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葬礼与婚礼(下)
第103章 葬礼与婚礼(下)博希蒙德匆匆赶到。
他与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还有其他几位领主,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亚拉萨路的。虽然他们是阿马里克一世的附庸和大臣,却也有自己的领地需要治理。
除非阿马里克一世整备军队,召唤他们,共同对抗基督徒的敌人撒拉逊人,他们才会带着骑士,投入阿马里克一世的麾下,以履行自己与生俱来的义务和行使自己至死方休的权力。
又或者是亚拉萨路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之前的王子遭难,和这次的国王崩逝,以及这桩将安条克公国与亚拉萨路王国连接起来的婚事。
博希蒙德已经习惯于对儿子失望了。
有时候他总觉得这个儿子非但没有继承到他的血脉,也没有继承到属于他母亲的那部分。毕竟他的母亲是一个拜占庭的公主——“拜占庭式的阴谋”早就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形容词,在圣地的贵族们中广为流传。
他也深知一个蠢人能够造成多么大的麻烦和危机。所以当艾蒂安伯爵出事并且已经被证明与亚比该有关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痛打了亚比该一顿,并且把他送回公国。
这几年里,即便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宽恕了亚比该,并且允许他进入圣墓大教堂,好完成他的拣选仪式,博希蒙德都没有松口——亚比该的拣选仪式是在安条克的圣保罗大教堂举行的,这座教堂论神圣性和正统性当然远不如圣墓大教堂,甚至不如圣诞教堂或者是圣殿教堂,但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博希蒙德还有第二个孩子,哪怕他是个女儿,他都有可能处理掉亚比该这个无用的小杂种,他一次次叫博希蒙德失望,尤其在与他同龄的几个少年人愈发出色的当下。
当大公走进这座厅堂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因为他看到了正侍奉在宝座右侧的塞萨尔,这是一个最受信任,也是一个仅次于国王的位置。当人们走上前来向鲍德温行礼的时候,仿佛也在向这位伯利恒骑士表示敬意。
虽然博希蒙德只需要微微颔首。当他在看见那个光彩夺目的少年人时,心中还是不由得翻腾起了一股难以言语的情绪。
他依然清楚的记得,当这个以撒人的小奴隶第一次代替鲍德温去领圣餐的时候,因为能够站在公主希比勒的身侧而引起了亚比该的嫉妒。
当时他只觉得好笑,气恼也是因为儿子的鼠目寸光。
能够在领取圣餐的时候,站在公主希比勒身边又如何?他只不过是阿马里克一世,为了宽慰鲍德温而随手赠出的一份小礼物罢了,就像是为了打发哭闹的孩子,父母们从罐子里取出的一块块。
他再怎么得鲍德温的喜欢,他能被城堡中的其他侍从以及骑士们接受吗?他能跟随在自己的父亲或者是长辈的身边,向他们学习与汲取骑士以及大臣所需要的各种课程与经验吗?
他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阿马里克一世的随行队伍里,为他打着旗帜,或者是提着斗篷吗?
等到他们长大,这个黑发的小家伙可能还是一个仆人,顶多做到一个侍从。亚比该,还有大卫等人却可能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骑士,甚至能够站在朝廷和战场上为阿马里克一世效力了,他何必去在乎这么一个小角色?
