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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刚刚应要求搬来一张椅子加座的服务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文灏在心里笑开,这样的设计师和助手,作品的灵气一部分来自这样的性格吗?
    骆克不是无名之辈,他两年前崭露头角,被一些人称为天才设计师。他的自创品牌名字普通,叫深海,推出的服装深受鹰国部分时尚人士追捧,一件衣服可以引得评论家写两千字分析。
    网上有他的英文报道,虽然那些照片上的设计师有头发,但确实是他无误。
    这个华人设计师新一季的作品名为“史前文明”。他力图在服装上嵌入一层有辨识度的神秘感,选用了刺绣这一元素。
    东西出来后,他却怎么看都不满意,总觉得那些刺绣太过细腻,缺少力度。在使劲扯头发并冲出去剃成光头后,他上华文网站搜索“刺绣”,惊喜地看到了文灏“学生”的焰绣视频,又绕着弯听到了文灏对焰绣的介绍。
    汹涌的灵感刺激他不顾时间紧迫大幅修改作品,追命一样带着团队找到焰族聚居地,请会焰绣的焰族人按他的设计进行刺绣,同时付钱学技术。
    如今团队的人已经带着东西回鹰国进行后续赶制,他却还逗留国内,因为他发现,每当他设想发布会的场景时,那位介绍焰绣的年轻老师的形象都挥之不去。
    秀场说到底展现的是一种概念,它传达的是基于穿搭之上设计师的审美、想象、理念等多重内容。可以说,它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品。这个艺术品不仅包含最重要的服装,现场的模特、音乐、灯光都是它的一部分。
    在骆克这里,没有文老师,他的最新艺术品就不够完整。哪怕文老师只是穿着衣服去台上站一站,那一瞬间他想表达的东西才算圆满。
    骆克发到来钱的邮件里,新作品只有一张设计图,现在面对文灏,他却毫无遮掩的意思,主动将手机里有的图片都给文灏看,还掏出纸笔现场作画,解释他的灵感、意图以及他希望文灏参与的部分。
    文灏在他的设计里看到了美和想象的闪光,也佩服骆克的态度和追求,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促使他答应去客串模特,真正让他动心的,是两个机会:次要的,解决问题的机会,主要的,焰绣的机会。
    骆克留下联系方式,再三请文灏多考虑,和詹姆斯一起抱着他们的臭豆腐离开了。
    文灏转向应安年:“我想答应他。”可惜安年忙,要是可以一起去就好了,他心想。
    应安年给乐乐的杯子里添上热水,温和启唇:“正想带你去国外转转。”
    第56章
    骆克和詹姆斯先行离开,四月中旬,文灏和应安年如约出发前往鹰国。
    去往机场的路上, 除了司机只有他们俩。车窗外, 行道树开着一簇簇春花, 粉嫩的颜色一直蔓延向前。文灏心情明媚,如同去春游的小学生。
    但这并不是一段两个人的旅行, 应安年的秘书之一和来钱的工作小组已经早早等在机场。后者将负责骆克的服装品牌“深海”的发布会直播事宜。
    对发布会进行直播是文灏主动建议的,不仅为推广焰绣,也为丰富来钱的内容模式。他现在颇有点为来钱的发展尽一份力的自觉。
    骆克答应得很爽快, 文老师同意做他的模特, 他高兴得什么都说好好好。这对深海也有一定益处,双方谈了一些算不上条件的共识, 很快达成合作。
    来钱这次的工作小组是临时组的,夏馨打败“敌手”,争取到进入小组的机会。组里还有个不用争取就自动加入的妹子, 黎莉, 文灏在来钱大部分对内对外的事项都由她衔接。黎莉名义上的工作岗位细数起来有多项职责, 但她知道自己最重要的工作是服务好文老师。
    一个在爆料微博里表白的铁粉,和一个自封文老师远程小助手的铁粉,因为粉和粉之间的相知与相惜抱在一起,不顾他人目光又跳又笑,抒发她们即将见到文老师真人的兴奋。
    “我昨晚激动得睡不着,早上闹钟没响就爬起来了。”
    “我也是!你快帮我看看我眉毛画好没。”
    当文灏真的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两人一秒变端庄,接下来更是表现得要多职业有多职业。但没谁比文灏更能读懂人心中的问题。
