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先把门头上发了白的对联都铲了,又将墙角阴湿处的苔藓清理了,厨房里受了潮的柴火都丢到了外头去,惹得婆子很是心疼,“夫人呐,您刚当家不知这柴米贵,柴火湿了不碍事,在大日头底下多晒几回就能用了。”“那上头都生了霉,谁知道烧出来有没有毒,都丢了罢,柴火堆不要积年的放着,尽快用了再买新的,这附近可有樵夫?定个人按时送上门就是了。”
老婆子砸吧了两声,也不再多言了。
夏颜瞧见不远处有几户人家,便让婆子去买一筐菜秧子回来栽,婆子领了钱便去了,走半道上回头一望,见夫人正踩着铁锹整地,不禁嘀咕了两句:“好好的官夫人不做,偏学那起子农妇,真是怪道,手头还挺阔绰。”想到这个又嘿嘿笑了起来,将钱串子塞进了自己的荷包中。菜秧子对农家来说再贱不过,那里要花甚么钱买,费些口舌就能得了。
夏颜从未种过地,也只是心血来潮有这想法,她粗粗将菜畦里的土地松了松,拔出了些野草,其他便一无所知了。篱笆里的老母鸡见自己的家园被毁,很是不满地咕咕叫了几声。
婆子带了菜苗回来,见她弄得没个章法,嘴里抱怨了两句便接过手来。
她先将地里的硬石子儿拣了出去,把土块子拍散,推过几遍耙子,便用小撬挖了坑,将秧苗小心翼翼栽进去。
“一瞧夫人这样子,便是没做过粗活儿的,这黑土地虽贱,却是最磨人的。瞧瞧夫人这双手,若是在地里刨上几日,怕是就不成样了,让老爷瞧见了,可不得问罪我了。”
“妈妈,您别拿话刺我,我以前在家也烧火做饭的,”夏颜在一旁蹲了下来,举起一颗小嫩苗左瞧右看,忍不住问道,“这是甚么菜,怎么我从没吃过呢?”
“这是芥蓝,乡下野物,城里人不时兴吃这个,若是冬天生了小花,也能采了来吃,”婆子手上动作麻利,一刨一栽一覆,小苗就立起了,一筐秧子只种了不到一半的地,她直起身子抻了抻腰道,“别小看这么一片,尽够咱们仨吃的了。”
“光吃菜也不顶用,这附近就没有卖肉的?”
“庄稼人一年到头能吃上几回肉?杀猪那可是大事儿,谁能吃得起呢?就算您出钱,猪崽子没出肥膘肉,人家也舍不得宰,村里没这规矩。”
夏颜听这说法瞪圆了眼睛,那这以后就让她青菜豆腐过日子了?
“这里不会连豆腐也没得卖吧?”
“赶集的时候翻过山头去,就能买着了。”
夏颜无语凝望天空,先前还觉得新鲜有趣的心思顿时消散得无影,如今只是满心为吃肉大计发愁。难怪临行前何漾让多带些熏肉腊肠,想来是在乡下馋淡惯了。可这时候天气忽冷忽热,就算是腌货也存放不了多久,夏颜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发呆。
何漾回到家时,小院已经焕然一新了。之前那些破家具都被丢到草稞子里去了,若是何大林在倒还能修修补补接着用,可夏颜却没有收罗破烂的喜好,全都一股脑丢走了,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新家具。虽然物件不多,可东西都是崭新的,用起来也舒坦些。正堂只放了一张桌子、两只凳子并一张矮条几,房间里的箱笼立柜也只够两人使用。
唯一不满意的便是床了,因自己陪嫁的千工床太大便没带来,可这张旧的也太不禁折腾了,晚上熄灯后响了大半个时辰才歇了,夏颜羞着脸躲在被子里,踢了踢他的小腿道:“你尽早想法子把这床换了,叫人听见了像甚么样子!”
何漾忍俊不禁,抱住她低低笑了起来,胸腔里的震动触到了她的耳朵,闷沉沉麻酥酥的。
“那边村里有个木匠,明日就让他打张新的。先前一个人睡倒不觉有异样,没成想竟能发出这么大响动来。”
夏颜气得又挠了他一把,被他抓手住贴在了胸口。
“今日复职,一切顺利?”夏颜弯起手指,轻轻戳着他的皮肤,柔声问道。
“司里倒是清闲,只是该怎么取出铁筒里的罪证,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何漾撑起头来,把她汗湿了的碎发拨到耳后,柔声道,“我想请汤大家来帮忙。”
第90章 汤大家
汤大家的铸铁技艺名满天下,他独创的提纯之法更是无人可及,凌州后山的这处矿藏乃铜铁矿,二者只能得一,以往一直都是废铁得铜,浪费颇大,于是何漾便向司里提议请汤大家出马试试,若是能将铜铁分离,必定能得到京里的嘉奖。
司里的老上峰摸着白胡须抖抖嗦嗦道:“本官何尝不想?只是汤大家向来孤高,寻常人等请他不动,凭你我之流又如何能让他效力?”
