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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听到宁帝这么说,严静思的大拇指在他的手指上迅速地摩挲了一下,心想:没有银子,把你的手让我玩一年也是可以的啊!
    风势渐起,两人也走到了青石小路尽头的转角,算了算洛神医把脉的时辰,宁帝牵着严静思沿着来时路原路返回,东暖阁的门帘一打开,暖意扑面而来,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直到严静思做回软榻,宁帝方才松开手,自己在一旁的八仙桌旁坐下。
    边品着茶,边环顾了一番暖阁内的布置,尤其是那两排新奇的铁质“热源”,宁帝想到自己加了四个炭炉依然冻手的御书房,幽幽叹道:“皇后这处,甚是得趣啊!”
    ☆、第53章 意外进展
    严静思面不改色,莞尔一笑,“皇上过誉,不过是些突发奇想的小玩意儿,登不得大台面。”
    “皇后过谦,朕瞧着甚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体验过皇后这边的温暖如春,宁帝瞬间觉得这间摆设简洁质朴的暖阁比自己的强上百倍。
    “皇上来得巧,这地炉和铁暖片刚安装好,尚在试烧阶段。”严静思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臣妾思忖,皇上得要明年盛暑才会来皇庄,故而也没急着收拾主院那边,想着试烧这几日,待确定效果不错后,就将工艺图和熟手的工匠送回宫里去。没想到的是,皇上您现在过来了。”
    宁帝挑了挑眉,对皇后这套符合逻辑又在情理之中的说辞持怀疑态度。
    在判断真情假意这件事上,宁帝经历过一世糊涂,这辈子也尚在学习摸索阶段,但皇后严静思伤前伤后对他的态度转变,他却是能清楚分辨出来的。
    分辨的依据,便是看他时的眼神。
    之前的皇后,看他时眼里有期许,有幽怨,有眷恋,正因为如此,他才因为无法回应的心虚而愈发逃避。
    然而,眼前的严静思,目光是坦荡如水的,澄澈明湛,却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俨如彻悟后的智者,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企望,亦如此时的他。
    这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宁帝品了品心头的滋味,略复杂,既有感同身受的欣慰,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严静思这会儿是看不到,否则察觉到宁帝的心思,只会两个词简练评价他:矫情!呵呵!
    奈何她看不见,有人却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洛神医准时而来,眼前的门帘子一打开,就瞧见了坐在一旁盯着他徒弟一脸“险恶”心思的宁帝。
    微微一愣,洛神医走上前来见礼。
    “先生请起,此处无外人,不必如此多礼。”
    宁帝对洛神医倒是始终敬重有加。
    “礼不可废,应该的。”
    洛神医却似乎不怎么领情。
    宁帝也感觉出来了,这位杏林泰斗隐隐对自己带有情绪,之前他还不解,现下却是领悟了。越州皇庄相距千里,这老先生却不惜昼夜奔波,只为按时为皇后治疗头疾,可见对这个徒弟格外看重。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时,人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
    虽已了解皇后的病情,宁帝免不得还是又问了一遍,听得洛神医亲口讲述,心里方才真正踏实。
    洛神医虽对宁帝心有微词,但客观上讲,宁帝勤于政务,推行仁政,体恤百姓,总体来说是个合格的皇帝,且男女之事,本就是宁帝和严静思之间的私事,徒弟不急,他这个做师父的何须添乱。
    想法很客观,很淡定。
    然而,行针过程中,看了眼坐在严静思身边,衣袖叠加下两个人握着的手,洛神医抿紧嘴角,眼神幽暗了两分。
    相较于最开始,现下行针时的痛楚已经明显减轻,一个时辰下来,严静思还有继续维持坐姿的气力,只是依旧一身冷汗。幸而屋内有暖气,减少了染上风寒的几率。
    “你且好好歇息,朕先借用你的书房处理些政务,傍晚再过来陪你用膳。”
    宁帝施施然起身,同严静思交代一声后,与洛神医打过招呼,翩然离去。
    待挽月、莺时等人替严静思擦拭完毕后,洛神医返回暖阁给严静思诊脉,见情况还算不错,脸色微微转霁。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洛神医坐回宁帝之前的位置,端起茶盏呷了口茶,看着精神恢复大半的徒弟,悠悠说道。
    越想宁帝的举动,洛神医越觉得碍眼。
    严静思轻撩眼皮,看向一见宁帝就自开排斥技能的师父,心头一暖,“您放心,我省得。”
    洛神医轻哼一声,送了个白眼,“能始终如此才好。”
    严静思弯了弯眉眼,表示将话听了进去。
    在自己看来,师父的担心有些多余,但易地而处,宁帝的举动的确难免让人多想。
    实际上,严静思还挺能理解宁帝的心态。
    执子之手,只为偕老。
    漫长的人生路,“真爱钟情”往往不及“可相扶持”来得踏实可靠,尤其是,对经历过背叛的人来说。
    宁帝的“务实”,或许在一部分眼里看来有些功利、无情,但严静思却乐见于此。
    谈情说爱,非她所长,宁帝若如往昔那般情痴,对象是别人,严静思头疼,对象换做自己......