    “你是黎莉吧?我记得你的声音,平时给你添麻烦了。还有夏馨,谢谢你和来钱其他朋友的帮助。”
    文灏也不去贵宾室,就待在外面和几位来钱工作人员聊天。说起来来钱办公室就在c市,他却一次都没去过,回来后该挑个时间上门表示感谢。
    文老师的平易近人让大家很快放下紧张拘束,顶着终极上司应总就在旁边的压力,纷纷要签名,要合影。
    应安年的秘书小赵看得眼热,见应安年没有任何表示,忍不住也加入合影队伍。他和文灏在n市就见过,对文灏的过去比别人知道得要多一点,心里的神奇感和敬佩更甚。
    文灏准确叫出他的名字,询问他近况的时候,小赵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夏馨和黎莉那种“此刻再无憾事”的心情。
    夏馨把文老师的签名祝语拍照发微博和朋友圈,收获无数羡慕。祝语应她自己要求,写的是特别朴素的“学啥会啥”。
    微博上的粉丝先是夸赞“咱文老师签名一笔一划写得好认真,一处连笔都没有”,然后就开始竞相p图,把自己的名字换上去,假装文老师祝福了自己学啥会啥。
    陆航看得泪流满面。他就是夏馨的“敌手”之一,落选原因是英语不够流利,此时他一边咬牙一边暗下决心要多学技能。
    直到登机后,因为舱位不同,应安年才再次享受到和文灏的二人空间。就餐、聊天、看电影,应安年等着文灏休息,结果文灏精神一直很好,睡着的反而是他自己。为了出来这一趟,他最近工作很辛苦。
    等应安年呼吸放缓,文灏凑过去,撑着下巴看他的睡姿。他已经关掉电影,也不想做别的事,这时心里一阵可惜,要是没买头等舱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让应安年靠在他身上睡。转念一想,还是算了,飞行时间太长,座位宽敞应安年能睡得好点。
    应安年一觉醒来,文灏的手正在半空,额头上还留着他手指的触感。文灏也没有被抓包的紧张,小声道:“你头发乱了。”
    应安年没有动,“嗯”一声,像没睡醒般又闭上了眼睛,让那点感觉留存久一点。他发现了,身边这个人时常在意他的头发是否整齐,可能是某种强迫症。
    飞机降落时是当地时间的下午,即便在机上简单休息过,大家依然有些疲累。文灏要自己提行李,他弯腰时,应安年看似自然地揉了揉脑袋,然后接过他的行李,把自己两只手都占满。
    小赵正要上前帮忙,顺便提醒老大整理下头发,就见应总低下头对着文老师说了句什么,后者就抬手仔细地帮他顺头发。
    两个人周围好像升起一圈结界,外人无法探进分毫。小赵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往旁边看,发现夏馨和黎莉互相抓着手很兴奋地看着这边。他蓦地想起了之前的传言,此后的行程中自觉降低存在感,尽量不往前凑。
    詹姆斯和启星海外事业部的人都来接机,众人到达酒店先各自修整,第二天骆克就请文灏过去试装、彩排。
    做完最后的微调,看着文灏穿着自己作品的样子,骆克眼神迷醉,怕惊扰幻境似的喃喃:“太棒了,比我想象的还完美,我已经等不及了……”
    应安年同样被此时的长发青年迷住,仿佛所有光都被他吸走,目光除了他的方向别无去处。一片安静中,骆克的声音是唯一杂音,应安年被惊醒,身体快过思维地大步跨过去阻断光头设计师的视线,借口紧接着跳出来:“不是要彩排吗?抓紧吧。”
    骆克得到提醒,重新化身没毛的兔子,跳来跳去,快速发号施令,还不忘跑过来告诉文灏,自己决定把这套衣服送给他,言道这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到了邀请函上所写的时间,受邀宾客三三两两地来到秀场外,边走边与相熟的人交换对这次发布会的猜测。可当他们一踏入秀场,所有未尽的言语都消散于舌尖。
    室内光线昏暗,对面不辨人脸,完全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一道道白色的圆形光柱从高高的顶部打下来,仿佛透过岩洞入口照下来的阳光。如果有人视力足够好,可以看到天花板下悬着一个个飞碟形的投影仪。
    呈弧形往两边排列而去的光柱里分别悬浮着一个微微晃动的立体箭头,依次指向两个方向。箭头颜色斑驳,好似因岁月侵蚀,红漆剥落,绿霉生长,露出了里面灰白色的金属。
