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第八十七章瑞珠笑呵呵的为自家小姐换上前日才从绣纺取回的春衫,图样自是出自小姐之手,确切的说,是小姐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产物。
当年在檀府时,近水楼台,便是小姐手下的几个丫鬟的衣饰,都引得各院子丫鬟婆娘争相模仿,只可惜檀府大小姐乃是富贵窝里出身,不需此等技艺谋生,否则,恐怕各绣纺玉纺都要抢破了头。
这话儿自然无人跟小姐提及,但那私下暗地里,谁人不收集这样的图样,无论是绣样子、衣样子还是饰样子,都有无数人仔细收藏,就连京城那些大小绣工绣纺届也无不以完整图样为珍宝,因为他们都知晓,出自檀家大小姐之手之物,哪怕是片不起眼的花钿额贴,都十分经典,那时的布料绣纺的商人提及到小姐的名头,眼睛都是放光的。
瑞珠展开绣着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的雪白里衣,外披着宽袖丝质外衫,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同绣有素色花纹,并在花纹中渐变出几缕浅红色的新蕊嫩瓣,腰上再系上一条十分鲜的嫩绿色的玉带。
简单的白红绿,便浅浅谈谈的勾勒出了一片初春时的明媚。
这边瑞珠已整理好小姐的衣饰,那边正月已经将厨心还温热的蛋黄酥饼与核桃粘装好了盒子,见着外面的天还有几分阴沉,担心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雨了起来,檀婉清心急的催促瑞珠几分,趁她系腰带子时,顺手拿起匣子里的一支白玉素簪子插,入发间便急急向门口走去。
“小姐,还没上妆呢。”
下雨还上什么妆?以为她不知道那画眉的寒烟膏是石墨做的,恐怕被雨一淋就要花成鬼样了,古代的化妆品可没有什么防水的功能。
瑞珠见小姐取了油伞推门出去,她也只得匆匆拿了件遮雨的披风,接过正月的食盒跟在后面,正月跑出去把大门打开,走出去的时候,檀婉清还扫了眼那食盒问了五香肉干装了没有?昨日的肉馒头有没有带?虽然谢大人不在,但瑞珠在厨房每日都会备上一些,说不得什么时候大人就过来了,这些檀婉清也是知道的。
下了一夜外带一清晨的雨终于停了,可天儿还没有放晴,仍然重云如盖,绵绵笼罩,低气压的天气,时不时几丝钻心的寒风,可真让人心里不舒坦。
檀婉清接过瑞珠手里的披风,将带子系在胸前,回头对正月道:“肉干和馒头多装些,点心拿过去也多被人抢光了,轮不得你家大人吃。
谢大人不是个护食的,送点好吃的,都是手下人分了了事,自己吃不上几口。
“小姐,你放心吧,牛肉干和肉馒头装的足足的,点心也装了不少。”正月忙应声道。
瑞珠捂嘴偷笑,小姐嘴硬心软,明明还是很关心大人的。
檀婉清怕赶上雨,步子快了些,可还是在北营城门的路上赶上了雨,她急忙撑开伞,结果纸伞不太好展开,竟然卡在那里,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的撑开,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右脚踩进了低水洼中,本来就轻巧透气的丝棉绣鞋,立即湿了大半,春天的雨水还带着冬日的几分寒意,脚底的凉意一时刺的她浑身一抖,身上上下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一时间她有种霉运罩顶,出师不利,打道回府的冲动。
她站在那里,就在犹豫要不要先回宅子换双鞋,等雨停了再说,就听到前方马车行驶的声音。
北城这条路,平时的人烟比较少,檀婉清下巴微微抬起,向车马声音看去,却并不似营中车马,只是民用普通马车,正似赶路般匆匆行来,就在瑞珠与檀婉清要退避马车时,前面那辆车上的壮硕马夫,竟然突然拉紧了僵绳,马车停了下来。
这时从车上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唤,这声音太过熟悉,瑞珠与檀婉清愣了一下,接着便见到自马车走下来的熟悉身影。
“钰棋?”
“钰姐姐?”