现在想起来,博希蒙德泛起了一阵轻微的懊悔,是的,非常轻微。因为直至如今,他也并不认为痼疾缠身的鲍德温能够做出怎样惊人的伟业来,就如阿马里克一世所期望的那样,他只是一个过渡。
只要他只要坚持上十年或者十五年,等到亚比该与希比勒的孩子成年,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应遵上帝或是死神的召唤,为后者让出亚拉萨路国王的宝座了。
而在这十五年中,他、雷蒙还有其他人都不会允许这个少年国王过于肆意妄为,倒行逆施,给予一个以撒人的奴隶过多的权利,博希蒙德相信他能做到。
他是安条克大公,是将来的亚拉萨路国王的外公,只要能够说服雷蒙,鲍德温的摄政大臣,只要那头蛮牛愿意听从他的安排,他可以保证,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亚拉萨路就是属于他们的。
不过此时,这条生性奸诈的老狐狸可不会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恭敬的向鲍德温行了一个礼,而后转向他的儿子。
当看到亚比该身着赤红色的丝绒外套,深蓝色的紧身裤,系着银腰带时,他的面色就愈发阴沉——阿马里克一世离世还不足一周,每晚圣墓大教堂的教士们都还在为他举行赎罪弥撒,城市中的哀悼仪式会维持整整五十天,子女则要为他守四个月的丧。
此时对血亲之外的人没有强硬的服丧要求,但所有出现在鲍德温面前的人都明智地换上了黑色,或者是深色的外套,打扮上也格外朴素,除了戒指之外,几乎不佩戴任何首饰,就是为了避免刺伤鲍德温的心。
鲍德温更是只穿着朴素的亚麻长袍,羊毛斗篷,腰里只系着一根褐色的牛皮腰带,衣领和下摆也没有任何刺绣和点缀,而他身边站着的塞萨尔更是一身黑衣,肃穆地像是随时要去做苦修。
他当然知道亚比该如此装扮,是为了去见希比勒。
博希蒙德不由得感到一阵庆幸,他都想着应该感谢一下那两位把他的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骑士——如果亚比该一回到圣十字堡,却没有去向鲍德温或是王后表示哀悼,而是直挺挺地跑到了公主希比勒那儿——说不定还要说些俏皮话,送些礼物什么的,那才是一桩又要命又可笑的事儿。
“既然您来了,”鲍德温叹了口气说道,“那么诸位就说说当时发生的事情吧。”
这两名骑士身高体壮,面孔上还残留着哀悼阿马里克一世时留下的刀痕,他们争先恐后地诉说了那时候的事情,说实话,亚比该也没有愚钝到竟然在这种压抑而又痛苦的时候做出肆意诋毁阿马里克一世以及鲍德温的蠢事来。
他又不是发了疯。
只是在那两位骑士等待卫兵检验文书的时候,他正好从外面进来,过于艳丽夸张的打扮引起了那两个骑士的注意,然后又听他说,他虽然也遗憾于阿马里克一世的离世,却也不得不说,若不是国王即将去世,说不定他还不会那么快地决定公主的婚事呢。
他又说,虽然之前也得到了国王的诸多赏赐,但决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这些话乍一听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错。但让刚刚告别了鲍德温,目睹了病弱的王子对父亲与君主无比深切与真挚的缅怀与哀伤,完全被这种厚重的情感所影响的两个骑士来听,就非常的刺耳了。
于是他们就立即策马上前,责问这个年轻人如何能够说出这样卑劣的话。
亚比该又怎么会看得上这两个外地的骑士,这种骑士在圣地,他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更不用说,他是来与公主希比勒结婚的,或许用不了几年。他就能够与希比勒一同分享亚拉萨路的王冠,成为亚拉萨路的国王,这些人都应该匍匐在他的面前,祈求他的宽恕,希望能够为他献出忠诚才对。
他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甚至感到万分委屈,同时也有几分有恃无恐,即便鲍德温要不公正地惩罚他,但几个月后他就要与希比勒结婚,他们还能将公主的丈夫投入监牢吗?
