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陈统领请随小的往这边走,”管事道,“想必侯爷一会儿就能出来了。”陈统领想,容侯爷不过是个文臣,遇到这种事情,受到惊吓需要收拾一番也算正常。
他在暖阁里等了没一会儿,就见衣衫整齐的容瑕走了进来。他脸色略有些苍白,头发披散在身后,还冒着热腾腾地湿气。
容瑕上前跟陈统领互相见了礼,“以这幅面容来见客,在下失礼了。”
“侯爷太过客气,事情从权,在下非迂腐之人。”陈统领已经可以确定,容瑕是去洗了澡还换了衣服,才会以这种模样来见客。没见过血的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可怕场面,忍不住想要去沐浴,也算正常。
“多谢陈统领谅解。”容瑕落座,告罪道,“因我之事,害得陛下担忧,实在是罪过。”
“侯爷可不要这么说,陛下对你的看重之心满朝皆知,陛下待您如子如侄,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让他老人家难过,才是真正的罪过。”陈统领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讽刺,仔细算下来,容侯爷还真是陛下的表侄。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但是因为当年那一笔烂账,谁也不敢把这事说出来。
就算陛下常常说着把容侯爷当亲子侄这种话,那也是“当做”,不是真的。
子不言父过,陛下已经用这种方式,在表达他对先帝一些决策的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他可以给容瑕加官进爵,却不能把容瑕的外祖母重新认回皇室。
陈统领又问了一遍容瑕事情经过,容瑕没有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只是有关班婳的内容,尽量一两句便带过了。
“不知福乐郡主可还在贵府上?”
容瑕歉然道:“福乐郡主一夜没睡好,只怕这会儿她已经就寝。”
“唉,”陈统领叹息一声,起身给容瑕行了一个大礼,“只怕还要劳烦侯爷请郡主走一趟。”
容瑕皱了皱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垂下眼睑缓缓道:“左右郡主就在鄙府,夜里去叫一名女子也不妥当,不如等天亮以后,再提此事吧。”
陈统领见容瑕是铁了心不愿意叫班婳起床,就知道自己如果再坚持下去,就要得罪这么看似温和的侯爷,遂不在提此事。
“侯爷说的是,是下官想得不够妥当。”
容瑕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仿佛刚才冷淡的人不是他一般。
没过一会儿,京城步兵师、衙门、大理寺的官员都来了,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班婳睡醒的时候,觉得自己头有些发晕,鼻子还有些塞。晕晕乎乎地在一堆美婢的伺候下穿衣漱口,她整个人仍旧有些恹恹地提不起神。
这个模样落在侯府婢女眼中,那就是福乐郡主为救侯爷,以弱女子之身勇斗杀手,现在缓过神来,才感到害怕。
想到郡主明明害怕,还要坚持救他们侯爷,婢女们更加敬佩了,她们看班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踏着七彩祥云的女战神,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耀眼地、让人忍不住膜拜的光芒。
喝着美味的粥,班婳发现桌上的小菜全都避开了肉色、红色,任何有可能让她产生不适的颜色,都没有在她眼前出现。
不过今天的东西再美味,她的胃口也不见得有多好,只吃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
“郡主。”两个女护卫担心的看着她。
“我没事。”班婳摆了摆手,正欲说别的,侯府的下人来报,说大理寺与禁卫军统领求见。
班婳料想他们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来问她话,便随侯府的下人去了会客厅。婢女们担心班婳身子不舒服,前呼后拥地跟了上去,捧瓶拿香撑伞,无一不细致。
陈统领没有想过,福乐郡主即便在成安侯府,也会这般张扬。跟在她身后一水儿的美婢,那姿态真是殷勤极了,若不是这些婢女穿着成安侯府的婢女绿腰裙,他差点以为这些婢女都是福乐郡主从班府自带来的。
班婳一进门,这些婢女便铺垫子,倒茶,打扇子,就连班婳抬个手都有人去扶着。这哪是伺候客人,分明是伺候着一尊大佛。偏偏这些婢女仿佛还乐在其中,看班婳的眼睛都在发光。
成安侯府的婢女,他真是……看不明白。
“陈统领,”班婳单手托腮,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懒散,“不知陈统领见我,有何要事。”
大理寺的官员她很眼熟,所以只跟对方点了点头。
“打扰到郡主休息,下官万分愧疚,但是为了查清昨夜的大案,下官唯有冒犯了。”
“你说。”班婳点了点头,并没有觉得这事有多冒犯。
“请问郡主,你既然与成安侯没有住在同一个院子,为什么能听到这边院子的动静。”
“昨夜子时过后,我就没睡踏实,隐隐约约听到有声响传出来,但是又好像没有,我想着反正睡不着,不如出去瞧一瞧,”班婳听着窗外的雨声,笑道,“这种雷雨天气,若是出了什么事,别人也不一定能够听见,小心些总没有大错。”
“郡主剑术超群,下官佩服。”
“佩服倒是不必了,”班婳揉了揉额头,她头有些晕,说话的嗓音也十分懒散,“陈统领是陛下跟前的护卫统领,我这点剑术在你面前,不过是场笑话罢了。”
陈统领心想,能拦下这么多杀手的剑术,又怎么可能是笑话?