    严静思心肝颤了颤,一股恶寒从脚底冲上天灵盖。
    还是不要了,想想就可怕。
    严静思之前所说的也并非全然虚词,配院的地炉和暖气安装完毕后,内庄主院和外庄值房基本上是同时动工的,区别在于,人手调配上优先外庄值房。毕竟,谁也没想到,宁帝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杀过来。
    宁帝霸占了多半天的书房后,蹭住的念头愈发坚定。
    严静思总不好撵人,便遂了他的意。
    帝后同房,自然没有分榻而眠的道理。
    看着面带喜色张罗着铺床的挽月,严静思不由得叹了口气。
    实在是不忍心戳破她幻想的泡泡啊......
    然而,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和宁帝一整夜,盖着棉被纯睡觉!
    呃,好吧,这种天雷撩不动地火的事儿,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只得骄傲的。
    趁着下雪前土地还没有完全封冻,皇庄上下正忙着平整田地,尤其是西庄新开辟的药田,正紧锣密鼓地按照规划打畦分整,待来年秋天播种或移植草药。
    碍于眼睛的缘故,严静思暂停召见各庄官校或庄头,每日由康保带着绀香到外庄听取汇情,若有需要请示她的,福生自会过来禀报。
    因祸得福,严静思目不能视,反而日子过得愈发清闲自在。
    只是......
    “皇上,再有几日就是大朝会,您是不是该回宫了?”严静思听罢康保念完这一期的邸报,出声对一旁的宁帝道。
    宁帝埋头批阅奏折,浅浅嗯了一声,“明日用过早膳后就动身。”
    当日,御书房劝谏未果,陶臻陶御史磕破了额头被抬出了宫,依旧矢志不移,其后几乎日日偕同几位“志同道合”的言官对宁帝实施“围追堵截”,从御书房到东暖阁,不唠叨个把时辰决不罢休。
    宁帝忍功卓著,索性将他们的唠叨声当做批奏折的背景音,直至接到左云的消息,方才“勃然大怒”,当众摔了两个福海后放在御案上的不那么贵的梅瓶,罢了每日的朝见,将政务扔给内阁后跑出来“散心”。
    抛弃了宽仁的形象后,严静思发觉,宁帝骨子里的任性和狂恣飞速苏醒。
    不知是喜是忧。
    宁帝到皇庄的次日,福生就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抽调出大部分工匠前往宫中,日夜兼工,从皇上的乾宁宫开始,逐宫更新取暖设备。
    此时,煤已经开始被使用,但大多应用在冶炼行业,由于开采和使用比木炭方便、节省人工,故而价钱相对比较低。
    严静思算过,地炉和暖气普及到各宫后,仅仅银霜炭一项,一年下来最少也能节省上万两的开支。
    长夜无事,严静思便闲聊似的讲些细账打发时间,宁帝却听得入神,恍惚间,生出一种寻常人家老夫老妻柴米油盐的感触。
    帐幔内,光线昏沉,宁帝偏过头,只能看见皇后模糊的脸部轮廓,耳边,是她渐渐均匀轻弱的呼吸。
    睡意上涌,宁帝紧绷的心神缓缓松弛下来,享受他难得没有噩梦侵扰的安眠。
    待到身边轻鼾声起,严静思方才睁开眼睛,头轻轻偏向宁帝的方向。
    宁帝的睡姿很端正,仰躺着,手臂放在身体两侧。
    严静思做贼一样从被窝里探出手,伸进身边的被窝里,准确地摸上了宁帝的手。也不敢太造次,就这么虚虚地握着,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又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宁帝出现的时机实在太戳人软肋。没心没肺如严静思,在彻底失明的初始时刻,钢铁心也是脆化的。
    这一手趁虚而入,宁帝做得非常到位。
