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有增加) 苦衷这两个字她咀嚼……
最初是一支剃须刀。洛城第一次在她的住所过夜后, 放学后的璩贵千在洗漱台上发现了一支剃须刀。
紧接着是电动牙刷和袖扣。
于是很快他拥有了一个抽屉。
再之后是衣帽间的一个柜子。
不知不觉,她的丝绸睡衣旁边挂着几件衬衫成为日常。
温水煮青蛙。
璩贵千默认这一切的发生。
像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
开春之后淑珍阿姨的身体好了一些。她也厌烦了坐在家里、隔着玻璃晒太阳的日子。
恰好璩贵千不用再去上班后,日程本一下空出了一半。
璩湘怡似乎也意识到了张弛有度的重要性,决定给孩子一段宝贵的空暇。
去京郊的温泉别墅度假的想法被提上日程, 原本只有淑珍阿姨和璩贵千的行动队伍逐渐扩大。把泡在剪辑室生根发芽的哥哥拉上, 想到泡温泉对关节疾病有好处, 她又加上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
如此一来, 思及已经许久没有进行家庭旅行的璩贵千,顺道邀请了爸爸妈妈。
二人欣然应允。
傅谐这几年减少了对外演出的频率, 前年卸任了乐团团长后把精力主要投入到了音乐分析理论研究中,也因此有更多的时间跟着璩湘怡满世界飞行。
父母的浓情蜜意落在眼里,一举一动明明没有年轻人的黏糊劲儿,却泛着更深的契合和共鸣。
傅谐再次不经意地提起, 是否该邀请洛城来参加他们的家庭活动。
“有空的话, 可以一起吃一顿饭。”
他只是随口一说。
或许是因为洛城曾以璩逐泓好友的名义在这里出没过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在女儿不知道的时候傅谐就和妻子一起把洛城的资料从头到尾翻阅过一遍,傅谐对这个男友人选接受良好,至少要比璩逐泓的表现稳重得多。
这一次璩贵千没有拒绝爸爸的提议。
她想,为什么不呢,或许是时候了。
时间定在下个周末。
消息发出去后立刻得到了回复,洛城说, 好, 他会好好准备的。
有一瞬间璩贵千很迷茫他要准备什么东西。
傍晚的时候,璩贵千去了哥哥的影音室, 在他收藏的光碟里挑挑拣拣,想选一部打发时间。
喜剧与悲剧、爱情和亲情、自由和梦想、洪水淹没的世界末日与极地深处的钢铁巨兽。
结果是,她把本该看电影的时间消磨在欣赏满墙的碟片库存上, 翻阅每张cd光盘上的图片和简介,猜测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然后把手伸向了下一张。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夜半时分惊雷落下,床上的人充耳不闻,索性窗户开着一条缝隙,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还是落在了她的窗台上。
醒来时她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春天早晨。
床边的帷幕是月初刚换的素纱。四柱床的存在让卧室充满了欧式复古的格调,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是太梦幻了,但对璩贵千而言正正好。
抬起手,上面并没有蛋糕胚或是奶油的痕迹,也没有练习白案刀法时虎口留下的茧子,淡粉色的指甲圆润饱满。
遗忘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
璩贵千从反方向琢磨这句话,如果没有遗忘,是否说明,她已经不再需要回避才能消解情绪。
陪淑珍阿姨去医院的任务交给了无所事事的璩贵千。
恰好,她自己也到了该定期复查的日子。
把裤腿卷起来又放下,医生照旧问了那些问题,熟悉到璩贵千能够先一步说出回答。
“……很好,定期检查、保持锻炼。”
结语也是重复的。
重复得令人安心。
淑珍阿姨还在护士的看护下进行一个个项目检查。
穿好鞋之后,戴着棒球帽的女孩顺着长廊走到楼层尽头的自动售卖机,视线逡巡两圈后没有找到自己想喝的饮料,脚步一抬,往门诊大厅一楼的连锁咖啡店走去。
璩贵千对这里很熟悉,穿过走廊,不去等层层停靠的电梯,打开通往楼梯的消防门,刺耳的一声后,遇见了在窗口抽烟的人。
昨夜的雨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有空气里微微抬升的湿度彰显了它曾经来过。
脚步声响起。
梁方起探出窗外的手臂没有收回来,手里用来接烟灰的一次性纸杯随意捏着。
他以为那是个行人。
而璩贵千先认出了他。
又或者说,她对那个背影更熟悉。
头发在两厘米左右长短,简洁利落、棱角分明。后脑勺偏右的位置有一道疤痕,月牙形状,微微凹陷。
当他转过来的时候,璩贵千不可抑制地感到了一丝失望。
黑色眼镜后的瞳孔闪过惊讶。
烟头熄灭在杯中,梁方起搓了搓手指,为这突如其来的偶遇感到窘迫。
有许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璩贵千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一层一层剥开又合拢,几秒之后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不是他实习的医院。
有一瞬间,璩贵千的目光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但当他想去探究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只是他的幻觉。面前的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
他回答:“我的导师在这里开交流会。”
璩贵千走到窗边,拉近了和他的距离:“那,你不应该在会议上吗?”
