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长孙琦用心准备了两年,十七岁的时候一举考到了举人的功名,只是刚好没赶上大比,他还得等两年。长孙琦不急着考进士,只是想着考中了进士再上门提亲,他有了功名、有了前途,想来赵家也不会太嫌弃他没有母亲。长孙琦不急,时不时见到赵锦竹也一点心思都没有露。赵锦竹似乎也没有发现他的心思,每日揣个水煮蛋就来见他,直到有一天,赵锦竹提了个罐子过来,笑嘻嘻道:“呆子,来尝尝我亲手做的酱肉,保证比你家厨子做的还好吃。”
长孙琦接过馒头薄煎饼裹着的酱肉,在赵锦竹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他吃过金裕楼的酱肉,但总觉得赵锦竹带来的这个味道更好些,心情大好之下,还跟赵锦竹讲了个正在构思的侠女故事。
赵锦竹走了长孙琦就后悔了,明明最怕的就是赵锦竹哪天闯荡江湖不要他了,还给她讲江湖故事,这不是在作死吗?这也就罢了,到了次日,长孙琦忐忑的等着赵锦竹过来,生怕赵锦竹就不来了,好在,赵锦竹来了,只是这回没带香喷喷的酱肉,又退回到水煮蛋。
接连几天,赵锦竹都揣了个水煮蛋就来了,长孙琦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开口问赵锦竹原因。听了赵锦竹的理由,长孙琦简直哭笑不得,赵锦竹努力了这么多天,都没能将扇坠做出来,长孙琦其实比较担心,若是赵锦竹一直没能学会做手工,他是不是得一直吃水煮蛋。
原本有水煮蛋也不错,可有了酱肉的对比,再让他退回到水煮蛋的待遇上面,长孙琦觉得不能接受。管他的功名不功名,管他日后会不会变心,现在还是先将亲事定下来再说。
长孙琦提出要求娶赵锦竹的时候,大长公主还有些担心,只试着上门提亲,没想到赵家没有半点为难就将亲事定了下来。大约定了亲赵锦竹心情好,给长孙琦送酱肉还能时不时换个花样。
长孙琦十九岁时参加了春闱大比,终于将定亲两年多的小青梅娶回家中,放榜那一日,赵锦竹同他一道去看榜。
十年寒窗苦,考生们围着榜单寻找自己的名字,有志得意满放声大笑的,有喜极而泣的,也有失望痛苦的,比起菜市场还要闹哄哄。长孙琦将赵锦竹护在身边,赵锦竹倒是高高兴兴的去看榜单上面的名字,抓着长孙琦的袖子喊道:“呆子、呆子,你看,你考中了,第三名呢!”
长孙琦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见赵锦竹高兴,也点头道:“是啊,考中了。”
赵锦竹一团喜气的去看其他的名字,长孙琦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顺着那一道目光看去,只见一名苍老的妇人看着他,细细看去,只觉得有些眼熟。被长孙琦回头看去,妇人抬袖子掩着面,挤开人群往外面跑去,长孙琦这才反应过来,那人正是吴氏。
许多年过去了,长孙琦对吴氏也没有了最初的那一份恨意,对那个拐走了他母亲的人,也没有了怨恨之心,只是在这里见到吴氏,难道当初那个穷书生,至今还没能考中进士?
赵锦竹看了一圈,指着最后一个人,道:“呆子,你看,这个人四十五岁了才考中进士哎!”
早些时候榜单上是没有中第者的年龄的,曾经有几年盛行榜下捉婿,闹了不少笑话,后来才将年龄一并列了出来,有那年轻中第的,自然更有脸面些。长孙琦看着最后那一个名字,脸色有些莫名,跟自己亲娘的第二任丈夫一起参加琼林宴,也不是谁都能有的体验。
长孙琦并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真要遇上了,丢脸的也绝对不是他,但到了琼林宴时,却并没有见到吴氏两人,长孙琦多问了一句,才听说对方年纪大了,名次又不好,回乡教书去了。
到底没能见到吴氏,长孙琦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空落落的,夜里难得失眠了。赵锦竹问他怎么了,他只将吴氏的事说了一回,有些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其实已经不怪她了,但其实还是想亲口问问她,抛弃了丈夫儿子这么走了,她有没有后悔过?”
