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李尽蓝
狼狈的兄弟俩在楼道里徘徊。竟和十几年前那个夏夜重?叠。
最终是平玺先开了口:
“哥, 你真对姐……”
李尽蓝不语,拿出?一根烟咬在唇边,他唇上还残存着悱恻的红, 方才?从谢欺花那儿掠夺的。平玺觉得?自己今晚的举动已经极为大胆, 没?想到哥哥还胜他一筹。他又看?到他脸上的巴掌。
李尽蓝没?什么好否认的。
他点?火,含糊嗯了一声。
“从什么时候?”
“很?早的时候。”
平玺又红了眼:“……多早?”
李尽蓝瞥向弟弟:“比你早。”
平玺喃喃地重?复:“多早?”
“你那时候, 还在读初中。”
那时。
就。
李平玺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崩开。
哥哥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崩塌。
十八岁的哥哥,穿着青涩的校服, 已经有宽阔到可以依靠的脊背;十八岁的哥哥,为了让他回归正途而遭了毒打;十八岁的哥哥, 无数个烦闷不解的夜里, 陪他在书桌前不倦地用功。
可,也是十八岁的哥哥。
离经叛道地爱上了姐姐。
那时候平玺还小,十四五岁, 他懂什么?他什么也不懂。姐姐是大人, 哥哥和他都是孩子、学生、一切可以用晚辈去归纳的存在。哥哥从那时候就喜欢上姐姐了?哥哥还在读高中啊。
平玺遥想那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的姐姐。尘封的记忆像个糖果罐,隔了很?久才?打开, 里面只有黏糊糊的糖纸。平玺的心也是皱巴巴的, 他忆起旧屋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也自觉到羞耻。
他在姐姐的怀里哭泣过。
他在姐姐的脸颊香吻过。
他明明要爱戴她?才?对啊。
平玺怎么可以喜欢姐姐?
再在楼道里待下去也是没?有用处。李尽蓝问平玺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时候平玺的心里已经有了隔阂。他略微窘迫地说,自己回基地的宿舍过夜。
李尽蓝没?有多言,让他注意安全。
兄弟俩走到楼下。
楼外面大雪纷飞。
平玺看?着今年武汉的初雪。
又想到一五年汉正街的雪。
他那么懵懂、那么矮小。
在哥哥和姐姐的牵盼下。
就这样长大了。
李平玺走出?去,雪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带上了兜帽。李尽蓝却没?有帽子,也没?有伞。平玺去停车场, 李尽蓝却和他不同方向。平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你……有地方去么?”
“我多的是地方能住。”李尽蓝欲向往常那样抬手拍他肩膀,想了想,又放下,“我去买包烟。你先走吧。”
平玺颔首,低沉地离开了。
李尽蓝的眼底却铎过光泽。
李尽蓝。之所以和平玺不一样,就因为两者思维上的迥异。直到后来,一家三口再次谈及这件事,谢欺花总是感慨万千:“李平玺啊李平玺,你知道你哥比你,到底厉害在哪儿吗?”
李平玺茫然地摇头。
谢欺花指着他脑门。
“……这儿。”
此刻,目送老实巴交的弟弟走远,李尽蓝懒散靠在屋檐下,细细慢慢地抽完这支烟,就义无反顾地踏进风雪。
等?到谢欺花发现他还在时。
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钟头。
其?实谢欺花怎么可能睡得?着?外面下了雪她?也知道,把?俩兄弟赶出?家门,任由他们在冰天雪里挨冻,这不是她?本意。但李平玺和李尽蓝都是那么大的人了,还把?能自己活活冻死不成??
傻子都知道找地方去落脚。
酒店、宾馆、再不济车内。
李尽蓝却在路灯底下站着。
他的肩上早已被?风雪覆满。
谢欺花在洗衣房拿衣服时无意瞥到。
隔着一层落地窗,暖黄路灯下伫立的那道人影正微微抬头看?她?。谁也不知道他待在那儿多久,十几楼的高度遥而远,显得?他身形渺茫如一颗雪粟。
不是。
这家伙。
谢欺花瞬间顿住了脚步。
她?蹙着眉,仔细盯住他。
什么意思?
她?垂下眼睫,甚至不需要思索。
小东西,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他李尽蓝以为他是谁啊?还真以为谢欺花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小丫头片子?她?是他这个年龄和阅历能玩得?明白的女人么?什么都不懂,还在她?这儿用上苦肉计了?谢欺花付之以一笑。
她?才?懒得?搭理他。
爱冻多久冻多久。
谢欺花以为,李尽蓝看?她?不为所动,肯定收拾收拾就离开了。她?在沙发上看?完一部电影,吃了两包薯片,打算熄灯睡下时,突发奇想看?一眼窗边,这一看?不要紧,李尽蓝居然还在。
他还没?完了是吧?
