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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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番外1 那位赵官人,我见过
幼年时的事, 果妹许多思忆不起, 譬如哥哥南橘跟她说,她小时候见过赵启谟, 那时赵官人一家就住在他们家隔壁。果妹想那时我还很小很小, 整天脑子里想的就是饿和吃, 哪还记得什么俊美非凡的赵官人呢。后来,仔细一想, 确实有这么个人影, 一点也不亲善,总是穿着华美的衣服。记得哥哥曾牵着她的手, 在港口追随, 喊赵官人的名字, 然而他并不理会哥哥。
十四岁那年,果妹听到哥哥和娘的一次谈话,她不是有意偷听,她想进屋去看弟弟, 在门口听到娘说:“果子, 他不只是男子, 他还是位大官,怎么和你过一生。”果妹险些惊呼,她捂住自己的嘴,将身子藏在门后,她听到哥哥说:“我们约好一起过日子,他不娶我不婚。”
果妹顿时恍然, 为什么哥哥之前,总是不肯成亲。哥哥还没发财前,在衙外街就有许多女孩喜欢哥哥,他却从来不理会,原来,他喜欢男子。而那个男子,还是位大官。
在港口长大的果妹,小时候曾见过两个男子被人一群人拉扯责骂,稍年长那位还遭人暴打,他的伙伴痛哭拦阻,场面相当混乱,围观的人无数。从两家人的责骂声与及事后人们谈起时的嗤笑中,果妹知道这是两个男子相爱的怪事。小果妹觉得他们很可怜,被人打,遭人骂。
得知哥哥的秘密后,果妹伤心了很多天,她怕哥哥有天也会被人打,她年纪不大,已经明白这是很严重很可怕的事情。娘很担心哥哥的事,有好几次果妹看到娘偷偷地揩泪。就爹还不知道,果妹想,她要帮哥哥瞒好这件事。
每次哥哥在家,媒人就闻风而来,非常呱噪,看到这些媒人,果妹想赶她们出去。娘已经很苦恼了,她们还要来增添娘的烦恼,而且哥哥又不想成亲,这些人好讨厌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在果妹记忆里,她很小的时候,就常趴在哥哥背上。哥哥背着她满大街瞎跑,哥哥总是将好吃的分给她吃,那时光很开心很开心。长大后常听娘说,她小时候要不是有黄婶一勺糖,邻居们几个鸡蛋,她早被饿死了。果妹想有哥哥在,我才不会被饿死呢。
自有记忆起,家里就很穷,没爹,娘身体又不好,哥哥就去干各种活,挣钱养家。这个家,要是没有哥哥,根本撑不到爹回来,说不准自己早就被放在城外的紫竹寺门口,和其他饿得哇哇哭的弃婴一样。就是侥幸能长大,命运也截然不同。
果妹不觉得哥哥喜欢男人不好,哥哥哪一样都很好,他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果妹很好奇,那位被哥哥喜欢的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后来,果妹听到了这人的名字,他叫赵启谟,是位很厉害的人物,他是位探花郎,他在南剑州当官。他就是小时候见过的那位穿锦袍的傲慢男孩,他和哥哥打小就相识。
果妹觉得这是很美好的事情,就像她小时候认识七哥,长大了,对七哥便有一份眷恋之情。这是一份不能为他人所知,偷偷摸摸掖着的情感,有些忧伤有丝甜美。
可是七哥人很好,那位穿锦袍的男孩,对哥哥不理不睬。
在果妹眼里,她哥哥是城东最好看的男子。
哥哥很爱美,哪怕是以前穷的时候,他就是挨饿也要去扯布做条像样点的裤子。哥哥长得好看,很漂亮,他头发柔密皮肤白,眉眼如画,他笑的时候,特别温和。
哥哥不只长得好看,还很厉害,在京城开珠铺,到海外贩香药。
在果妹心里,这样的哥哥,不比那位当官的赵官人差。
她心里开始担心,赵官人是否会对哥哥好,他们李家现在很有钱,可是他们家只是平头百姓。
哥哥夏秋会去南剑州,别人问起,娘说他出游,果妹知道哥哥是去见那位赵官人。果妹也想到处走走,但是她已到了不许出闺房的年纪。果妹也想见见那位赵官人,看他长大后是否变了,是否对哥哥很好。
前来家里说媒的媒人,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消失,大概因为娘不让她们来了了。娘肯定也和爹盘出哥哥的事,爹总觉得愧欠哥哥,没有逼迫哥哥成亲。
时光流逝,哥哥二十三岁了,他不是去南剑州,便就是出海去,待在刺桐的时光不多。果妹不觉也已十五岁,那些被赶走的媒人,又都聚集过来,这次说媒的对象,不是哥哥,而是自己。幸好爹和娘说,她还小,还不想婚配。
阿七有老婆,也有个两个孩子了。
他每次来找爹聊天,总是笑呵呵,日子似乎过得不错,果妹也替他开心。
对于婚事,果妹感到心烦,成亲后,她就得离开家人,这个家,她不舍得离去。她背着二果,爬上楼亭,眺望海港的景致,她从小就觉得风帆很漂亮,很自在,她有许多遐想,但是她知道她是女子,她没法出海。
“二果,哥哥的船就要回来了。”
果妹指着风帆,二果腻歪在姐姐怀里,他奶声奶气说:“哥哥说要给我带只会唱歌的贝壳。”
二果像哥哥一样有头柔软丰茂的头发,皮肤白皙,眉眼秀美。家里人都说二果是生来享福,不像她和哥哥,小时候遭那么多罪,二果命真好。
“阿姐,贝壳会唱歌吗?”
