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花厅宴（一）
“（琏）二哥哥。”当贾琏走过来的时候，贾宝玉、贾琮、贾环、贾兰四个都连忙问候。
“都坐吧。”
贾琏一摆手坐下，也看向这几个荣国府的年轻两代。
贾琮和贾兰都是一本正经，垂首危坐。贾环则是贼眉鼠眼的看着贾琏，眼神中充斥着讨好。
他对贾琏的感官好极了。
以前除了中秋和除夕的家宴家里会叫上他凑数之外，平时谁还能想的起他？
今儿虽然是凤姐儿派人请他过来的，但他早知道他这个利害嫂嫂也瞧不起他，因此肯定是贾琏这个牛逼堂兄的意思。
至于贾宝玉，仍旧是忧郁的美少年。
他其实是想要坐贾母身边的，因为那桌坐着好多漂亮的妹妹。
只是贾母今儿却一改常态，让他坐在这边，还嘱咐他多敬贾琏几杯酒。
所有人落座之后，于这团锦簇之中，小小的家宴开始。
贾琏的家宴一向规矩不多，伴着后面传来的阵阵琴声，推杯换盏，气氛很是和谐。
除了贾母之外，隔壁桌的贾琏自然更是所有的焦点、中心。
甚至大多人心里，尊敬贾母不过是表面功夫，和贾琏亲近才是真心。
探春仗着年纪小、和贾琏血脉更近、性格较为活跃等优势，逐渐成了所有姊妹、弟兄追问贾琏问题的代表。
贾琏是不是皇孙这等敏感的问题她们不好当众询问，但是关于贾琏罢官的事，探春觉得以贾琏的气量，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她趁着给贾琏又一次敬酒的时机，关心的问道：“二哥哥，之前二嫂嫂说你被罢官了，这是真的啊？”
探春这个问题一出，包括贾母等人在内，都望了过来。
贾琏接过探春小手捧过来的酒杯，抬起喝了一口才回道：“自然是真的，难道你觉得你二嫂嫂敢拿这个来骗人不成？”
探春面露忧色，但是看着贾琏那笑盈盈吃酒的样子，又忍不住追问：“可是，戏文里那些被罢官或者是被贬的官员，不都是表现的抑郁不得志的模样吗？
可是我看二哥哥的样子，好像并不怎么伤心诶。”
探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故意表现的自己很天真。
贾琏看周围的人都停止攀谈，悄然看着他，显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于是他伸手摸了摸探春的脑袋瓜子，笑道：“我为什么要伤心？这些年我在朝廷当牛做马，虽然不敢说有大功于社稷，但自问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圣恩。
反倒是我自己，为了外面的俗务，经常有家不能回，冷落了你凤姐姐和林姐姐。
如今皇帝开恩，愿意给我放个长假，我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在家里好好陪陪你凤姐姐和林姐姐，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贾琏这番话，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贾母、王夫人等人看贾琏如此坦然，言语间无一丝焦虑，想来即便罢官是真，应该也不会伤及自身，更不会危及家族。
而类似探春、宝钗等，则是为贾琏的豁达所折服。
当然，更多的人心思没那么多，也不懂什么功名利禄的，则就单纯的羡慕凤姐儿和黛玉了。
能得这样一个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还如此体贴入微、顾家的夫君，只怕她们是积攒了十辈子的功德吧。
唯有凤姐儿和黛玉二人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贾琏这番话的酸臭味，连她们自己都感受到了。想来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对她们已经“怀恨在心”了。
好在，有人替她们破解了尴尬。
方才过来，此时坐在凤姐儿怀里的贾荞好像有些不高兴。
她从凤姐儿怀里缩下去，小跑到贾琏身边，拉着贾琏的袖子噘嘴道：“爹爹，还有我呢，你都好久没有陪巧儿玩了……”
那噘着的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无不表达着贾琏刚才话里没提到她她已经很生气了，现在要是不哄我的话，我就一定要哭了。
周围的人爆发出连绵的笑声，贾琏更是立马抛弃堂妹子探春，弯腰将女儿抱起来，一边抚摸她的嫩脸，一边哄道：“是爹爹的不是，爹爹给你道歉。从今往后，爹爹一定多抽出时间陪我的巧儿。”
贾荞这才将眼睛里的泪珠儿收回去，有些不好意思的往贾琏怀里钻了钻。
探春也被贾荞美萌到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但是看着她此刻小小的身子完全融化在贾琏怀里的幸福样子，忽然就觉得笑不出来，默默的转身回去了。
贾母此番赴宴只是展示和贾琏祖孙和睦，之前应付那一帮子人早就累了，因此坐下没吃几杯酒，就以疲乏为由告辞。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随着她起身离席。
但是出了贾琏院之后，贾母却单独叫了王夫人，而让邢夫人自便。
二人回到荣庆堂，贾母避退闲人，单留王夫人在内室。
“听说你昨儿派人给南边去了信？”
王夫人可不蠢，她只见今日贾母对贾琏的态度，就知道贾琏的身世贾母早就清楚的。
她和贾母相处了二十多年了，彼此都很了解。
如今贾母显然是想要继续维护好和贾琏的关系，难道是怀疑她有不轨之心，敲打她来了？
这算什么？
即便是想要巴结琏儿那小子也不必这么认真吧，毕竟宝玉他爹才是您老的亲儿子不是……