“我愿意道歉,”亚比该干巴巴的说,“但不是为了我的言语——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出自于我的真心。我并没有任何对国王不敬的意思。”
他争辩道,“陛下也几乎是我的父亲。我在他的看护下长大,他经常抚摸我的头,称赞我,鼓励我,我又要娶他的女儿为妻,我可以发誓,我也是怀着沉痛和悲哀的心而来的。
可能是这两位先生过于急切地需要一份功劳——之前他们向殿下发了誓言,才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他语带不善地说道,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还打算将这份错误推卸到那两个骑士身上,有意引导人们以为,是他们有意在鲍德温面前表现,才故意挑起了事端,想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压在一个无辜者的身上。
鲍德温没有看他,他多看亚比该一眼都会觉得恶心,他只看向博希蒙德,从那双蓝眼中射出的是与阿马里克一世如出一辙的光,那样的冰冷而又那样的坚硬,“三十鞭。”
博希蒙德默然领命,而亚比该甚至一瞬间没领会到这个惩罚是给他的,一旁迫不及待的骑士们立即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才明白过来,开始大喊大叫。
骑士们异常愤怒,即便是他们的死敌——撒拉逊人也会在阿马里克一世死去的时候暂停谈判和战争,并且允许他们为阿马里克一世送行,让国王能够平静地踏上前往天国的路。
但就是这么一个家伙,一个基督徒,一个受到阿马里克一世保护的人,他甚至还是阿马里克一世将来的女婿,他的孩子还有可能成为亚拉萨路的王。
他呢,他不但没有表示出应有的痛苦与悲伤,甚至还满心欢喜,表现的比他们的敌人还要不堪。
侍女急急忙忙的奔上塔楼,向公主希比勒禀报了此事,她以为公主会去求情,但希比勒只是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你们都出去。”
侍女们不敢说话,只得连忙站起来,退出了房间,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希比勒一个人了,她起身走向窗口,这里是她们用来做针线的小房间,光线充足,下方就是广场。
骑士们直接把亚比该拖到了尘土飞扬的广场中央,人们好奇的围拢过来,毕竟从穿着上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不过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虽然他离开圣十字堡已经有好几年了。
“这不是安条克大公的独生子亚比该么?”
“他怎么——他不知道国王已经去世的消息吗?”
“他和公主还有婚约,是国王承诺的……但……哈!”
希比勒站在窗口冷冷的俯瞰着底下的情景。
骑士就像是对待一个罪人,或者是对待一头猪那样对待亚比该,他们剥去了他身上华贵的赤红色丝绒外套,还有乳白色的丝绸衬衫,将他捆绑在一个粗陋的架子上,然后按照鲍德温的命令不折不扣的给了他三十鞭子。
这种鞭挞当然不可能如人们抽打畜生那样毫无章法,一个骑士担任了行刑人,他双臂粗壮,一看就知道相当结实有力,挥动鞭子的时候更是娴熟得像是教士们在背诵经文,不疾不徐,慢条斯理,每隔一会儿才会啪地一声抽在亚比该赤裸的脊背上。
亚比该也是被选中的人,但他显然没有经历过太大的磨难,根本忍受不住,而且他的圣人似乎也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在第三鞭的时候,他就已经大声呼嚎着,祈求得到圣人的庇护,但什么都没有。
好笑的是,那个作为行刑人的骑士还抬起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在确定没有任何异样的时候才咧嘴一笑,继续打了下去。
一旁站着的另一个骑士则一板一眼地为亚比该数着数,亚比该在第十七或者十八鞭的时候昏厥了。
骑士似乎想要去请示鲍德温——是否要继续打下去?却被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的博希蒙德拦住了,大公看上去很想自己去完成接下来的十几鞭,但他只是吩咐骑士打完了了事。
希比勒看着亚比该如同一堆乱糟糟的垃圾般从架子上被放了下来,走出了两个仆人把他抬走,满心愤怒而且绝望。
她早知道自己必然会结婚,不是和亚比该,也会和其他人——如大卫,或是一个从法兰克远道而来的贵族。
公主从未如其他贵女那样幻想过自己的婚姻,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不在乎将来的夫君年纪大,粗暴或者是野心勃勃,但她实在忍受不了,她将来的丈夫居然是这么一个无用的胆小鬼。
她茫然地坐回到椅子上,窗外的天色正在迅速的变暗,没有她的吩咐,侍女们也不敢走进来,为她点蜡烛,她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冰冷的夜风穿透了她单薄的衣物,她伏下身猛烈地咳嗽起来,差点没听见门外的动静。
侍女们在惊呼和行礼,在这座城堡中,有此待遇的寥寥无几,但她猜应当是鲍德温,他是来安慰她的,毕竟他刚刚责罚了她将来的丈夫。
“姐姐?”
希比勒抓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水,而后才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进来吧,弟弟。”
门打开了,鲍德温走了进来,希比勒站了起来,想要向他行礼,但因为之后一直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她的膝盖早已麻木,站起来的时候还好,但向鲍德温屈膝的时候,公主却骤然感觉到一阵刺痛,无法控制地向前跌去。
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一个人牢牢地抓住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