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六皇子的眉心极其轻微的蹙了蹙,他生得秀美如珠玉,纵然只是这么轻轻一蹙眉也是极惹眼的。谢贵妃知道他已被说动了几分, 于是便伸手握住他的手,柔柔的把话,“六郎,母妃此生只有你和三娘两个孩子,自是把你们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的。如今三娘已经没了,只咱们两个却是再不能忘了她的仇的。如今你父皇尚在,自是不好对楚王、吴王之流下手。可,还有以后呢……”她轻轻的咬了咬唇,语声乃是一贯的轻柔,似是含着满腹的心事,最后尽是化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六郎,你妹妹的仇以后能不能报,便都看你的了。”
六皇子慢慢的阖了阖眼,他的眼睫长而卷,看上去有些秀气,只是等他睁开眼睛,那一双黑眸却黑沉沉的。他将谢贵妃递来的手反握住,极用力的握住,目光犹如雷电横空、刀剑出鞘一般有一瞬的雪白凛然,一字一句的重复道:“那我最后问一遍,三娘的事情,当真与兰射还有母妃您无关?”
“自然如此!”谢贵妃想要把手抽回来却不能,面对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便是她也不免生出怒火来,“我早已说过,那是楚王与吴王做的,不过是你父皇护着他们这才把罪名推到太子边上的内侍。你怎的还怀疑起我了?难不成,我还会害你妹妹?!”
六皇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谢贵妃却仿佛更生气了:“你说话啊?难不成我在你心里便是那等连女儿性命都不顾的蛇蝎妇人?”
六皇子终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那便先这样吧……”他慢慢的从榻上起来,长袖拂过案边,发出细碎的衣声,语声压的极低,“儿臣明白了。”
“先别走!”谢贵妃紧紧盯着他:“你说你都明白了些什么?”
六皇子却没有直接应声,只是垂下眼,轻轻的道:“儿臣先走了,母妃也早些休息吧。”说着,他长袖一摆,径自起身出去了。
谢贵妃咬牙切齿的盯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得是咬牙切齿的恨:“……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逆子!”横说竖说都不动,简直是天生来气她的!
倒是边上的大宫女曲扇劝了一句:“娘娘也莫要灰心,奴婢瞧六皇子大约也是信了。现今三公主才去,他心里正难过呢,难免面上露出一点来。”
谢贵妃抬眼看了看了曲扇一眼,淡淡的道:“信什么?原本便是楚王与吴王下的手,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曲扇连忙垂首,只觉得脊背上冷飕飕的,不由自主的冒了一身的冷汗——她是知道谢贵妃先前悄悄派人去找三公主的事情的,后来年宴上又出了这么一桩事,不由得她不多想。只是,当着谢贵妃的面,曲扇还是暗暗的打了个寒噤,低声道:“是奴婢失言了,此事原本便是楚王与吴王下的手。”
谢贵妃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扫了她一眼,那一眼里眸光如刀。只是她的语调仍旧是恍若无意的,轻轻淡淡的开口:“你也是我身边伺候惯了的老人了,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大约知道。”她顿了顿,又加一句,“有些事情,该忘了的,那便忘了好了……”
曲扇面上沉静,点了点头,手心湿漉漉的:“娘娘教训的是,奴婢都知道了。”等她服侍着谢贵妃休息之后这才起身出去,不由咬了咬唇:她是谢贵妃身边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到万不得已,自是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可,可就怕谢贵妃真就起了灭口的想法——连亲生女儿都能下手的人,哪里又有什么良心或是旧情可言?