赵锦竹沉默了片刻,道:“就算后悔又能如何?若是她回来还能做你的母亲吗?”
长孙琦一愣,摇摇头道:“怎么可能!便是她想,父亲恐怕也不能接受如今的她,我长大了才明白,母亲要走,为何父亲不曾挽留,恐怕父亲已经想明白了,他爱的是最初那个母亲,而不是变了心之一想走的那一个,留着有什么用?这些年父亲用心经营他的书坊,也不是为了给母亲看的,他想留住的不过是当初最初的那份情义。”
“你都想明白了,为什么还不许我看江湖话本?”赵锦竹闻言微微挑眉道。
“我那不是怕你跟我娘一样,哪天若是爱上一个大侠,就再也不要我了嘛。我也就读读书,在武功上面是一点天分都没有。”长孙琦还是头一回让赵锦竹点破了这点小心思,挠挠头道。
“……”赵锦竹翻了个白眼,“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对付一两个还行,闯荡江湖就是找死好!你能看明白父亲的心,怎么就想不明白,我喜欢的只是话本里的江湖,可从没想过真的去闯江湖啊!”
长孙琦蓦然笑了,突然想起那一日见到吴氏的情形,只是一刻的对视,他也能看到吴氏眼中的种种情绪,沧桑、痛苦、悔恨,唯独没有得偿所愿的幸福,也许,吴氏喜欢的也只是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只是许多事没有回头路。
番外四 葛婧
葛婧第一次恨一个人,是在家退亲的时候。恨家背信弃义,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留给她,她一个女子被未来夫家质疑教养人,日后要如何过下去?与之相比,葛茵的所作所为都没有那么可憎了,她不算聪明过人,却也能看得明白,家哪里是为了堂姐的缘故退亲,分明是父亲被贬官,看准了风向要划清界限。
哭过了气过了,她的日子还得过下去,经历了这么一场她反倒平静多了,最开始时要嫁的比家好的气话也差不多忘了。
葛婧年纪不小了,葛闻瑞贬官离开了京城,就将她留在了京城侯府,连同她的婚事一起托付给了祖母长兄。葛老夫人心疼孙女小小年纪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担心一直耽搁下去就毁了孙女儿,一直就在寻摸着合适的人选。
葛婧经历了一场退亲,对婚姻也没乐热情,只是不愿意年老的祖母还要为她操心,叫她相看她都应着。葛闻瑞前程不明,葛婧又是退过亲的,哪怕是侯府的姑娘,哪怕侯府还没有分家,旁人也难免挑剔葛婧,一直磕磕绊绊的就到了来年春闱的时候。
葛老夫人给葛婧看中了一名刚刚中第的进士,家世虽然寻常些,可本人才华不错,若有侯府提携日后的前途是跑不了的。葛婧与他见过一面,谈不上喜欢,也没什么不满,两家就走动起来,若没有意外婚事就该定下来了,偏就在这个时候,那人跟别的姑娘一起落了水,于是人家转头跟那家姑娘谈亲事去了。
葛老夫人闻言既心疼葛婧,又怨那后生不长心眼,让人算计也就罢了,偏偏还是给别人顶了包。两家都已经在谈婚论嫁了,这么一闹,大多数人诟病那家姑娘不知检点,那进士不长心眼,可到了葛婧也没什么好话,葛老夫人怕葛婧想不开,就将她送到庄子上去散散心。
葛婧没有拒绝祖母的提议,经历了许多事,这件事虽然叫她烦心,却也没有当初家退亲一般的痛苦绝望,只是心里多少有些灰心。旁人嫁了人未必有多么幸福,却也少有像她一样还没嫁人就大事小事不断,难怪小时候到寺里抽签,她从来没得过什么旺夫旺子的好签,感情她连嫁出去都成问题。
葛家在城外的庄子是祖产,庄子上景致也不错,葛婧到了庄子上,趁着桃子正熟,每日除了读读书,就到林子里去摘桃子,吃不完就让人往城里送一些,倒是比府里住着还要自在些。
葛婧就这么在庄子上住了大半个月,天气越发热起来,服侍葛婧的大丫头便道小河边凉快些,葛婧便动了心思。在庄子上住着没有那么讲究,傍晚的时候便带了丫头出去散步。便是在那里遇见了骆子安。
小河从庄子里流过,她们出门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庄子,就见着骆子安蹲在河边,捧着河里的水喝。葛婧见到外男,就下意识的避开,倒是骆子安迎了上来,在葛婧面前几步的地方站定,道:“姑娘可知道这边哪里有野葡萄?”
