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夜幕降临,白天人来人往的小院陷入寂静,重新变回两个人的世界,黄色暖光徐徐照亮一室黑暗,屋外竹影横斜摇曳,和月光一起斑驳映上石墙片瓦,像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的亲密恋人。小院与考察点之间距离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顾骄将疗愈仪送到费云函手里,回来时天色差不多全暗了,他率先洗漱完毕,眼疾手快地钻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后面正要进门的沈月卿:“……”
他敲了敲门,门口溜出来一条缝,钻出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怎么啦?”
沈月卿掌心按在门把手上,“今天不一起睡?”
顾骄略显心虚地把视线撇到一边,“呃……我、我最近想一个人睡,月卿你去隔壁睡好不好?”
“为什么?”
之前两人在一张床上睡了快一个多月,怎么回家之后顾骄倒忽然变得独立起来了?
“不为什么呀。”顾骄慢慢缩回脑袋,“这里是我母星嘛,我都这么熟了,自己睡一间房也不奇怪吧?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两个都是睡,总之就这样,月卿晚安,好梦!”
说完也不管自己的话有多奇怪,嗖地一下就不见了,门把手迅速拉上,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轻微“咔哒”的上锁声。
沈月卿在门口站定,等了一会儿,见顾骄确实没有要开门的意思,看样子他今晚铁了心要自己睡,于是盯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离开了。
好在小院房间众多,白天时符晓都带人布置好了,不愁找不到睡觉的地方。沈月卿挑了个离顾骄房间有点远的屋子,很快也进屋休息,最后一盏灯关上,小院彻底被黑夜包裹。
夜色渐沉,万籁俱寂,院里静得仿佛能听见月光在地面上流动的声音。
后半夜,沈月卿的房门在黑暗中无声开启,沈月卿从里面出来,穿戴整齐,发丝不乱,窗外透进朦胧的月光,轻纱般笼罩在他沉静的面庞,眼中清明一片。别说睡觉,他似乎连床都没躺下去过。
他无声无息来到顾骄房间门口,里面静静悄悄的,连一丝呼吸声也听不见。头发丝粗细的猩红触手缓缓探出来,游丝般伸进锁孔。左右摆动几下,轻而易举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门板慢慢敞开,不需要开灯,沈月卿的视线准确投向黑暗中的大床,被子揉乱成团,里面却空无一人。
床上堆着换下来的睡衣,伸手一摸,衣服上还带着余热,显然它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这么晚了,顾骄独自一人会去哪里?
答案很明显,沈月卿将一切恢复原样,退出房间重新锁好门,转身向外走去。
圣林医院顶层,病房内亮着微弱的夜灯,淡淡辉光勾勒出金属仪器的冰冷轮廓。
一个身影在病房外徘徊许久,最后屏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来到病床前,顾骄心情沉重,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哥哥瘦了好多,原本轮廓分明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面色也变得苍白,张扬的红色短发长长了一些,奄奄地散在枕头上,失去了曾经耀眼的光泽。他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叫人一眼就能看出病容。
“哥哥……”
顾骄的喉咙哽了哽,眼前人的面容开始扭曲模糊,比起白天时远距离的窥探,如今走近彻底看清楚之后,他才能真切体会到自己到底给顾念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哥哥以前是多么肆意潇洒的一个人,却因为自己,再也不能开车在辽阔的大路上疾驰,而是被困在这方小小的病床上,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哥哥……对不起。”
泪水越积越多,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地掉了下来,顾骄跪坐在病床边,每眨一次眼,就会有更多的泪滴连珠串似的往下掉。他颤颤地握住顾念安的手,万般小心,像是在碰一块满是裂痕的碎玉。
“我知道我很坏,哥哥……是我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说……我怎么总是害你呢?以前、小时候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位置,享受着爸爸妈妈对你的好,后来……后来又、害你差点死掉,哥哥,我……真的很抱歉,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之前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我,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果我消失了,爸爸妈妈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也许现在大家的生活都会变得更好……”
“我在主星每天都有好好学习,我想多学一些知识,精神力用得更熟练一些,哥哥就能早点醒过来。可是我好没用……到最后也没能帮上忙,其实我差一点就能学会治疗哥哥的办法了,后来发现事情和我想得一点都不一样,哥哥……那边的人和家里很不同,大家都不喜欢我……”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没有爸爸妈妈做后盾,其实我什么也不是……我天生相貌怪异,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他们都当我是异类,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哥哥。”
“我知道……我没有请求你原谅的资格,可是、可是……我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如果我做到了,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顾骄小声地,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他有满腹心事想要对顾念安倾诉,他有成千上万句对不起想说给顾念安听,这些话,从他被关进监狱开始,在他独自一人离开家乡之时,在主星上每一个累到倒头就睡的夜晚,就一直憋在心里,他没法对任何人诉说。
就连现在,他好不容易回家了,因为害怕面对爸爸妈妈厌烦的目光,害怕面对顾念安含怨的指责,他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能在无人得见的深夜,悄悄来到医院看望顾念安。
一颗泪花砸落在顾念安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察觉到这一点的顾骄停下哭泣,屏气凝神,紧张地盯着顾念安,心里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如果哥哥醒了怎么办?