小二果继承李家人的基因,爱美,聪明。
“会的,阿姐小时候和哥哥去海边,哥哥就捡到一个会唱歌的贝壳。”
那是一个漂亮的大贝壳,把它捂在耳边,就能听到阵阵呜呜声。那样的贝壳,比巴掌还大,色彩鲜艳,嘴巴很大,尾巴像鹦鹉的嘴一样。
哥哥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礼物回来,给她和二果的总是很新奇,很有趣。给娘和爹的,不论多贵重,他都在所不惜。谁家也没有这样的一个哥哥,那么好,那么好。
他不只对家人好,他对朋友,也竭心尽意。
无论是阿七,瑾娘,还是阿黄、阿聪,甚至是不相识的人,只要是在蒙难之中,哥哥看到都会给予帮助。这样的哥哥,应该要过着很好的一生,要比其他人都美好。
有日,哥哥从京城收钱回来,哥哥和娘说,刺桐会有位新知州,便就是赵官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哥哥能和娘笑谈这位赵官人。哥哥叫他:启谟。哥哥叫这个名字的时候,言语特别温柔。
果妹高兴地想,这样哥哥就不用经常去南剑州,会有更多在家的时光。
新知州到任那日,果妹帮哥哥梳理头发,编发髻,哥哥非常开心。
长大后,兄妹俩不再无话不谈,自幼时起的那份亲昵之情却还在。
人们去围观那位新知州,仆人们回来激动地说知州官人好年轻,很俊美,像天神一般。
果妹听着很欣慰,她也好想看看,可是她不能随意出门。
就在新知州到任的几天后,一个夜晚,果妹和二果在院子中喂猫,她听到内知慌忙进来禀告,说的是知州官人前来。
果妹牵着弟弟,站到廊厅旁。
她看到两位仆人提着灯笼,领知州官人前来,走在知州官人旁边的正是哥哥。
灯火中,果妹只见到赵官人的侧影,好年轻,又高又帅,仪表非凡。果妹不觉脸红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他的仪容果然像天神一般。
赵舍人不只长得好看,言谈举止,堪称楷范。
哥哥和他亲密无间,小声交谈,哥哥脸上洋溢着微笑。
两人往里屋走去,路过厅堂,果妹激动地想,这是要到内院里,那是家人寝居的地方,显然是要去见爹娘。
啊,他们明明是男子,可是为什么觉得好匹配。
果妹将二果交给吴妈,她独自一人悄悄挨近内院,这样的情景,她得偷偷去看看。
小时候得到瑾娘的照顾,也受到瑾娘那不羁性子的影响,果妹性情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胆小,守规矩。她可是会经常站在厅廊处,听爹爹、哥哥和人商谈生意,谈论事情。果妹见过不少青俊,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富有、博闻,可这些人,都比不过这么一位赵舍人。
鬼鬼祟祟跟到内院小厅,见爹爹和娘都已在厅中,他们并不惊诧,显然哥哥之前和他们说过。仆人送来茶和点心,随即被爹爹遣出。果妹站的位置比较远,怕被家人发觉,她虽然很想听他们说了什么,但也知道不能上前。
赵舍人起身问候、行礼,像晚辈拜见长辈那般,爹像似受了很大惊吓,从座位上跳起,将要行跪拜礼的赵官人搀住。果妹躲在一旁偷笑,家里经常有官人往来,都是爹爹的朋友,可爹爹对这位赵官人特别客气。大概因为他官职最高,而且还是位探花郎,而且爹爹对于这样的情景也有些不知所措吧。
谁家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嘛,新任的知州登门请罪来了。
娘让哥哥和赵官人落座,不必行礼。娘待赵官人就显得很自然,娘见过幼年时的赵官人。
这夜拜访,很短暂,赵官人和爹娘交谈几句,便起身告辞。也就是相互见下面,爹和娘显然是默许了他们。
家人将赵官人送出门,果妹看他跃身骑马离去,月光下的赵官人真俊美,这人得是多少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啊。不知道为何觉得哥哥好厉害。
果妹正花痴中,抬头便见哥哥走到她身边来,哥哥说:“他就是赵官人,小时候住我们家隔壁。”果妹笑说:“我知道,哥哥小时候总是追在他身后。”哥哥摸了摸果妹的头,他露出微笑。
月光下的院子,爹和娘站在廊厅下,低身交谈着什么,果妹和哥哥坐在秋千上,悠闲笑谈。二果挣开吴妈怀抱,欢快地朝哥哥姐姐跑去。
第110章 番外2. 我要离家出走,你随我去吗?