“郡主,你怎么了?”容瑕注意到班婳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一探她额头,顿时脸色大变,“你发热了。”
“来人,去宫里请太医!”
肯定是昨夜淋太多的缘故。
他不耐地看向在座几人:“诸位,有什么事稍后再问。”
班婳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她发热了?
容瑕忙按住她的脑袋:“别晃。”
作者有话要说: 脑袋别晃,万一听见了大海的声音怎么办?
第101章
被人捧着脑袋,班婳本来又头晕, 干脆把脑袋往对方身上一搁, 懒得像是没有骨头的美人蛇。
在场有些人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
容瑕转身把班婳挡在身后,“小心胃里难受。”
班婳长得虽然娇娇嫩嫩, 但是从小很少生病,这会儿天旋地转眼昏花,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容瑕说什么她都懒得动弹。
作为大理寺少卿的刘半山干咳一声, 转头看向陈统领:“陈统领, 郡主身体不适, 我们再打扰怕有些不合适了。”
“这……”陈统领知道这位福乐郡主在陛下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所以他也不敢真的让郡主带病回答他的问题。昨晚雨大风大, 这位郡主手上又沾了血, 受惊吓过度患病, 倒是……对成安侯痴心一片了, “刘少卿说得有理。”
他站起身,对班婳道:“请郡主好好休息,下官定会早日抓住杀手。”
容瑕轻轻拍着班婳的背,对陈统领道:“有劳陈统领了。”
“侯爷言重,这是下官应尽之责,”陈统领见容瑕护着班婳的模样,对容瑕倒是有了新的感官。他虽然是武将,但因为职责问题,与很多文官打过交道,这些文官大多喜欢善解人意,温柔如水的贤良女子,像福乐郡主上马能射箭,下马能打拳,看到刺客还能提剑的彪悍女子,文官们向来避之不及。
就像昨夜发生的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说不定会有不少人说嘴,而且不见得全是好话。一个女人再美,但是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接受她杀人,尽管她也是无可奈何,事情从权。
至于可怜的京兆尹,从头到尾都不敢开口说话,别人说什么他都跟着点头,反正这里随便哪个都比他权力大,他哪个都得罪不起。
听到陈统领说不问福乐郡主的话了,他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恨不得立时从椅子上站起身,向成安侯与福乐郡主请辞告退。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纱绸衣的年轻少年郎快步走了进来。
哎哟,这不是京城有名的纨绔郎君静亭公府世子吗?
“姐!”班恒听到成安侯府被杀手闯入后,当下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甚至连通报都等不及,直接闯进了容家大门。容家的下人也不敢真的去拦他,怎么也是侯爷未来的小舅子,未来侯夫人的兄弟,谁敢得罪?
见自家姐姐有气无力地靠在容瑕身上,班恒急得差点原地蹦起三尺高:“姐,你怎么了,受伤了?伤到哪儿了?有没有请太医?”