相比檀婉清与瑞珠的惊讶,自车上下来的一干镖师见着人后也是呆愣在原地。
随钰棋下车的张茂兴第一次见到前檀大学士的掌上明珠,未见之前便知是绝色,却没想到见到之后,美貌还要在他想象之上。
远远这般一打眼看去,便觉得那张脸便是蹙紧了眉头,粉黛不施,那轮廓与五官也实在是明丽动人,艳惊四座,让人见了便难以忘记。
也难怪那守备大人明知是朝廷罪臣之女,仍一番情意强留在身边。
第八十八章
顺着暗色墨青色的青石板路,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人打着一把青色油伞,跳下马车里几个镖师动作缓了缓,隔着一片烟灰色的细雨,看向那个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正提着裙角蹙着眉的女子,当她听闻声音也抬头朝他们看过来的时候,只觉周围剩下的只有房檐下雨帘在滴水的声音。
庄重中掺杂着鲜艳,冷谈里带有三分风情。明明如画里走出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容貌,却又有天生嫣如丹果般赤红的唇丹,眼角乏着肃然的神色,可目光流转的时候,又带有一丝慑人目的鲜动,如同冰与火相融在一起,温暖、冰冷又隐隐藏着火热之情,实在是让人见之难忘,无法描诉。
大概得知了来人的身份,美人松开蹙着的眉头,露出了一丝笑容,却也带着几分令行禁止的冷肃感,与不得轻易亲近亵渎的距离感。
世上美丽的人百千万,檀婉清知自己容貌姣好,但她见过的古今美人多不胜数,手中也画出过不少,自觉自己的姿容五官虽美,却称不上什么绝色,若拍上一张照片,也不过是张世俗美女,赞上一句不错而已。
但这般容貌竟然诸多好评,多有真心称赞她鲜艳动人的人,夸张其京城无二,她思索一番,恐怕一是她自小保养得当,另外也是占了穿越千年时光的便宜,在她看来,真正动人恐怕是千年时光前的她与千年后的环境举止及性情逐渐融合在了一起,种种因素加成了容貌?
这或许就是前世无数美女追问为何自己动态要比照片美的原因所在吧。
所以这样的赞美,这么多的注视,很多人的失态,她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一时也忘记了脚下冰冷的不舒服感,上前一步,握住飞奔过来昔日的大丫鬟钰棋的手,对她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来。
钰棋虽然嫁作人,妻,可那张脸蛋上的五官与出嫁前竟然没什么改变,完全看不出已经嫁人生子,为□□为人娘的样子,可见当年她亲手挑的人没有让她失望,待她的大丫头必是极好的。
相比檀婉清,钰棋自见到人就已是泣涕涟涟,难以说出话来。
她是小姐一手调,教的,无论字书规距还是性情就如一张白纸被人妙手偶成,为人娘时教子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深受小姐昔日点滴恩惠,可以说若没有那年冬雪后没有被小姐牵入檀府,就没有现在的她与现在自在的生活。
她如今生活富足,可小姐却家破人亡,流落异地孤苦无依,虽没有外人道,可檀府出事大半年来日都夜不能昧,檀府家眷流放的旨意下太快,待她赶到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丈夫不解她对旧主这份忠心。
那是他不知道,小姐在她的心里,并不只是主子,而是亦师亦友亦姐甚至亦母的存在,其中的感情不足以外人道。
“离府三年了,我总算又见到小姐了。”钰棋张了张嘴,哽咽的说出这句话,便在雨中紧紧的拉着小姐的手,两行泪眼无语凝噎。
***
走镖的镖师并没有进女眷的内室,只是入了院子,在一侧耳房寻了喂羊的草喂饱了马匹,接着就着厨房热汤热水,与一些吃的,坐在耳房门口的长凳上,边吃边躲雨。
“嚯,这肉条吃起来可真带劲,辣的真过瘾的。”
“再尝尝这个夹馅馒头。”说完一腰带短刀的胡须男子顺手将盘子里温热的馒头一手掰开,露出里面的肉酱,张嘴就咬了一大口,“喔!”“哇……”连吞带咽,忙拿着馒头跟几个人道:“快吃这个,这个馒头够香的,一闻就知道用肉酱作的馅,好吃,比集市卖的肉包子好吃。”
几个镖师本就腹中空空,喝着热汤更是胃口大开,听到胡须男的话,都纷纷拿起肉馒头,边吃边连声赞叹,“还没吃过这种味道的肉馅馒头……”
正月拿过来的一些小点心,也都被几人一抢而空。
“这个要是再配些烧酒就更够味儿了。”
“算了算了,有得热乎的吃就不错了。”
另一个人招手叫来正月:“哎,小姑娘,这些都是卫安的小吃?哪里有卖的?我们几个想买些路上作干粮。”
正月倒是不怕生,里外帮他们端汤倒水,听着话儿便脆生生的道:“这个肉酱还有肉干的做法都是我们家小姐口述,瑞珠姐姐亲手做的,外面是买不到的。”
几个镖师互相看了看。
“你们家小姐还会做这个啊?”
“我们家小姐会的东西多了。”正月不屑道。
“真没想到,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姐,居然喜欢这么辣的东西。”就算再好吃,这种香辣大肉怎么看也不是女子喜欢吃的。
“我们家小姐吃的精细,这些是给我们家大人准备的,你们来的是时候,再晚一些可就吃不到了。”正月说完,转身继续回厨房收拾去了。
几个镖师一时没说话,往嘴里塞肉的动作慢了下来,良久,其中一个才笑了一声,“咱从镖局来的时候,总镖头可没说要接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啊?这个美人就是这次的运镖的货物?有美人相伴,可算是这辈子走的最舒坦的镖了。”
“做的东西更对我的胃口,哎,可惜了啊,名花有主了……”其中一个狠狠的咬了口馒头。
旁边的人刚吸了口热汤,差点呛了出来,“想什么美事呢,歇歇吧,都是三个孩儿的爹了。”
那人喝了口暖胃的胡椒汤,“嘶”出一口寒气,疑惑道:“那个大人怎么舍得放这么一个美人走?换作我,我可不舍得。”他回头问后边的人:“喂,要你,你舍得不?”