    没有人做指引,宾客们沿着箭头往里走,有的人因为黑暗相互搀扶。起初还有人小声交流,渐渐大家都陷入安静。视线受限的环境下,不整齐的脚步声变得清晰。同时钻入耳朵的,还有别的声音。
    从外往里,先是风吹林海的声音,间或还有鸟鸣,继而是潺潺流水声,再过一些时间,敲击金属和石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好听的节奏。
    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被拉长了数倍,来看秀的时尚潮人们成了野外探险者,误入一个岩洞,越走越深,远离密林,路过地下河,最终听到了人类制造的声音。
    在他们欣喜之际,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处远古遗迹。
    两片柔和的光相对铺开,光亮中是成排的座位。走近看,那些光是从木质外表的座椅下透出,仿佛来自未燃尽的能量石。
    探险者们依次找座位坐下,身体的遮挡让光亮一格格暗下去,就像按下了一个个机关。
    两边座位的中间,最深的黑暗笼罩着遗迹中心。当最后一位探险者到达准确位置,沉睡亿万年的远古记忆在后人的精神呼唤中慢慢浮现。
    如明月从水底升起,光线由暗到明,t台出现。
    第57章
    鼓声响起,统一了人心跳的节拍。继而弦乐加入,如诉如吟。少倾, 敲击金属和石头的声音出现, 似一面背景, 淡入淡出。
    可当人凝神去听,又觉得最微弱的敲击声才是整个乐音中最勾人的部分, 似密码中最核心的一串字符,冬日里唯一一缕花香,牵引着探险者翻过最后一座山丘, 钻出茂密的灌木带, 直起腰向远处看去——大片河边沃野映入眼帘。
    第一位模特踏着鼓点走上t台。
    这是远古时期的一位少女,正带着收获, 脚步轻快地回家。
    她扎着粗糙的辫子,头发表层蓬蓬地拱起,像在林间穿梭时被树枝勾乱了。白色人造毛皮裹胸围着她纤薄的胸膛, 棕色裙片如串起的狭长枯叶, 从左往右旋转而下, 收拢细腰,层叠垂落。
    柔软稀疏的白色绒线拼成窄条,绕过脖颈,向两臂延伸,直到将中指缠绕。行动间,绒线轻轻飘摇,与赤裸双足上缠绕足踝的黑色细带遥相呼应。
    少女右手提着一个球状的绿色手袋,像是由粗细微有差异的藤蔓临时编织而成,形成她身上仅有的一抹亮色。
    藤袋顶部探出两朵小花、一捧麦穗,沉沉果粒压得麦穗垂下了头。循着麦穗垂下的角度,相互重叠的叶状裙摆随着少女的步伐翻起波浪,“叶底”一闪一逝。
    从t台两侧观众的视线看过去,裙摆的浅色内衬上坠着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形图案,仿佛随意撒落的果实。然而待少女不疾不徐地走到正前方,再看那图案,分明是游曳的细胞。
    细胞由赭红、墨绿、灰白三色的细小几何图形组合而成,每一个都有其独特之处,布料的弯曲平展为它们添上动态,又因为颜色的暗沉让这种动态显得笨重,仿佛经过久远的时间,保存在液质中的细胞已失去了大部分活力。
    这些闪现又消失的细胞就像催眠暗示中的安全词,一下将处于精神幻境中的观众点醒,眼中的原始少女立刻就变了模样,露出种种异常:眼角和唇上的银色,裙摆锋利的边缘,黑色细带上如耳机头般的坠珠。
    此时少女已走到t台最前端,观众等着她转身回返,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但少女一点停顿也无地继续向前,身姿挺直地踏出t台边缘。
    观众区传来抽气声,有人已以手掩唇,但略高于观众席的t台那边没有如他们所想地响起踩空声,也没有痛呼。
    活泼的鼓声隐没,提琴音向前,平和中挟着一丝肃杀。少女走入黑暗,就那么,消失了……
    “啊!”有女士忍不住低呼一声。
    没有人想去寻找声音的来处,大家的目光都被出现在半空中的少女夺走。
    开场前熄灭的光柱重新亮起,随着顶部飞碟的移动,光柱也无序地移动到人群周围。这一次,光柱里的箭头换成了不同的自然景观:铺着薄雪的沙漠、浮着冰山的大海、野蛮生长的草原、绿树环绕的湖泊……
    少女就出现在这些自然景观之上,穿着同样的衣服,迈着同样的步子,忽上忽下,从一道光柱走入黑暗,又在另一个方位从黑暗走入新的光柱,像是凭一双裸足走遍了整个原始世界,直到真的消失。