曲扇站在廊下好一会儿,徘徊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还是得留一手日后保命的。倘日后谢贵妃不仁,那她也只好不讲义气了。
而此时,萧明钰却站在皇帝榻前,轻声道:“太子所犯之事,若论国法,实是难容,确也不堪东宫之位。只是,”他顿了顿,缓缓的言语道,“说到底,这也是我们萧家的家事,还望父皇能看在母后的面上,法外容情,慈悲为怀。”
皇帝的目光犹如电光一般的在萧明钰面上掠过,忽而嗤笑了一声,冷淡又讥诮:“若非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他做的那些事,早就该,咳咳咳……” 他说到一半,怒气勾动心火,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
边上的郑娥连忙从宫人手里接过药茶递到皇帝嘴边,柔声道:“父皇,您喝口茶,润润喉。”等皇帝接了茶,她又忍不住轻声嗔了一句道,“这不是正说话嘛,您又不好多动气的,怎地动不动就和四郎生气?”
皇帝手里正端着茶呢,闻言差点没呛到,不免戳了戳郑娥的额角,有些吃味:“你这丫头,如今怎么就这么偏心,明明就是四郎惹朕生气。你倒好,倒是朕的不是了……”
郑娥眨了眨眼睛,凑到皇帝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皇帝被她逗得微微扬唇,面上的厉色似乎也渐渐散去了。
郑娥见皇帝此时心情正好,便拉了拉皇帝的胳膊,脆生生的道:“对了,父皇,东宫都围了一个月了,内外不通的。康乐年纪还小,经了那些事,实在是叫人担心。我和四郎也不放心,您看:能不能让我们去东宫瞧瞧?实在不行,让我先把康乐接出来——她还是孩子呢……”
“莫要胡说!”皇帝轻轻拍了拍郑娥的手背,语声不急不缓,不透半分的喜怒,“都是做王妃的人了,怎地说话还和孩子似的?孩子再小,也得跟在父母身边才行,哪有去叔叔婶婶家的?”
“可……”郑娥正要争辩一二,却见着边上的萧明钰微微摇了摇头,只好咬着唇没再说下去。
皇帝多少也瞧见了他们的小动作,不免失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罢了,也都快一个多月了,你们要去东宫看看,也行吧……”他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心头对长子的一点不忍,可如今主意已定,到底还是强自狠下心来加了一句,“顺便把御史给朕的那些折子一起带过去——让他自己上道折子,也算是朕看在皇后面上,最后给他留的颜面吧。”
言下之意,是要太子自请辞位。
萧明钰这下还真觉得棘手了——这事本来就是奉皇帝的意思去办,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以后要是掀出来,难免要有人背地里说萧明钰不顾手足之情,逼迫太子让位的……
只是,皇帝既然这般说了,萧明钰也不好推迟,便直接道:“儿臣遵旨。”
“行了,让黄顺带你们去东宫吧。朕也要躺一会儿……”皇帝看着有些不耐,挥了挥手便道,“去吧去吧,朕也要歇息了。”
萧明钰拉起正在榻边的郑娥,一起垂首礼了礼,起身就要离开。
还未等他们跨出门槛,便听到皇帝极轻的声音:“等等……”里头静了一瞬,只能听到皇帝轻轻的咳嗽声,随即才等到皇帝的后半句话,“荣贵,你替朕把这本《管子》拿给萧明钰。他们太傅一贯只教四书和五经,只是平日也该瞧瞧其他的。多看,多想,多做事,这样才好。”
萧明钰连忙回头却看,果是见着荣贵手里捧着一本书往门边来。
那本《管子》显然还挺新,应是皇帝病中这几日才翻看的,萧明钰伸手略翻了翻,倒是见着其中有一句是:“然而,天不为一物在其时,明君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天行其所行而万物被其利,圣人亦行其所行而百姓被其利。是故万物均、既夸众百姓平矣。”
这句话可以这么解释:“‘然而,天不会由于某一种物的需求而错行它的节令,明君圣人也不因为某一个人的需要而错行它的法度。天按照它的规律运行,万物就自然得到它的好处;圣人也按照他的法度行事,百姓就自然得到他的好处。因此,万物平衡,百姓也安定了’。”
正所谓,“明君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
这是皇帝把太子的事情解释给他听,还是告诫他?又或者,仅仅是他想多了?是要看这本书其他的地方?