“透透气,”梁方起找回了镇定,反问,“你又是为什么来医院?”
“复查。”
他的眼神含了询问和担忧,在他开口前,璩贵千跺了跺脚,在空旷的楼道中,隐隐有咚咚的回声。
“我很好。”
“走吧,”璩贵千说,“陪我去楼下走走。”
她没有等待,擦肩而过后轻快地跑下楼梯,笃定了他一定会跟上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推开一楼的消防门,左拐穿过走廊,路过药房和放射科再往前,璩贵千转弯的步伐没有半点犹豫。
钢筋和玻璃搭建的天穹中庭之下,日光照入,周围的一切显得如此洁净而朦胧。
苦衷。
长大后的郑林妹很讨厌这个词。
她很少与人说起这件事,但在梁方起教她抽烟的那个晚上,或许是夜晚让人意志薄弱,又或许是欢愉之后的感伤,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来时的路。
“我以为他们是有苦衷的,”她抱着被子,两人分享同一支烟,接着在吞云吐雾间讥笑,“不是都这么演吗?电视里,坏人的行事背后可能有不能说的苦衷,最后真相揭开,携手团圆。反派也可能是为了磨炼主角的意志,结局时能反过来落得一声谢也不一定。”
她笑,任由身边的男人吻去泪水。
……
“一杯意式浓缩,一杯冰美式。”
店员们的动作很快。他们略站了站就等到了写有名字的饮料。
把冰美式塞到梁方起手里,璩贵千没有试图在咖啡店里寻找座位,尽管此时这里并不拥挤。
她依旧一个人走在前面。
穿
过人群,为了漫长的队伍绕道,翼型的医院大楼有好几处清净的地方,最终他们坐在了某个僻静的角落,油松下的长椅,而那时璩贵千已经喝完了手里的咖啡。
有一段时间郑林妹说服自己,他是有苦衷的。
但逐渐的,她为了这个念头感到伤怀。
京市很干燥,雨水少,恰合她意。但有时那种干燥又让人瘙痒难耐,身上似乎有一千只攀爬的触脚。
他们始终没有确定关系,窗户纸没有被戳破过,哪怕一周里有一半的日子里他们都住在一起。
那扇薄如纸翼的门坚硬得像岩石一样,将要开启却又终究还是没有开启。
你进我退的探戈舞曲跳了几年,似是而非的承诺始终含在喉咙里。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是一对,好笑的是他们自己却全在回避这个问题。
郑林妹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但是她并不能完全明白另一个人在想什么。
他是在等待?还是说只是习惯。
噩耗骤然降临前,他们的最后一段对话是,郑林妹说,她想好了要开一家自己的甜品店,有一间她很心仪的店面。
不能一直给人打工吧。
梁方起把自己的工资卡递给她,说,钱够吗,可以算他一份。
他要迟到了。于是他们说好晚上再讨论这个问题。
“如果你要投资的话,那你应该也去那里看看。”她迟疑后说着。
一切都在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那张卡片放在她手心的时候,郑林妹觉得自己可以承担一个新的开始了。
有人陪她走了很久的路。
但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的只是她自己,也唯有她自己。
没有人跟她说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修车厂的老板卷入了诈骗纠纷,厂房都要抵去了套现。去追债的时候,不知怎的许多员工都掺和了进去。混乱中有人失手伤人,谁的血沾在谁的身上。
苦衷这两个字她咀嚼过很多次。
……
脚下的泥土是湿润的。
璩贵千问:“学医好吗?”
没头没脑的问题。
梁方起回答说:“挺好的。”
累到充实。
“那就好。”
她没有再说话了,这沉默让间隔半米而坐的人感到不安。
困惑是有的,但莫名的战栗一并笼罩着他,心脏没来由地扑通扑通跳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是什么呢?
他不明白。
“为什么把头发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