    “好好睡吧,噩梦总会散去,伤也总会痊愈,我们都会好起来......”严静思虚握着宁帝的手稍稍用了用力,似安慰他,更似安慰自己。
    严静思自认非常有担当,摸了人家的小手,自然要有所表示。于是乎,送别早膳上,宁帝见到了今年零进贡的胭脂米粥。
    不仅有粥喝,严静思还大方地一挥手,让保公公额外打包了三十斤胭脂米送进了宁帝的车驾。
    宁帝看着严静思清丽豁然的眉眼,一时百感交集,将两人份的粥喝了个干干净净,磨着牙登上了返京的车驾。
    洛神医看着笑得猖狂的徒弟,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
    亏得之前还总担心她,现下看来,还真是自己自寻烦恼。
    皇庄这边,严静思送瘟神似的送走了不速之客宁帝,身在法华寺的徐贵妃望穿秋水,终于盼到了来人。
    “我知道,你心里恼我没有出手救你大哥。”成王踏夜而来,身上的寒气未散,解开遮挡身形的玄色斗篷,走到徐贵妃身侧坐下,一如既往温声道:“可是,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越州一案,皇上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他想的,无非是借着重处此案,给阻碍推行两法的人来个下马威。这种情况下,无论谁出面,都保不住你大哥一命,相反,还要被皇上注意到。”
    “你不想被牵连,故而派人中途狙杀灭口?”徐贵妃精致的眉眼隐在烛光的阴影里,嗓音淡然无波,让人辨不出情绪。
    “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想我。”成王叹息一声,亲自倒了盏茶推到徐贵妃手边,“不管你相不相信,半路劫杀押解队伍的人,并不是我派去的。”
    徐贵妃提了提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还能是我父亲派去的?”
    “虎毒不食子。”成王叹息,坦然迎上徐贵妃的目光,“可是你不要忘了,徐府,并不止你大哥一个儿子......”
    徐贵妃神色一凛,眼里强加压抑的愤恨和悲痛瞬间喷薄而出,“他们敢?!”
    “他们又有何不敢?别忘了,你大哥那个所谓的私宅,可是你父亲亲自检举的!”成王指间捻着茶盏,语速温吞,却字字锋利如刃,“途中灭口这种心虚且下滥的手段,想来也就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庶兄弟能做得出来。你大哥的处境,回天乏术,想来你父亲是看破情形,方才做出断腕求生、弃车保帅的决定。其中艰难,自不会比你的少。”
    徐贵妃一时无语,紧咬的下唇渐渐氤氲出血丝的腥甜。大哥的端行她再了解不过,诚如成王所说,徐家几个庶子是不成器,但她大哥这个嫡子也没那么让人看好,能爬上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全赖皇上对她的恩宠,以及父亲的提携。
    然而,正因为如此,才养出了恣意骄纵、得意忘形的性子来。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毫不顾忌地大肆贪墨赈灾粮。
    贪得无厌,活该有此下场。
    若非是唯一的亲兄长,是她在徐家除了父亲之外最稳定的靠山,徐贵妃也不会费尽心思为其周旋。
    然,人死如灯灭,徐贵妃纵有再多不甘,再多猜疑,也不得不暂时吞进肚子里。失去了一座靠山,总不能再继续失去第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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