萧明钰心中思绪千转,面上还是十分恭敬的谢了皇帝的赐书,口上道:“多谢父皇,儿臣一定细读深思。”
皇帝靠坐在榻上,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再没有说什么。
一直等到上了车驾,萧明钰仍旧是在翻那本《管子》,一共八十五篇,里头道、儒、名、法、兵、阴阳等等得思想都有涉及,实在不知,皇帝要寄在书中的是什么话。
倒是郑娥见他捧着一本书眉心紧蹙,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我先前说错话,叫你为难了?”
萧明钰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揽住人,笑应道:“没有的事,无论父皇怎么想的,太子倒是我嫡亲的兄长,这时候旁人避讳不敢去看,可我还是得去看看才好。再说了,就像你说得,康乐到底年纪还小,我也不放心呢。”
郑娥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垂头道:“下回再有什么,我一定先和你说了才好。”
萧明钰见她模样可爱,实在忍不住,垂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笑起来:“没事,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好了……”他语声把头抵在郑娥的肩窝,温热的鼻息轻轻的拂动郑娥的发丝,蹭着德她脖颈微微有些痒。
萧明钰说话时语调十分柔和,一字一句的:“我还记得第一回 ,你见皇祖母的时候还当场哭了呢——从你小时候起,父皇便宠着你,叫你喜欢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没道理叫你嫁了我后还得替我操心,学着谨言慎行。”他很认真,很认真的道,“我这样努力,也不过是希望你能一辈子做自己——做你想要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一辈子不必看人眼色,活得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郑娥不知怎的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连忙掩饰一般的撇开头,小声道:“就知道你嘴甜,就会说话哄人!”
“只哄你啊!”他抱着郑娥花瓣一般娇嫩的脸蛋,先亲亲她的面颊,再亲亲她微红的眼睑,最后很轻很轻的碰了碰她的唇,“你尝尝,甜不甜?”
郑娥被他这无赖模样逗得一笑,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忍不住靠在他怀里笑得打颤。等笑过了,她又忍不住伸手抓了萧明钰肩头滑落下来的一缕乌发在手上卷了卷,小声道:“四哥哥,你真好……”
萧明钰凑过去又吻了吻她,低声陪着她一起说这没头没尾的情话:“哪里好?”
“哪里都好,”郑娥靠在他怀里,伸手搂着他的脖颈,抬起那双黑亮的水眸与他对视着,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丰润的颊边梨涡浅浅,语声喃喃,像是自语又仿佛是告白,“我好喜欢你……”
萧明钰看着她那红唇吐出那五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忽然充斥在耳边,急促又热烈,身上的血液似乎都要跟着沸腾起来。他一时间亦是不知该如何应答,垂头用力咬住郑娥的下唇,含着抿了抿,舌尖轻轻勾勒着那秀美的唇线,然后慢条斯理的加深那个吻……
直到怀中人气息急促,面颊泛红,萧明钰方才稍稍松开手,笑着与她道:“要不然,叫声‘夫君’听听?”
郑娥握着粉拳轻轻敲了敲他的胸口,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她眼中还有没散开的水雾,看人时雾蒙蒙的,仿佛隔了一层烟雨的江南春水。
郑娥羞得面上都红了,红晕如霞,美得犹如滴露玫瑰。她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趴到萧明钰的耳边,细声和他道:“等,等迟点吧……”她羞得很,最后几个字差点咬在嘴里没说出来,“等晚上那时候,我再……”
要不是在去东宫的马车上,萧明钰真想抱着来一回。
然而,纵是心潮澎湃,心里头又千百个没用过的姿势等着他,他此时也只能强自忍着。萧明钰深深吸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这是折磨自己呢,还是折磨自己。他把郑娥整个儿搂在怀里,轻轻的抚了抚她的脊背,忍不住隔着车窗催了一句:“怎么还没到?”
