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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元空大师看着洛云溪的动作,试探着问道。
    何止是微词,洛云溪恨不得大骂一场,只是念在此处乃佛门清静之地,不好出口罢了。
    “二十年前,老衲三十有二……”
    元空大师突地出口,洛云溪不明所以。
    “确实年轻气盛了些,只想着实话实说便好,没想到却将一个女子置于如此境地,到底是老衲的不是。”
    这是在跟自己道歉?洛云溪拿不准元空大师到底有何用意,没敢开口,元空大师也没等她开口,径自对着她行了个大礼。
    洛云溪惊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生生受了这礼。旁边的洛云倾张大了嘴巴,指着元空大师,啊啊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礼实在太大,行礼之人又是元空大师,足够洛云溪受用一辈子。
    看着洛云溪一脸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元空大师微笑。
    “施主不必挂怀,说来施主此次来凌云寺不止为了此事吧。”
    元空大师此话,一下子,将洛云溪从那窘迫中拉回现实。他拿出了一封信,递与洛云溪。
    “此乃令母所留。”
    ☆、往事
    信封四四方方的,因为年代久远,微微泛着黄色。
    洛云溪看着信,犹豫了,这十五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人。那人的音频笑貌,时常出现在梦中,有快乐,有悲伤,最后却都化作那场漫天的大火,像一支支利剑,时时刻刻的戳着她的心窝,她挣扎过,哭泣过,却逃离不开。
    而此刻,那人的信摆在自己的面前,这大抵是自己与她最后的交集,是一场神圣的诀别,亦是洛云溪最后的救赎。
    洛云溪颤抖着手,怀着虔诚的敬意,将那封信接到手里。她拆了信,白纸黑字,干净分明,游龙走笔,如苍松般挺拔。
    洛云溪恍若看见那女子,她长发绾起,一手执笔,一手抚案,笔尖流淌的墨迹,一字一划,在宣纸上勾勒出印记,好似清松明月,光鉴照人。
    元空大师亲鉴:
    云溪吾儿得此命理,吾等听闻,如惊天噩耗,本该顺应天理,得失由命,然终不忍其孤苦,望大师念其年幼,多加怜惜,若得破解之法,吾愿终日五省,长伴青灯。
    信的落款为孟君婉,母亲的名讳,她从不敢忘记。
    洛云溪将信一字一句的读了一遍又一遍,难以放下。
    “洛施主的母亲,将此信寄与我后不久就离世了。此后我亦曾观你命理,然终不得其法。”
    “大师方才不是还说命由心生,既然我命由我不由天,又何谈破解之说。”
    洛云溪此话一出,将屋内二人震得一惊,元空大师诧然的看着洛云溪,募地又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此说来,倒是老衲着相了。”
    洛云溪不可置否,将手中信小心的叠了,装进信封。
    “不知大师可否将此信予我留个纪念。”
    “施主请便,只是斯人已逝,睹物虽可思人,终归不是久长,望施主看开,方得极乐。”
    洛云溪起身,朝元空大师行了个礼。
    “大师所言甚是,奈何我等皆为庸人,无事常常自扰。”
    洛云溪说完,看了下一直坐在身边的洛云倾。
    “云倾可有命签请大师解惑?”
    洛云倾翻找了一会,两手一摊。
    “刚刚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洛云溪邹了邹眉,说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将洛云倾扶起,与元空大师道了别。
    “大姐心情不好?”