他要逃走吗……还是干脆留下澄清一切?
脑海中思绪纷乱如麻,顾骄肢体僵硬,手指冷得像冰一样,关节仿佛都生锈无法动弹了,整个人呆在原地。
万幸,最后顾念安并没有睁开眼睛,他似乎只是潜意识动了动,神志仍然沉没在梦境中。
顾骄松了口气,跪坐太久腿都快要失去知觉了,他艰难起身,怕留在这里太久会被人发现,最后看了顾念安一眼,轻声道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路上自己的身后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人,在他离开后,那个人也来到病床边上,冷淡的目光审视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无数触手叫嚣着蠢蠢欲动。
沈月卿在衡量顾念安这条命的价值。
暗域领主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在意别人胜过自己,顾念安在顾骄心中的分量已经让他感到不悦,按照惯例来说,这种人必然不能久活于世。
他的犹豫并非出自恻隐之心,又或者本不存在的良知。只是如果他动了手,就必须要承担顾骄未来可能得知真相的风险。
他有成百上千种办法将顾念安的死伪造成意外,可只要顾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现,他就不能不在意。
触手在顾念安枕边游动,像一条颜色艳丽的毒蛇,正缓缓张开蓄满毒液的獠牙,顷刻间便能让他毙命。
停顿许久,它却没有行动,最后不甘地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沈月卿没有立刻离开,他垂下眸子,指尖悬停在顾念安手腕上,一颗血珠从指腹盈盈滴落,触碰到皮肤瞬间消失,像是被顾念安的皮肉吞噬了一般。
他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事物。
即使不必立即抹杀,但顾念安这条命,他还是要握在手里。如果事情的走向不能让他满意……
柔美似谪仙的脸上,勾出一抹刀刃般冰冷的笑意。
医院外,符晓早已候命多时,见沈月卿出来,立马堆起严肃脸上前,“首领,下一步需要做什么,请您吩咐。”
沈月卿掀起眸子,眼底映照深沉夜色,像个一眼望不见底的幽暗漩涡。
“顾家曾发生过一起绑架案。两名劫匪一死一伤,没死那个正在服刑,把他带过来。”
圣林医院病房隔音效果很好,但耐不住沈月卿耳力惊人,只要他想,世界上没有他听不见的声音。
顾家人的态度并不像顾骄描述的那样冷漠,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照顾骄所说,绑架案里有两名劫匪,其中一个在他精神力觉醒时直面冲击,后来抢救失败死在了手术台上,另外一个则是在取钱途中被军队抓住,判了多年监禁,现在正在监狱内服刑。
因为当时顾骄精神力觉醒造成的轰动太大,导致原本是事情导火索的绑架案被人忽视,要想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活下来的那个劫匪就是突破口。
监狱看守森严,但对于符晓来说还造不成阻碍,很快劫匪就被五花大绑拖到沈月卿面前。
劫匪的脸上带着警惕和茫然,骤然离开监狱,他第一反应是以为有人来救自己,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被猛地一脚踹倒在地。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用肩膀抵着地面艰难地跪起来,一抬头,就见黑暗中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他瞬间头皮发麻,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啊——”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沈月卿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暗沉如恶魔,另一半张脸却生的惊艳绝美,似艳鬼勾人,两厢对比,视觉冲击异常强烈。
符晓蹲下来,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兄弟,别紧张,我们首领只是想知道点事儿,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