外头的车夫被萧明钰那明显带了愠怒的声音催的一激灵,差点没握紧手中的马鞭,连忙应道:‘殿下莫急,马上就到东宫了。”
果真,不一会儿便听到勒马声,马蹄跟着一顿,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萧明钰不必人说,径自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然后便伸手扶着郑娥一起下了马车。
东宫左右早已被围得严严实实,好在有黄顺陪着他们一起来,传了皇帝的口谕,那些羽林军便让开路来,打开殿门迎了萧明钰和郑娥入内。
东宫上下被围,内外不通,好容易见着大门开了,那些个内侍宫人都瞪大了眼睛。
萧明钰倒是好脾气,侧首问了一句:“不知太子和太子妃现下可安?”他顿了顿,又道,“本王奉父皇旨意,来与太子说几句话。”
那些个内侍连连点头,不一会儿便又去前头通报太子与太子妃了。
萧明钰现下也颇有耐心的等着——他先前都在车上忍着没和郑娥这样那样,此时这一点点事情,自然也能忍得住。
不一会儿,那去通报的内侍便跑着回来传话了:“魏王殿下,里面请……”
萧明钰微微颔首,牵着郑娥的手一起往里头去了。黄顺倒是十分自觉,留在门口的地方与边上那些羽林军说话。
现下正是午膳的时间,太子与太子妃正在殿中用膳,见是萧明钰和郑娥来了,难免有些惊喜交加,连忙搁下碗筷,起身来见人。
这边两个兄弟见过礼,萧明钰才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太子的桌案,眼中微微一怔——太子与太子妃午膳吃的倒是极简单:一碟炒时蔬、一碟云腿蒸蛋、一碟炒腊肉还有一碟小点心,想来也是被围多日,宫内供给有些不够。
可,这是太子啊。十岁不到便得封东宫,兄弟几个里面只他最尊贵,父皇母后亦是最疼他,就连他平日里起居饮食都比着帝王的仪制来。
从太子生下来到现在,恐怕还是第一次吃这般的苦头?
说到底,萧明钰与太子也是兄弟,小时候太子脾性温和,待他亦是不错。虽说他有时候也怨太子没心没肺、不听劝,可瞧太子如今憔悴惶恐的模样却又不免有些心酸。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竟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萧明钰心头微微有些哽,只是面上还是不显,轻轻的问了几句:“皇兄皇嫂这几日可好?若有什么缺的,倒是不妨说一句,迟些儿我托人给你们送。”
太子这一回看着倒是比之前平静许多了,或者说那日年宴上看着三公主吐血而死、左右之人活活杖毙的时候,那数也数不尽的血终于叫他已经从经年的长梦中醒过来了,彻底的清醒过来了——他生在这天下第一富贵显赫的人家也是天下第一危险的地方,步步皆存杀机,不容半点的疏忽和大意。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常的玉青色布袍,闻言苦笑了一声,看了眼萧明钰:“不必了,吃的穿的都够用。你到底身份不同,如今又何必做这些事情惹嫌讨父皇厌烦呢?”说着,他便转开话题,温声问道,“对了,你们这回能进来,想来也是父皇点了头。父皇那里,可有说什么?”