“不舍得。”
“你呢?”那人又点了点对面往正嘴里扔核桃粘的。
“舍不得啊,这辈子没见这么好看的人。”
他又指了另一边喝汤的。
“当然舍不得了,她要能看上我,我要。”
几个人顿时朝他“呸”了一口,做你的白日梦吧。
“你们说,不能为妻也能为妾吧,居然把人送走?不知道那位大人怎么想的。”
坐在门口一直没开口的人,沉默后接了句:“因为不舍得吧。”
“什么?”
“不舍得让她为妾。”
“……为什么?”
那人看了看厨房里的吃用,院子拴着的千金紫羊,沉默了下好似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大概……是因为太喜欢了罢?”
其它几人面面相觑,大口塞着吃食,无法理解。
第八十九章
为钰棋丫头的终身大事,檀婉清当年实费了一番工夫。选了离京城的稍远些的人家,日后檀府当真出了事,不会连累到已出府的丫头。
最后挑来选去,翻着册子筛到夜深,才选中了这么一个镖头之子。
不是没想过那些学子文士,只是最后还是被她一一划去,这个朝代,文人多清高酸腐,就算是个穷秀才,娶妻也讲究个出身,日事稍一有功名,便是三妻四妾诸多借口,钰棋嫁过去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落个相敬如宾。
这个朝代的女子大概觉得这般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檀婉清嗤之以鼻,虽然她也是其中一员。
最后定下一个小小镖头,也不过是当初隔着车马轿子,远远的相了一相,觉得身型高大,体魄健壮,至少不是个病秧子要钰棋日日劳身伺候,看着样子又不是熊蛋,能在这乱世里护得了妻儿的,才勉强入着了眼。
二十三还未娶妻纳妾,说明重事业轻女色,日后不会弄些腌臜事儿糟践自家丫头,更看重的是,目光实诚,作风正派,不是什么邪门歪道,溜鸟逗狗之辈。又有个镖局的营生,吃用上也可富足不窘困,寻常人也不敢招惹。
檀婉清这才放心的将人许配了过去,白送了一笔银两,让其度过难关,日后好好经营,以保妻儿衣行住行方便。
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张茂兴知道檀婉清便是妻子的旧主子,便拱手道了句:“在下张茂兴,多谢当年小姐的援手之恩。”
有外人在,檀婉清还是端起了几分样子,端庄敛身点了点头,道:“区区小事张镖头不必放在心上,何况这次为了我的事,劳驾你们夫妻长途跋涉,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小姐言重了,你是我们夫妻二人的恩人,就算让我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番,檀婉清便叫来正月带张茂兴去东间用些汤饭点心,瑞珠、钰棋与檀婉清终于进了内室,激动的拉手坐下。
“小姐,你这半年来过的可好?看着样子都觉得瘦了……”钰棋红着眼晴道。
“我这腰都粗了两分,哪里见瘦,你再看看?”檀婉清慢声笑道。
“是吗?”钰棋抹了抹眼角看过去,小姐身姿仍然丰盈窈窕,翠色腰带系在腰上依然纤纤一握,看不出所以然,不过看着小姐的脸色倒是红润饱满,不似涂胭脂的样子。
她忙抬头看向四周,屋子里小,无什么隔断回廊,几乎一眼便看透了,对面那窗户的漆都掉了些,看着便知是许多年头了。
“你怎么照顾小姐的,怎么能让小姐住这样的地方?”钰棋瞪向檀婉清身后的瑞珠,钰棋当年是檀婉清身边四个大丫环首,瑞珠是最小的,一直受人管,如今被她一瞪,瑞珠也觉得委屈起来:“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跟小姐一路到益州,身上根本没多少银子,还是小姐在发髻里藏了些打赏的金梭子,否则连这样的地方都住不起……”
“你还顶嘴,当初怎么教你的规距?在府里的时候成日就只会贪食,让你好生学些绣技你也不肯,但凡用些心,也不至于小姐跟着你遭这罪……”钰棋的绣技极好,一副喜鹊登枝双面绣屏,百两不在话下,只靠一手绝技,也可生活的很好。
“我,我……”瑞珠扁了扁嘴,这段时间她都快忘记檀府里的规距了,如今被钰棋责斥,仿佛又回到檀府,一下子就萎靡起来。
“好了好了。”檀婉清抬手阻止了钰棋的训斥,“现在早没了什么檀府,我如今这样的身份,还能寻处安生地方过自在日子已极其幸运,不要责怪瑞珠,这一路上她跟我吃了不少苦,且多亏了她,我还好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