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邵会领不是他的男朋友,那是个变态。”“不要嘴硬,不是你的,就要还回去。”
顾舟睁大眼睛,这么长时间来没有什么神情的眸子里,满是震惊:“你说什么?”
潘烟喝着茶,没有回答儿子的话。
顾舟感觉全身的血液往头顶冲:“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潘烟拧眉,显然对顾舟的态度不满意:“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个态度?”
顾舟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把他怎么了?!”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寂静。
潘烟将茶杯重重一放,柳眉倒竖:“如果你再这个态度,我会真的找人对他做点什么。”
——
有的人,做事情没有理由,有的人,做一些事情,总归有他的用意。
正如顾舟所疑惑的,为什么邵会领说什么,潘烟就信什么。
事实不然。
邵会领表现出来的表象是,他深爱着付俊卓,但是和付俊卓闹了矛盾,人就跑出去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而他向来拿不住付俊卓,出了这个事情只能来找顾舟父母出面。
没什么问题。
可以理解为,邵会领此人心机深重,不声不响背后阴了一把,把顾舟是同性恋的事情捅到顾家,算是在顾舟后院烧了把火,然后他可以趁机把付俊卓弄回身边。
有疑点吗?
一堆。
潘烟会追究吗?
会,但只会核实顾舟是不是同性恋这件事。
这也是邵会领阴的地方——但凡顾舟父母是正常父母,都只会将注意力放在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上,旁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根本不会多去关注的。
事实上就是这样,潘烟不是不精明,只是她根本不关注付俊卓和邵会领的关系。
甚至于她也觉得邵会领并不是付俊卓的男友,却还是在去绿洲白马收拾东西时,带上了邵会领,意图再明显不过——借邵会领之手,给带坏顾舟的付俊卓一个教训。
但,对她而言,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只是顾舟的性向而已。
第74章
倘若两个人, 同时遭遇了黑暗,那么再次重逢, 再次握住手时, 不要提那些黑暗的过往,因为现在一起看着的,正是朝阳。
——
整整十五天。
和外界没有任何交流。
之前被砸坏的窗户, 已然换上了新的玻璃,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 整个窗户都被封得死死的。
上次顾舟用床尾砸坏过一次窗户,然而, 就算砸坏了又有什么用呢?窗户外面还有封闭式阳台,阳台上的窗户也做过特殊处理,根本不能打开。
就算打开了, 外面也是十五层楼的高度。
为了防止顾舟再次“作案”,现在房间几乎被搬空了, 连床也没有, 整个屋子里, 就只有一床被子, 一只枕头,连拖鞋都给的是最软的那种。
此刻窗外狂风暴雨,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开灯,偶尔天边划过闪电, 借着闪电的光,可以看清屋子里的景象。
顾舟无声无息地站在房间一角, 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闪电爬过半边天空,紧接着惊雷落下,在黑夜中裂出一道道蜿蜒。
站在屋子里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背紧贴墙壁,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地磨着。
被关了这么多天,似乎有什么被磨掉了,又似乎有什么被磨出来了。
在被囚禁的最初,尚且觉得虽然父母的做法,虽然过激,好歹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未来。
然而,现在呢?
是否太过迟钝,太过后知后觉呢?
顾舟终于理解了顾灵,为什么那么伤心还拒绝回家——如此专制的家族,长辈说的话就是一切,已然独立的儿女,为什么还要回来接受禁锢呢?
怪他太过天真。
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每年过年都必须回祖宅,必须一个一个向奶奶拜年,为什么有那么多被说成是中华传统的规矩,为什么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以前他以为那是对老人家的孝顺。
然而,现在呢?
