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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我懂什么?我该懂什么?”她突然拔高音调,冲上前质问他,“陈继川,我和你之间究竟算什么?”
    陈继川说:“还能是什么?无非是一夜情呗。”
    她给了他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脸,令他用左半边脸上死板呆滞的眼睛对着她,也令她心中一阵剧痛。
    她下意识地伸出打到发麻的右手去碰他的脸,却被他一偏头躲开。
    他说:“就算我对不起你,今天我什么样你也看见了,我还不起。余乔,遇上我,你就当自己倒霉吧。”
    他摸了摸嘴角,活动活动脸部肌肉,站起来,“差不多得了,我们的事到今天也算有个了结,别来找我,再找我就得申请局里保护。”
    “什么保护?又派个人我说陈继川英勇牺牲,你节哀顺变吗?”
    “这次不会。”他拉开门,“这次死的是季川,跟你嘴里的陈继川一毛钱关系没有。”
    门关了,又是冰冷的囚牢一样的房间。
    他走得干净利落,就像上一次一样,半点留恋都没有。
    从前仿佛是她一厢情愿独自撑起的梦,经不起打扰,一碰就碎。
    余乔慢慢坐下来,就在他离开的位置,她身体向前,双手撑住额头,想哭哭不出来,想恨也没有道理,哀莫大于心死,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一把尖刀刺进她胸腔一通乱搅,疼痛让人崩溃,也让人清醒。
    这感觉十分熟悉,三年前的噩梦再度上演,她在阴冷潮湿的房间内,几乎疼得晕厥。
    下雨了。
    她走出勒戒所的铁闸门,小曼的车停在不远处,她端着奶茶,正在嚼珍珠果。
    余乔带着满身水汽上车,几乎是瘫倒在副驾驶座上。
    小曼瞪着她,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咕噜咕噜吸奶茶,配着窗外的雨声,倒像是一幕滑稽戏。
    “我打他了。”余乔闭着眼说,“我给了他一耳光。”
    小曼咬着吸管皱眉头,“那王八蛋又干什么了?把你气得动手。”
    余乔说:“没什么,大概意思就是想分手吧,以后各走各路,两不相欠。”
    “我日呢,真是个24k金纯傻逼,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她一秒就炸,炸完之后还有点理智,“是不是……不想拖累你?”
    “可能吧。”余乔握了握右手,感觉扇耳光的痛感似乎还在,她有多爱他,就用了多大力气,“我想找田一峰问问。”
    “行啊,我开车领你去。”
    “不知道他肯不肯说……”
    “肯定说!”
    余乔狐疑地看着小曼,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说,“我刚接他电话,正好吵了一架,我一时着急就跟他说……说你喂了陈继川吞过安眠药,他们要再敢乱搞,真不怕你再死一次啊……”
    余乔闭上眼,懒得说话。
    小曼有点怕了,“唉,没生气吧?”
    “没有。”余乔说,“就是觉得挺贱的,要拿命威胁人,才给你三分面子。”
    一路上小曼都在忙着用微信和田一峰吵架。
    一会儿听见她发语音说:“我早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过也没想到你们俩能坏到这个地步,真没下限。”
    一会儿趁红灯时盯着手机屏吭哧吭哧喘气,“他说我没见识!死男人居然敢说我没见识!”
    余乔说:“别气了,气狠了容易长皱纹。”
    小曼立志赌誓,“我不气,我当然不气,我要气死他气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绿灯亮,小曼第一时间开车冲出去,火箭一样飙回市区。
    三个人约在一间咖啡厅小隔间内,小曼点一杯焦糖玛奇朵配松饼,田一峰喝白开水,余乔对什么都没兴趣,她见到田一峰,开门见山,“我今天见过陈继川。”
    她还是不愿意改口。
    田一峰换了便服,穿一件灰色短大衣,简单利落。
    他拧着眉毛,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小曼坐在对面,吃着松饼,狠狠瞪他。
    余乔说:“你说他有苦衷,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一峰看一眼小曼,她趁机对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他低下头,莫名心烦。
    “他在山里和朗昆他们待了五天,五天能发生什么,你也想得到。”
    “我想不到。”余乔也有脾气,这股火被她摁在胸腔内,始终不发,“都说我应该懂,可是你们一个字不说,要我怎么猜?”
    田一峰说:“余乔,他一只眼睛没了。”
    “我看见了,还有呢?”
    “你也知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焦虑地反复去抠米白色桌布,她突然间特别想放弃,就像陈继川说的,就当这是成年人之间的小游戏,不必投入真感情。
    她应该转身就忘掉,她怎么这么无能、这么懦弱。
    “唉……”田一峰紧握水杯,有些事他也不忍心去提,但假使他不说,任由陈继川把自己拆得七零八落,他怕将来大家都后悔,“朗昆给他注射过那个东西,根据小川回忆,一共两次,每次都把剂量控制得很好,比起杀了他,他们更愿意毁了他。”
    余乔口干舌燥,想喝水,却一不小心碰倒了玻璃杯,水倒得满桌都是。她惊慌地站起来,小曼连忙说:“我来我来——”
    田一峰抬眼看她,低声道:“他在医院住了八个月,之后立即转到勒戒所。即使医生说他的情况不至于完全成瘾,但是他仍然坚持在里面待满两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没人开口,田一峰接下去说:“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真的有一天变成朗昆所预期的烂du鬼。余乔,我们当警察的,也不都是石头变的,我们也会怕……”
    “所以呢?所以再不许我去看他,所以要和我一刀两断?”