何漾只请上峰写一封官书,其他事项就交给他来办。老上峰哂笑如今的少年郎不知天高地厚,便抱着瞧好戏的心态写了一封请柬交与他。
何漾将这封书信与一对从缝纫机上拆下来的螺丝螺帽,一同放进了匣子中,托人送往了临州汤家。
“你就这般肯定,汤大家会如你所愿?”夏颜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理韭菜,嫩白的手指上沾满了泥巴。
何漾瞧见了心疼,将她手中的菜叶接了过去,亲自替她理干净,低着头道:“左不过半月功夫,就能知晓他会不会心动了。不过依我所见,既是行家,瞧见了那样登峰造极之物,定会技痒的。”
虽然只是一对微不足道的螺丝螺帽,可上面的螺纹是这时代的铁匠极难打造出来的,就算做出了模具,也很难做到不差分毫、天衣无缝。
只是这么一来便容易暴露了缝纫机,夏颜心里虽有些不愿,不过有何漾善后,她也不必太过忧虑。
“我可说好了,毕竟先前我盗用了他的名头,若是他追问起来,你得替我遮补好。”夏颜打了一盆水将手洗净,又用这水浇了菜园子里的菜。
晚上吃的炒腊肉火候旺了些,外头炒脆了一层皮,入口有些苦涩,夏颜吃上几片忍不住说了婆子两句:“妈妈,如今咱家肉金贵,你可得仔细着料理,不能再这般糟蹋了。”
婆子不乐意努努嘴,剃了牙道:“夫人,我老了,手脚不灵便,就是有心也做不出顶好吃的来,这乡下吃食粗粝,咱们家已经是极讲究的了。”
“罢了,以后灶上我来忙活,你就替我打打下手罢,”夏颜嚼了藕片,炒得面了些,也没了下饭的胃口,便喝了些汤,“昨日我丢到草稞子里的破家具怎么没了?”
“啧,我说甚么来着?可不是着了我的话儿!准是让庄稼人拿回去了,这些东西在您眼里是破烂,可在那些破落户眼里都是宝贝呢。那缺了脚的桌椅,垫补垫补就又能用了,”婆子打了个饱嗝儿,又塞下了一只白面馒头接着道,“这么一来咱们可不是露了富?平日里老爷不在家,就咱们两个妇道人家守着,可不是容易叫人钻了空子?”
何漾停了筷子,细细想着这话,夏颜也觉得她说的有理,不免有些发愁道:“咱们是官家,那些人应当不敢这般胆大包天罢?”
“穷狠了,日子过不下去了,有甚么做不来的?”婆子吃撑了,摊在椅子上摸着肚子道。
“早知道就把我那只大狗带来了,”夏颜有些懊恼地说,她撇开汤水上的油沫子,替何漾盛了一碗清汤,“眼下也无法,只能将门窗看管好了。”
菜园子里的青苗一天天长大,家里的老母鸡也下了蛋。夏颜收拾了这些还热乎的蛋,送到了厨房里。
“妈妈来瞧瞧,这蛋着实不错,比我以往吃的都好些,”夏颜递过去一颗,用抹布把壳上的鸡屎都擦拭干净,“乡下的鸡子成天在地上啄虫子,比那些吃菜粟长大的要肥壮些,下的蛋也是大个头。”
婆子把蛋往灶台上磕破一角,剥开了直接吸溜一大口,砸吧着嘴道:“今儿晚上吃炒鸡蛋罢,我瞧着这只倒像是双黄的。”
“你去掐点嫩菜苔子来炒,我还想再做道蛋羹,老爷这几日胃口不好,给他换个口味,”夏颜将那长鸡蛋磕开了壳,果然是双黄的,“家里可有杏仁、核桃这些?”
“哪里有这精细物?倒有些莲子、菱角,夫人可要?”
“拿来罢,总比没有的强,明日赶集,咱们多囤些回来。”
第二日大集,夏颜一早就套好了骡车,带了几大只口袋,钱袋子也塞得满满的,一甩小鞭子便往山路上赶去。
越过了一个山头,才走到大路上,沿途熙熙攘攘,摊子摆了一里多长。干货、腌菜这些经得住放的吃食她买了许多,俨然要买空的架势,婆子跟在后头拦都来不及:“尽够啦夫人,咱们不过三张口,哪里吃得了这许多哟。”
“这路太难走了,下回赶集还不定出门呢,先多买些回去备着,”夏颜看中了几把咸菜,掐了一根须子丢进嘴里嚼了,“妈妈你尝尝这梅干菜可入味?咱们晚上焖肉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