“野葡萄?”葛婧惊讶了一回,她素来都吃买来的葡萄,别说野葡萄了,就是寻常的葡萄她也不知道去哪里买好吗!
“那姑娘可知望春山还有多远?”葛婧看了骆子安一眼,茫然的摇摇头。骆子安见状也没有多问,便接着往前走。
这事葛婧没放在心上,骆子安一走,葛婧也不觉得两人还会再见。
葛婧在庄子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到了雨季,原先的那条小河也涨了水,葛婧也不敢再随便往外跑,只是听说那条河涨水也没什么大碍,每年都涨也没影响到庄子,葛婧便也安心的住着。没想到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河水越来越大,将沿途的水田冲毁了不少,庄子上的管事这才害怕了,生怕葛婧出些什么意外无法交代,雨一停就安排人手送葛婧回京城去。
雨虽然停了,路却不好走,葛婧有些担心,但也瞧出了人家的心思,硬着头皮坐上了马车,结果没走多远又下起了雨,马车很快就陷在了泥水中。葛婧听着周围的雨声和水声,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害怕,偏偏就在这时,山上哗啦啦冲下来许多泥沙石块,护送的家丁一面喊着一面跑,葛婧也让丫头拉着往外跑,可两个女子的哪里比得上成年男子的体力,两人很快跟人拉开了距离,山坡上又滑下来许多泥沙,将两人同其他人隔了开来。
葛婧头一回感到真正的无能为力,在雨水之下,她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跟身边的丫头抱成一团只盼着雨快些停下来,两人还能捡得一条命。
就在葛婧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得后面的马蹄声,不多时便有一人骑着马走到面前。葛婧也顾不上其他,向那人喊道:“公子,请你救救我们!”
骆子安停下马,低头看了葛婧一眼,几乎没有犹豫,骆子安解下了困在马上的东西,向葛婧两人伸手,道:“快上来!”
一匹马带着三个人有些吃力,但到底走过了最难走的那一段,没走多远就赶上了手足无措的葛家下人们。骆子安本意将葛婧交给他们,但他原本身体就不好淋了雨又走了那么远,没等说什么就昏了过去。
葛婧没有急着回侯府,骆子安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总不能将人丢在半道上,一行人走了一段,才找到不知谁家的别院,暂且住了下来。
葛婧听到骆子安的名字时,许久以前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她对婚姻已经没有多少期待,但有许多理由叫她不能孤独终老,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骆子安,她觉得有些天命的意思。
骆子安听到葛婧的心思时,没有欣喜也没有恼怒,只静静地看着葛婧,道:“你不知道,我也许活不了多久吗?”
“我知道,但我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若是愿意娶我,还是我高攀呢!”葛婧自嘲的笑笑,“就算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会做好一个妻子、一个媳妇该做的事,这样不是刚刚好吗?”
“我身子这般,并不打算娶妻,不想连累别人,你虽然如今有些艰难,但总有你的缘分,何必这么悲观?至于这回的这件事,他们都是你们家的下人自会守口如瓶,我虽然不算君子,也绝不会向旁人提起,你不必放在心上。”骆子安摇摇头道。
葛婧闻言沉默了片刻,道:“老实说,我也曾经幻想过未来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可现实总比想象残酷得多。我哪年定亲,那时还用心学过规矩,生怕婆家是书香门第,觉得我骄纵不够温柔贤惠。后来才知道,书香门第毁起约来,比寻常人家还狠心,为了他们家的名声,活生生将我推上尴尬的境地。后来的事,不说也罢,我有时候便在想,嫁人又能如何,夫君前途无量又能如何,若是得不到半点的尊重爱护,有没有夫君也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