    田一峰说:“余乔,我们这干这一行的,太知道染上这个东西会是什么下场,他怕拖累你,真的,就算他这方面没事,他的左眼你也看见了,肯定好不了了。更何况你爸爸的死还是和他脱不了关系。你不如向前看,该忘了的,就忘了吧。”
    ☆、第32章 停摆
    第三十一章停摆
    算了吧,忘了吧,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忘了这一切,彻底地自我放逐,重新成为一个无拘无束的人。
    然而,恰恰是然而。
    她做不到,三年前做不到,三年后一样如此。她毫无长进,仍然带着感情的沉重镣铐。
    她坐下来,抿一口刚刚端上桌的锡兰红茶。
    算不上惊讶,也称不上痛苦,她似乎对这个谜底早有预感,这预感能够使她平静地接受田一峰口中所陈述的一切。
    然而她还是会去想象,曾经在缅北深山,在勒戒所,那曾经无数个不眠夜,他经历过多少疼苦。
    她爱他,心疼他,这一点居然分毫未改。
    “累不累?”余乔问,“永远这么自以为是地替对方想好退路,自顾自当一个大情圣,你们累不累?”
    田一峰语塞,看看余乔再看看小曼,竟然无言以对。
    余乔说:“我希望我可以恨他,也希望我可以忘了他,但是一样都没实现。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是麻烦你下次‘替人着想’时,考虑考虑对方愿不愿意。”
    田一峰大概也很无力,他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情感迷局,就连作为第三人都没有办法应对,但他从内心里敬佩她,“小川在缅北经历的事情太残酷,连我都没有办法想象。他能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余乔,朗昆毁掉的不仅仅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信仰,你想想他当年为什么会主动申请去瑞丽,他心里——”田一峰说到激动处时面颊发红,一手指向胸口,一字一顿地说,“他心里有一把火、一个信念、一种理想,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记忆,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大脑让自己不去回忆当天接受注射之后du品给*带来的刺激和愉悦,那种隐隐的回味,已经足够摧毁他,你明不明白?吞过安眠药的不止你一个!”
    余乔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沉默似沙土从天花板向下落,渐渐淹过头顶。
    咖啡厅开始播放迷离的情歌,无奈那些婉转朦胧的歌词仍然无法开解眼前的压抑。
    余乔认为这是一个死结。
    每一个都沉湎在自己的悲伤与哀痛当中不可自拔,他们感动于自身的伟大,将对方的退让视作理所应当,或许接下来再继续实践他或她自以为是的牺牲,继续一场不被期许的悲剧。
    颓然的情绪正无声蔓延,环绕音响内反复有人吟唱,“亲爱的,亲爱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余乔终于开口,“你们真的好伟大,为国家做英雄我无话可说,但我自己的感情,我的爱情,不需要他当英雄。”
    她眼里从来只有陈继川,她的梦想与期待当中从来不需要英雄壮举。
    然而他不懂,可怜她曾经以为他会懂。
    晚上九点,一天的活动结束,陈继川回到房间准备睡觉。
    他住的是四人间,上下铺。
    四个人当中有两个“哑巴”,一个是陈继川,另一个是矮个子中年人,大概是叫老高。
    还有两个话唠,对着窗户抱怨晚餐太他妈难吃的是个叫吴庸的富二代,坐床上搭腔的听说是长途车司机赵满。
    陈继川睡上铺,靠着窗。冬天吹冷风,夏天喂蚊子。
    他下午和田一峰通过电话,知道了余乔的态度,也知道了她曾经因为他的离世而灰心绝望。
    他心里木木的,却又一阵一阵地疼。脑海当中藏着一团乱麻,什么事情也想不了,除了靠在床头发呆,仿佛没有任何可做的事。
    他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本快被他翻烂的《自动控制》,径直打开中间页,露出一张旧照——
    那是毕业典礼上的余乔,正穿着学士服,对着镜头一阵傻笑。
    看着看着,他竟然也笑起来,连自己都没发觉。
    吴庸踮脚凑过来,琢磨着说:“这妞长得不错,尤其是眼睛,感觉镶了钻哎。不过这学士服太大了,看不出身材。哎我说老季,这你媳妇儿啊?”
    陈继川把书合上,并不搭理他。
    但是吴庸早就习惯他闷不吭声的态度,根本不需要他搭理,完全有坚定信心唱好这出独角戏。“不过也没见这女的来看过你啊,我估计不是媳妇儿,是女朋友,嗯,应该是前女友吧?怎么?人嫌弃你跟你分手,你还旧情难忘在这日看夜看的都看了一年多,个照片都快给你摸烂了,也太可怜了点吧……”
    “不过追妹子这种事,我在行啊,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们怎么回事,我给你出出主意试试还能不能成?”
    吴庸一拍胸脯,简直要为他“沉默的小伙伴”两肋插刀,“放心,不收你钱。”
    他兴致勃勃要搞大学寝室深夜畅谈,但可惜陈继川只转过背一闭眼,睡了。
    吴庸得出结论,“就你那一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儿,我要是女的我也不愿意跟你。”
    月光在白色的墙面上投下温柔的影,透过他的眼睛,这道影也仿佛是她的轮廓,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又想去牵她的“手”。
    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转念一想她肯定不会接受,这时候指不定怎么恨他,或者都快骂完一千次混蛋王八蛋了,但也许她最近学了点新鲜的脏话,他倒是想听听,或者亲自指导指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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