪门大户里头怕是应付不来,我也舍不得她受那些规矩磋磨,想寻个家世一般的。明年不是大比之年嘛,各地举子年前都纷纷进京备考了。我想着,等明年皇榜一贴出来,找个品行好、性情好的就成。”
明微公主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垣郡王妃竟然是这个打算。
这话里的意思竟然是一点儿都不计较门第。
可这怎么能成呢?难道要把女儿嫁一个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举子考中了进士,授官也没有高过七品的,李璋可是堂堂郡主,比乔书棠的身份要高得多了,怎么能屈就这样的亲事?
明微公主想给女儿找婆家,还想往公候伯第里找呢。而且不想要那行伍人家,那样的人家里规矩乱的很,上下尊卑都不分。垣郡王府嫁郡主,怎么也不能这么将就了啊。
垣郡王妃一看明微公主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就算不看神情,从明微公主往日做事也看得出来她想同什么样的人家结亲。
垣郡王妃自己出身就不怎么高,要也照着明微公主这一套来算,她可不够格当这个郡王妃,可是垣郡王妃这些年和她夫妻间和和美美,你敬我我重你的,并不讲求什么门第、家世。用垣郡王自己的话说,他都已经是郡王了,祖宗传下来的王爵,将来也要传给他的儿子。他还要怎么样的富贵?怎么样的权势?心太大了,皇上说不定还得琢磨一下你是不是有点儿不臣之心呢。
垣郡王府嫁女儿也没想着体面尊贵那些。垣郡王还笑着同妻子说过,幸好本朝和前朝不一样,不兴和亲的,不然岂不丧送了女儿一辈子?这嫁女儿,体面不体面的且放放,日子过得舒心才好。
垣郡王妃笑着说:“也只是这么打算着。这里我倒要跟贵妃讨句话,到时候挑好了人,说不得还要请贵妃同皇上说说,给我们家一个赐婚的体面呢。”
谢宁也笑了:“这有什么不行的?到时候你进宫来同我说一声就是了,我还要讨一杯喜酒呢。”
既然贵妃都这样说,明微公主也不好说什么了,笑着说起了今天的热闹。
不过这话倒是给谢宁提了醒。
平时她看着李璋和玉瑶公主整天一处玩儿,总还觉得她们还小,可是这么一转眼李璋都要找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