虽说太子面上故作平静,可说到皇帝的时候,他眼里还是不禁露出几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盼来。
萧明钰知道,太子仍旧是还未完全对皇帝死心——也是,他是嫡长子,自小便是兄弟姐妹里头的头一份。皇帝便是再忙也不会完了他,时不时的便要过问他的身体或是功课,爱子之心何其真?也正因如此,之前无论太子做了什么,想一想这多年的父子之情,想一想元德皇后的旧日情意,皇帝总也不免心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儿子。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和以前是不一样。
萧明钰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不忍直接戳破太子的期盼,想了想便把先前黄顺那里接来的折子递给太子:“父皇是托我把这些折子拿给皇兄你看的。”
太子一怔——他以往也曾参政、监国,自然也看过折子。但是这时候皇帝让萧明钰递折子给他,恐怕和以往的考校磨练不太一样……
太子面上蓦然苍白下来,他牙关紧咬,犹豫了许久、许久方才抬手从萧明钰的手上接过那几本折子,手背上青筋紧绷着,显然是用力至极。
此时的他,甚至不敢去打开手里的折子。
恰在此时,在边上陪着郑娥说话的太子妃崔氏缓步上前来,轻轻的抚了抚太子的肩背,柔声道:“殿下,无论如何,妾都是陪着您的。”她把手按在太子那青筋暴起的手掌上,温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既然父皇让四弟把东西捎来,我们也总是要看的。”
第92章
崔氏的手温暖柔软, 覆在太子的手背上,叫太子也渐渐的又镇定下来。他深呼吸了一下, 平息了眼中的酸涩, 这才下意识的回看了崔氏一眼。
其实太子以前很少正眼去看崔氏。大约是时间太久了,甚至连他已忘了最初的时候是为什么会那样讨厌自己的太子妃,只是隐约记得当初的自己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喜欢和不高兴, 渐渐的便与太子妃生出了隔阂。到了最后,竟是连见一面都觉得心烦。
然而, 这被困东宫的一月多来,夫妻两人朝夕相见, 昔日里许多莫名其妙的隔阂也都渐渐消去了,太子仿佛是重新的认识了自己的妻子,也终于明白皇帝与皇后为何会在天下那么多的贵女之中替自己选崔氏为妃——崔氏端庄贤淑, 品貌皆好,一心一意的待他好。便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也只有崔氏愿意陪在他身边, 与他一起面对所有的一切, 从来没有半句的怨言, 反倒是时常出言宽慰开解他。
太子定定的看着崔氏,看着她那松松挽起的乌髻和白皙柔软的脖颈, 看着她挺直的腰背, 看着她那素衣布裙也依旧雍容如昔的仪态,心头忽而生出许多愧疚和心酸来:她是那样的好的女人,若是可以, 或许能够像元德皇后那般成为一个留名青史的贤后。
应该是自己配不上她,自己误了她才对。
许多思绪在心头一掠而过,也只是一瞬之间罢了。太子喉中微微一哽,很快便回过神来,轻轻的反握住崔氏的手,然后扬唇笑了起来,低声道:“我们一起看……”他一面说着,一面与崔氏点了点头,慢慢的摊开手中的折子,果不其然:这是一道弹劾太子的折子。
御史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大纸,统共列举了太子的三十二大罪状,从东宫用度过奢这等小处一直到纵容左右鱼肉百姓、收受贿赂等等,最后方才意犹未尽的写了一句“太子者,国之根本,俯愿深思远虑,以安天下心”。
太子仔仔细细、一字一句的看过去,等翻到最后,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个林翀倒是好文采,引经据典,写得好文章。”这上折子的御史便是姓林名翀。
萧明钰就站在边上,自然也看了一些,沉默片刻才沉声应道:“不过是投机取巧,借此事以博声名的小人罢了。”东宫尚稳的时候,林翀连句话也不敢说,皇帝有心要废太子了,他便冒出头来学铁骨铮铮谏臣来弹劾太子、给皇帝递梯子,不过是想要险中求富贵,为自己求个闻名显达。
太子面上神色却是极淡定的,他抬目去看萧明钰,微微摇了摇头,温声道:“世上总也是小人多,君子少。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他说到这里,不由侧头看了萧明钰一眼,又问了一句道,“父皇特意让你拿着这折子来,应还有事情吧?”
萧明钰面色微变,倒是没有应声——皇帝叫他带折子过来,便是要让太子写折子请辞储位。
太子却从他面上看出了答案,重又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开口:“既如此,我便写道折子吧。”他顿了顿,又道,“父皇特意给我留些情面,我也不好装不懂。”
崔氏亦是点了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去拿笔墨来。”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太子的面色见他确实是已经下定决心,这才放心的起身去拿纸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