现在他因为没有听父母的话,被锁在这里。
为什么除了姑姑、姑父是两边长辈家轮流过年,而爸爸叔叔伯伯,从来都只是在顾家祖宅过年,从来没有去过他们的岳母家呢。
以前长辈给过的解释是,奶奶需要人陪,那时年幼的顾舟还问过,外婆也需要人陪呀,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去外婆家过年呀。还记得,那时候奶奶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人,只有在痛了病了,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痛会病。但任何一个一直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都不会轻易将这个家庭往丑恶的方向去想象。
在顾舟此前二十一二年的生命中,父母一直扮演的是无条件支持自己的角色,现在回头仔仔细细去想,大概只能归咎于巧合——顾舟这些年,所有的兴趣、长处,所有的发展,都恰巧是父母所期待的。
所谓步调一致,当然很是和谐。
然而,这么一致的步调却被顾舟的性向破坏了,顾舟也由此第一次知道了,原来父母还有另外一面——无情的,极具破坏性的,就如此刻落下的又一道惊雷,即使隔着两层窗户,还是那般震颤心灵地炸响。
为什么呢?
口口声声说要他配合治疗,可是,治疗什么呢?
治疗同性恋吗?
闪电忽明忽暗,雪白墙壁上,淡淡的黑渐渐变浓。
就和顾舟想不通父母为什么会是这般做法一样,顾令昭和潘烟也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会不喜欢异性,而去选择和一个同性亲近。
倘若不是天性,而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带坏的,那么,后天纠正完全是可行的吧——基于这种想法,顾令昭抽完两支烟后,压低声音对潘烟说:“给顾舟找个女人吧。”
潘烟没说什么,思考半晌,点点头。
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后路。
一切事物,原本都曾经有过转还的机会,只是有的人在上路之前,选择先断了后路。
顾令昭口中的为顾舟找的女人,成了压死顾舟与他们的亲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顾舟从昏昏沉沉中抬头,看到一名衣着清凉性感的漂亮女性踏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站在门后看着自己笑的时候。一瞬间,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
其实,至少这件事上,在一切还没实施之前,顾舟还没有遭受任何实质性的灾痛,他完全不必要有这么夸张的反应。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多日的压抑和此刻的不可置信狠狠碰撞,撞得他透不过气来。也是在这一刻,父母的形象在他眼中,虚幻成了一种抽象的存在。
看不清。
不明白。
觉得一切都很可笑。
他不是物件,是一个人啊,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啊。
为什么现在会成为这样?
忍受不了。
已经一刻也不能忍了。
有什么在胸口越积越多,最后叫嚣如喷发的火山。
情绪失控的人发了疯一样地砸着墙,声音嘶哑,吓得进屋的女人捂头尖叫。
“什么事?!”门很快被打开,潘烟紧张地走进来。
漂亮女人真的被吓到了,跑了出去。
顾舟疯了一样,而他周围,房间里原本雪白的墙上,竟然沾满了新的旧的,大大小小的血污。
潘烟抢身上前:“顾舟!顾舟!”
“顾舟你冷静一点!”
多日积压的情绪,已然把人逼成了疯子,疯子找到了宣泄口,怎么可能冷静得了。
“顾舟!”
“顾舟!”
“啪!”异常响亮的耳光声,顾舟白皙的脸颊上一片血红。
顾舟安静了。
潘烟抖着手,柔下了声音:“我们不怕丢人,只要你治好病。”
一切被撕碎在眼前,顾舟似乎能看到往日美好的残骸:“治好?治不好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丢人一天。”
抬眼,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感情:“所以,为什么你们不干脆弄死我?”
从未见过这般挑衅,潘烟甩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却没能落到顾舟脸上,顾舟伸手,握住了潘烟纤细的手腕。
“给我放手!”潘烟厉声,一字一顿。
从小以来,顾舟的性格就决定了他并不是逆反的孩子,那天对心理医生动手,也是因为那医生说话太过难听。
而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就算是被锁在屋里锁到想去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父母做什么。
在他心里,对父母动手,是一桩不能想象的事情。
然而此刻,顾舟看着潘烟漂亮的脸,忽然觉得这张脸是如此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