    3d投影让这一切栩栩如生。越接近明亮的t台,光柱和光柱内的影像越淡,观众们转着头寻找少女的身影,恍然觉得自己是在追寻远古的踪迹。
    在少女的影像消失前,下一位男模已经走到t台中段。他乱发赤足、步伐狂野,单肩背的包似一道弯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袖从边缘蔓延而上、直达肩部的大块刺绣。
    隔着一段距离时,那块刺绣如一个下宽上窄的树冠,因为进入秋冬色彩驳杂。当视线与它的中心垂直,一座高塔才显现出来,几何结构支撑着它稳固通天。
    身携高塔的原始勇士同样在t台前端一步迈上半空,开始了光柱中的千里迁移。
    在他身后,模特们一个接一个地步入观众的视野。他们的着装带着明显的原始、自然元素,多为白色、黑色、灰色、深红、深蓝和棕色的组合。除了刺绣,布料本身少见花纹点缀,靠大胆的裁剪、精巧的折叠、神奇的交错甚至穿插构轮赋形,制造出人意料的美感和夺人眼目的风格。
    但这些,都比不上刺绣带给观众的思维弹跳及想象扩展的效果。陈旧的颜色、无限变幻的几何,加上视觉差的助力,模特腰部的东方龙化作弯曲的大桥,颈上的石饰拼成环形的宇宙空间站……
    此时秀场中的大部分人都不认识那是焰绣,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欣赏它。而且,他们很快就会认识了。
    “那是种美妙的刺激感,我以为自己捡到了一块美丽的化石,透光看过去才发现里面是核能记录仪。它向我展示了一段远古的记忆,在有记载以前,人们已经创造了丰厚的文明,他们采集、打猎,也研究、发明。坐在深海秀场中的时候,我真的相信了,就是这样,史前文明就是这样。”一位评论家在随后的文章中写道。
    一场秀是一次概念表达,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
    有嘉宾在结束后陈述她的感受:“我觉得设计师是在用一种新的角度解释特立独行,每个人都生活在时代中,带有时代的烙印,但你可以活出个性,在勇敢前行、努力创造的前提下,你的天地将无限宽广。当然,深海这个品牌可以巧妙地凸显你的个性,让你不会被人群淹没。”
    还有这样的不同意见:“我从骆克的作品中看到了‘生活在别处’,对世界始终保持融入又疏离的态度,我们的精神才是自由的,才可以延续旧日的美好,同时开辟新的征程。”
    也有纯粹从时装上解读的:“显然有审美循环的意味,复古、革新、用科技手段复古,时装界就是一个怀旧都充满新乐趣的地方。我有预感那种叫焰绣的东方刺绣将引领一种新潮流。”
    一套新的设计走下t台后往往会根据实际需要做贴合日常的修改,变得不那么“怪异”和亮眼,但因为有了时装秀,人们已经赋予了它更多东西。
    骆克任由这种赋予进行下去,随大家猜测、解析,带动他的设计、深海和焰绣为更多人所知,让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认知喜好来选择他的服装。
    一段时间后,他才公开他的本意:“我的灵感来自‘传承’。有一阵我在想,过去的东西是不是都落后,或者都是好的?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或许过去根本不是我们现在以为的样子。那么我们原封不动地复制过去的东西或完全扔掉它们,都是没有意义的。我想传承真正的含义是延续美的感受和精神。”
    听了他这段话,众人再回过头去看那场秀的最后一部分,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t台上不再出现新的模特,明亮的“月光”复归暗沉,空中的影像通通消失,所有光柱不断扩大、变淡,最终合为一体,把两边的观众位都笼罩其中。
    鼓声、提琴声和敲击声渐隐,轻轻的钢琴音衔接进来,温柔缱绻,似目光抚摸过大地,细数每一片叶、每一粒沙。
    波浪声涌入,填满钢琴音符的间隙,一直淌到人的心上。与此同时,粼粼闪光的水面从观众们脚底升起,无形地没过脚面,攀上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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