谢欺花舌顶侧腮。
她?把?灯全熄了,又在窗边观察了一会儿,痴情的男人的肩上白茫茫一片。雪已经小了,随时会停。谢欺花想,要是这时给他发消息,他肯定会气死:狗日的雪都停了,才?搭理老子。
于是她就这样做了。
李尽蓝的手机一震。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伴随着肩臂上积压的雪粒抖落下。扑簌簌一片,像雪压坠了不堪重?负的松枝。修长而红的手指点?开屏幕,略显迟钝。实际上,室外零下七八度,他早已冻得?麻木。
“赶紧滚。”对话框弹出消息。
李尽蓝抿唇回复:“为什么?”
“随便你,冻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李尽蓝斟酌了片刻:“你苛待我。”
放屁!
谢欺花气?得?从床上跳起来。
“是你李尽蓝自己犯贱!”
“今晚的事分明和我没?关系,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平玺冒犯了你,你把?他赶走就行了,为什么要迁怒于我?”
“两码事,别在这儿混为一谈。”谢欺花思路很?清晰,“你跟你弟两个,我一视同仁,说滚就让你们都滚。”
“为什么?不是我的错。”
“因为这是老子的房子!”
“我想赶谁走,就赶谁走……”
消息还未发出?去,视频弹过来。
她?怕他?不接反而显得?她?心虚了。
谢欺花干脆接起:“你搞毛———”
她?看?到视频画面,顿时说不出?话。
李尽蓝一直侧身站着,她?没?看?到。
他脸颊上那道淤青狰狞的掌印。
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血肉肿胀。
他的脸,很?完美,隽容被?漆黑衬得?极其?白皙,像雪塑的雕像,但又有鲜活的疲惫。使他疲惫的有难眠、风雪、低温等?一系列因素。他深邃而雅致的眉宇洒着细雪,眼眶盛着晶莹的迎风泪,脸白,鼻尖却红得?像被?人揉弄。
李尽蓝说话时,朦胧的爱雾吐出?。
“姐,我在外面……太冷了……”
谢欺花的咒骂堵在喉咙里面。
“脸上。”他指尖轻点?伤痕。
“……也很?痛。”
确实是痛极了。
“外面零下十度了,”他的眼神落在寂寥无人的四周,轻易勾勒出?孤单。声音既沉郁,又含混着温柔的沙哑,像凑在情人的耳畔私语,“手机要没?电了。几格电,马上就要关机了。”
谢欺花:“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让我进家门吧。”他抬起头。
他知道她?正在窗前看?他。
事实上,谢欺花确实在。
“求你了。姐姐。”
谢欺花沉默片刻,挂掉电话。
李尽蓝看?着重?新黯淡的屏幕。
他脸上的楚楚可怜褪了干净。
哼,果然还是派不上用场吗?
可几秒钟过后。
屏幕重?新亮起。
姐姐:滚上来。
李尽蓝勾唇一哂。上楼,家门为他留一条缝。温暖的光晕从窄隙里溢盈。
他又步入她?的卧室。
可怜的人推门而入。
心软的人站在窗前。
谢欺花默不作声,嘴里叼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不回头看?他,这让她?的纵容显得?欲盖弥彰。李尽蓝的脚步声她?当然能听到,他靠近,她?不可能没?察觉。然而她?不动作,像维持着什么。
秩序?
道德?
所谓的体?面?
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
李尽蓝只会抛诸身后。
他周身的冰雪还未消散干净,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她?身后沁过来,像冷血的动物。李尽蓝双手轻扣住她?腰身,爱不释手、不能放开,偏偏语气?还端得?正经,“平玺的事,打算怎么办?”
谢欺花说:“就那么办。”
意思是,采取冷战的态度。
李尽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刚洗完澡,身上的冷香馥郁芬芳,勾着他干涩的舌尖泛起了痒意。庞大的腹腔忍饥挨饿,到暖气?充盈的室内,就更渴望汲取些?什么,他抬起她?的下颚。
谢欺花狭情的眸锁住他。
李尽蓝熟稔地倾身去吻。
可,那张湿润的嘴唇倏刻吐出?烟雾。
呛人、刺鼻,是姐姐给他的斥责。
李尽蓝不恼,没?有被?打断的急躁,反而心甘情愿地闭上眼,漆黑浓密的双睫一颤不颤,享受她?给予他的乐趣。
是的,这也是乐趣。
雷霆雨露。
俱是君恩。
“呛么?”谢欺花抬眼瞪他。
李尽蓝轻轻点?头,却不撤开。
她?心烦意乱,现在的李尽蓝偏偏什么都清楚。其?实两位长辈都明白,一旦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产生新的矛盾,就意味着有人需在底下托住它?。李平玺不能走上歪路,长者必须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