班婳就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转头见班恒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可是头一晃,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班弟,郡主昨日受了寒,没有受伤,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容瑕知道班家姐弟两人感情好,也没有因为班恒急躁的行为感到冒犯,“你先请坐。”
“我姐这个样子,我哪儿坐得下去,”班恒围着班婳走来走去,“她从小壮得跟牛似的,很少生病。可只要一生病,就要遭老大的罪。”
“你才是牛……”
虽然已经病得昏天暗地,但是对自己美丽的形象,还是要坚持维护的。班婳额头在容瑕的腰腹部蹭了蹭,哼哼道,“你别晃,我头晕。”
班恒立刻站住,伸手摸了摸班婳的额头,确实烫得厉害。他瞪了容瑕一眼,想怪他没有照顾好班婳,可是想到还有外人在场,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自家事,自家解决,绝不让外人看热闹,这也是班家人的原则之一。
见班世子这副担忧的模样,几位大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吧,万一被人误会他们不关心郡主身体就不美了。可若是留下,郡主乃是女子,他们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好在容侯爷是个善解人意的,见他们为难,便开口道:“我差点忘了,诸位大人若是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杀手的问题,可以去问我的几名护卫。他们受了伤,正在屋子里养伤,几位大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去问问他们。”
“那就有劳贵府的下人带路了。”陈统领当即便答应下来。
出了主院,京兆伊忍不住感慨道:“福乐郡主,真是女中豪杰。”
刘半山笑道:“很是。”
陈统领与这两个文官没有多少交道,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刘半山看了眼沉默寡言的陈统领,脸上表情不变,眼神一转,落到了院墙上。墙砖上沾着一串血迹,几个时辰过去,又经由雨水的冲刷,这串血迹颜色不太鲜艳,看着就像是一串脏污的泥水印在了上面。
没多久,太医就赶到了,他给班婳请了脉,“请侯爷与世子放心,郡主只是受了风寒,按时吃药,多休养几日,便能痊愈了。不过……”他小心看了眼班恒的脸色,“郡主受了寒,还遭受了一些惊吓,在痊愈前,不宜挪动也不宜吹风。”
班恒虽然不太愿意让班婳住在容家,但他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绷着脸点了点头,没有说反对的话。
“吃食上可有忌讳?”容瑕知道班婳挑食的毛病,看了眼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她,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仍旧烫得吓人。
“大油大腻的东西暂时不能用,”太医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还有辛辣寒凉之物,也是不可入口的。”
“多谢太医,我记下了。”容瑕接过婢女拧好的帕子,轻轻地放在班婳额头上。睡得迷迷糊糊地班婳似乎觉得头上多了什么东西,便想要把它给摇下去。
容瑕忙一手轻按住帕子,一手拍着被子,像哄小孩似的,把班婳哄得睡沉过去。
班恒注意到他这个动作,扭开头道:“我回去把家姐身边常用的下人带过来,这几日我要在侯爷府上叨扰几日,侯爷不介意吧?”
“欢迎之至。”
他看着沉睡中的班婳,也不敢不欢迎啊。
班恒离开以后,很快药熬好了,容瑕叫醒班婳,接过婢女端来的药碗,用勺子舀起来递到班婳唇边。
还没有回过神的班婳看着黑乎乎地药汁,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吐了出来。容瑕见她神情不对,忙拿开药碗,拍着她的背道:“是不是胃里不舒服?”
“嗯,”班婳恹恹地看着容瑕,有些可怜巴巴地委屈味道,“难闻。”
容瑕尝了尝药,又苦又涩,味道也不好问,他皱了皱眉,这药确实又难闻又难喝。他看向站在身后的管家,“这药怎么如此苦?”
管家:……
“侯爷,良药苦口。”
“没有丸药?”容瑕见班婳面色苍白如纸,柔声劝道,“婳婳,要不你先用一些?”
被美人用一种哀求又关切的眼神看着,班婳忍不住点头。
于是一勺子药又喂到了她面前。
“碗拿来。”班婳拒绝了用勺子喂这种方法。这半碗药,一勺一勺的喂下去,简直就是折磨,还不如一口闷。美人主动喂药虽是好事,但是奈何这种方式实在太过沉重,她承受不起。
容瑕愣了一下,把药碗递给了班婳。
班婳端着碗,咕咚咕咚几大口喝下,连吃了好几颗蜜饯才压下喉咙里作呕的冲动。
婢女端着茶盏给她漱口,她喝了一口吐出来后便道:“不能再漱了,再漱我就要把药也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