楚蛮子非本名, 他是潭州人, 潭州本是楚地,又因他性格桀骜不驯, 便得一个楚蛮子的别号。至于楚蛮子原来的姓名, 已不重要, 他离开潭州后,用的都是化名。
十年前, 楚蛮子是湘江西岸, 昭姓富户的二子,他和顾书沐相遇于元宵夜。那时顾书沐跟随同族一位子弟看灯, 被拉入楚蛮子的酒会。楚蛮子人缘好, 性情张扬;顾书沐有文才, 性格拗执,第一次相见,犹如一场灾难,水火不容。
不过这份不相容, 来自书沐, 楚蛮子慷慨率直, 不记仇。
两人再次相逢,在湘水之上,楚蛮子带着一群人要出游,因有一面之缘,他认出岸旁的顾书沐,像似忘记了先前的不快, 他邀请书沐同往。
那时的楚蛮子,还没留胡子,剑眉星眼,风流倜傥,十分耀眼,顾书沐粗衣旧鞋,看着清贫且孤独。
孤傲的书沐并没有拒绝楚蛮子的邀请,他静默无声跟随在楚蛮子身边。
跟着爬山,攀树,踏水,书沐的袍摆在林中挂破,鞋子穿洞。贫困让他狼狈,他小心翼翼地掩饰,这份无奈和辛酸唯有他自己知道。
顾家祖上出过官员,本该是书香门第之家,可惜到顾爹这代不争气,把家业败掉,顾家衰落。顾书沐年幼时,娘病死,书沐险些被遗弃。他是妾子,和兄长们相差二十多岁。长兄的儿子,都比他大。
顾家大不如前,家里不养闲人,书沐在家中的待遇只稍微比仆人好些。
因一位同族长辈赏识书沐,书沐得以读书识字,而不像仆人那般目不识丁。他很聪明,过目不忘,然而这份聪明和努力并无用,他甚至经常买不起笔纸,更别谈去书院就读。
灯会遇到呼朋引伴,不学无术,且神似无赖的楚蛮子,愤世嫉俗,性格别拗的书沐由此在酒宴顶撞了楚蛮子。这第一次相遇是不平,是幽怨。
鞋底穿洞,磨得书沐脚趾破皮出血,他孤零坐在亭上,看着同伴结伴攀山。待四下无人,他才脱下鞋子,察看伤势。
“这鞋子破了个洞嘛。”
宏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书沐心惊胆战抬头,正见楚蛮子站在他身侧,正看得专注。
“你……”
书沐无地自容,把鞋子套上,恼羞成怒离去。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该随同他的伙伴们登往高峰去。
他站在溪涧旁,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落魄的样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跑这里来了,让我四处找。”
那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蛮子仿佛阴魂不散般,站在书沐身边。
书沐转头,正要怒目而视时,他看到楚蛮子递来的一把叶子。
“捣碎,糊在伤口上,我看你那伤很严重呀。”
看着楚蛮子璀璨笑容,还有他手中一把翠绿的小叶子,书沐傻傻站着,迟迟没将叶子接过。
他人待自己的恶,一点点累积,沉在书沐心底,阴郁了他的性情。然而,哪怕只是一点点善,书沐都会铭记在心。
和楚蛮子的第二次相遇,是惊诧,还有感激。
刺桐的夏夜呱噪,屋外池塘的青蛙、蟋蟀叫了一宿。
顾书沐从凉席上醒来,抹去额上的汗,发现自己腹部盖着一条薄被。无论春夏秋冬,身边那人总是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他,细致入微,有时也适得其反。他低头看眼枕边人,看他侧身熟睡,那躺卧的姿势挨靠着自己,像呵护着宝贝的物品。
拉开被子,顾书沐下床走至门口,吹着阵阵舒服的凉风,汗水蒸发带来冰冷。
院外的月景美丽,仰头望着星空,回想起第一次看到这片土地,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还记得两人前来刺桐的情景,落魄潦倒,疲倦不堪。楚蛮子当掉了他身上最后值钱的物品,买下这块土地,建起木屋。
出走时,楚蛮子把自己房里能带走的值钱物品都背上,书沐穷,身上唯有帮寺院抄经文挣到的百来文钱。那是一个寒夜,楚蛮子翻进顾家院子,唤醒书沐,他问书沐:“昨日约好的事,还算数吗?”书沐点点头,起身将一件破风袍披上,跟随楚蛮离开。
书沐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顾宅,他十八年的时光在里头渡过,他却没有丝毫不舍。明日爹和兄长们会发现他和楚蛮子离去,会唾骂几声,骂他丢人现眼,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着他们的生活,仿佛那位住在仆人房里的小儿子从未存在。
对书沐而言,他一度不清楚楚蛮子为何要逃家,楚蛮子在家里过得不错,顶多就是因为不学无术,挨爹一顿打而已。然而楚蛮子性情便是如此,随心所欲,在他决定携带顾村的穷书生书沐“私奔”前,他根本没计划好,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