“老太太说的不错，自老爷离京也有数个月了。这段时间家里和朝中又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因此我特意给我们老爷去了一封信，给他说了些家里和朝廷的事。”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政儿媳妇，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大概知道一些。
只是我告诉你，有些事情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自从大老爷还有珍儿父子死后，家里是什么情况你比谁都清楚，琏儿对咱们家来说有多么重要想必也不用我再提醒你。琏儿乃是人中之龙，幸运的是，这些年他和我们相处虽然微有嫌隙，但总体还是好的。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琏儿他是很看重宝玉他爹当初待他的情义，也很重视家里的兄弟姊妹。
他的这份情谊，就是我贾家未来数十年的立身之本！
仅仅只是这一点，就比任何算计都要重要。
而且以琏儿的精明，你想要算计他，只怕最后吃亏的定会是你。
耐心的等着吧，这小小的荣国府，是困不住他多久的，早晚有一天他会自己闯出另外的一番天地。
到时候，你想要给宝玉的，还不是唾手可得？”
王夫人认真听着贾母的提点。从她当初主动认怂向贾琏示好，就证明她绝对不是愚妇、莽夫。
她其实也没有想过要对贾琏不利，她只是看见贾琏的身世公开，觉得有些东西原本就该是她的。
贾母的话也算是给她提了醒。
这些事确实是急不得。
强弱悬殊，硬抢肯定是抢不回来的。只能继续和贾琏保持良好的关系，说不定哪天这国公府乃至爵位，贾琏就主动交还到他们手上了。
不是嘛，太上皇的子孙，又这么有本事，封个王有什么难的？
到时候贾家这点东西，他也就看不上也不需要了。
见王夫人孺子可教的模样，贾母也松了口气，道：“他如今身世被揭开，宴席上看他的神色，只怕他此番罢官也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总之，以他如今接触的层面，无论眼界还是见识，都远胜我等。
我老了，没几天好活的了，实则他怎么样与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你还年轻，我只提点你这一句。只要你不主动得罪他，跟在他的身后，将来自有你和宝玉的造化。”
王夫人点点头，又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您老还有千秋岁月，媳妇还想一辈子孝顺您呢。”
对此，贾母只是哼哼。
……
席上，贾母等人走后，本就是被贾母强按着留下的薛姨妈也提出告辞。
她还带走了薛宝琴。
那梅家太太欲图以婚约胁迫贾琏帮忙救她儿子的事，之前姐妹们躲在内堂大概都听到了。
虽然没有人觉得这是宝琴的错，但宝琴却觉得很愧疚。
不过懂事的她还是装作不在意的跟着来赴宴了，只是全程没怎么说话。
薛姨妈担心她留在这里扫大家的兴，这才将她带走，顺道也安慰安慰。
宝钗见了也想一道离开，薛姨妈却给了她一个眼神，宝钗这才想起母亲的交代，且留了下来。
薛姨妈一走，李纨觉得独她一个寡嫂留在这里也尴尬，遂告辞。
而随着贾兰被李纨带走，吃饱喝足的贾琮和贾环也识趣的告退。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这些文化人可能会有些文雅的活动或者游戏，不适合带他俩个一起玩。
贾宝玉原本也想走的。
他看不得贾琏和黛玉恩爱的模样，不论是之前贾琏牵着黛玉进场，还是后来贾琏当众以言语秀恩爱，他都感觉自己的心扎的疼。
“顾姐姐的琴声太好听了，我看我们不如将桌子挪一下，让她到前面来给我们弹奏吧！”
贾宝玉顿时坐稳了屁股。
原来贾母等人走了之后，不但厅空荡起来，而且没有了长辈约束，迎春等人都肆意开了。
听了半天的琴声，却连正主的面都没见着，大家都想要亲眼看看这位被贵妃娘娘都连连夸赞的琴中圣手弹奏时的模样。
既然要赏琴和美人，贾琏觉得三张圆桌不符合雅调，于是大手一挥命将圆桌全部撤下去，换成高几。
于是院里的丫鬟仆妇们齐动手，甚至主子小姐们也帮忙，很快就将桌子板凳等全撤下去，换成一张张高几围在边上。
等一切布置妥当，众人重新落座。
看着抱着琴缓缓从厅外走进来的绝世美人，众人纷纷叹道：“果然不愧是琏二哥哥，就是比别人雅致，也比别人见识多。
虽然只是将桌子换成高几，却一下子就像是文人集会了一般，连我自己都差点觉得自己是雅士了。”
“别觉得了，你本来就是雅士……”
“哈哈……”
“得了，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们就是嫌弃我布置的俗气呗？”坐在贾琏右边凤姐儿故作不悦，自然引来小姑子们的集体致歉。
然后她才一挥手，大方的表示无妨，说她本来就是个俗人，办的自是俗事。
而坐在贾琏左边的黛玉看着谈笑风生的凤姐儿，心里很佩服她大大方方的性子。
因厅本来不算大，正面就摆了三张高几，分别是她和贾琏、凤姐儿三人坐了。
她原本不想坐这儿的，但是姊妹们却哄笑着将她按坐在这里。
此时她放眼看去，在她下手一边，面对中庭依次是宝钗、岫烟和湘云，另一边则是迎春、贾宝玉和探惜二春。
姊妹弟兄分坐两边，独她和凤姐儿高坐在贾琏身侧。看着满堂的富贵和缓缓坐在中庭，摆好琴预备演奏曲目的绝代佳人，这一刻，黛玉忽然有些适应了自己的角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