    “云倾可知,我娘是怎么死的。”
    洛云倾点头,“我听母亲说过,好像是因为凌云寺走水。”
    洛云溪笑,世人只知凌云寺走水,母亲被烧死,却不知内里蹊跷。
    十五年前的凌云寺,同现在一样,风景秀丽,香火鼎盛,孟君婉对洛云溪那所谓的命理耿耿于怀,是以经常带她到凌云寺进香。
    只是世事多变,如果那一天他们没去凌云寺,如果洛云溪没有乱跑,而是乖乖的呆在母亲身边,那么那些事会不会发生,以后的日子又会不会有所不同,然而这个世界终归是没有如果。
    没有预见,亦不会有防备。
    也是在那个时候,洛云溪知道了,这世上没有后悔两个字,在以后的日子里,痛苦也好,绝望也好,她再也没有后悔过。
    那时的洛云溪年纪还小,规矩懂得不少,叩拜,上香,一气呵成,没有一丝错漏。只是她再懂事,也不过五岁的孩童,进香的过程繁琐,一套流程下来,她的耐心很快就耗尽了,趁着母亲与主持谈话的空隙,她偷偷的溜了出来。
    凌云寺座落在落华山顶,落华山很美,这里不受四季变化的影响,山顶永远是终年不化的积雪,落雪成白,风景如画。
    那天是七夕,凌云寺香火鼎盛,山门内外,排满了痴男怨女,为情所痴,为情所苦。五岁的孩童,不懂得情为何物,偷偷地跑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有些偏僻,景色却是美不胜收,在这风景如画的落华山上,独树一帜。
    然后,她遇见了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的事情,以后的日子里,她在深夜辗转反侧,在梦中所思所念,皆源于此。
    什么人会平白无故的做这身打扮?看着眼前出现的两个黑衣蒙面人,洛云溪就是再年幼迟钝,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人,更何况,她聪明的紧。
    大白天的,两个黑衣蒙面人站在这积雪之上,异常的显眼,然而,洛云溪来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太偏僻了,并没有人路过。
    洛云溪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她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被人提着脖领子就拎了起来。
    洛云溪挣扎了几下,放弃了。拎着她的黑衣人身材魁梧,因为蒙着面,看不清楚模样,不过他的眼睛里,放着阴隧的光。
    “大人要我们抓这小女娃做什么?”
    “可别小看这女娃,她可是洛樊的嫡长女。”
    另一个黑衣人笑了笑,回答他。
    “一个小女娃,能威胁的了洛樊?”
    “能不能,也得试试看才知道,不然还能坐以待毙?大人与洛樊是政敌,如今被他发现这养私军的事,若是禀告了皇上,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到时候,就是你我,也不能幸免。”
    拎着洛云溪的人一下子禁了声。
    “你找个地方,把这女娃娃藏好,我去给洛樊送信。”
    拎着洛云溪的黑衣人听了对方的话点点头,将她往腋窝处一夹,飞快的离开。
    洛云溪五岁的小脑瓜有点不够用,她识得几个字,也读过两本书,为《女训》、《方达》,只是这两本书里,都未曾提过养私军是个什么概念,不过听这两个人谈话,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黑衣人将洛云溪带到了凌云寺的一处柴房。洛云溪来凌云寺很多次,从未见过这个地方,柴房很破旧,应该是废弃了的。
    洛云溪看着那歪歪斜斜的房架,露天的房顶,怀疑它随时可能会倒塌。柴房里面,并没有柴,反而长满了草,有绿的,也有黄的,一茬接一茬,竟在这繁衍生息了起来。
    洛云溪年纪虽小,却很聪明,她捡了些枯草,在地上仔仔细细的铺了,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黑衣人看了看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奇,若不是这女娃的身量确确实实是个孩子,自己都不会相信她只有五岁。可能是洛云溪样子可爱,也可能是这地方太过孤寂无聊,黑衣人起了与眼前的孩子谈话的心思。
    “你不害怕?”
    洛云溪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确确实实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个孩童该有的,可以称之为“害怕”的情绪。
    “习惯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好笑,一个五岁的孩子,能习惯什么,但她确确实实是习惯了,习惯了被绑架,习惯了等人来救。洛云溪一点也没怀疑自己会被救回去,在她仅有的五年生命里,这事情时有发生,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只是,年幼洛云溪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这一次的安然无恙,不代表下一次亦然。
    那个送信的黑衣人很快就回来了,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看样子事情办的很顺利。
    一个时辰过去了,洛云溪与两个黑衣人相对而坐。
    两个时辰过去了,洛云溪与两个黑衣人相对而坐。
    三个时辰过去了,……
    “你确定洛樊收到信了?”
    一直看着洛云溪的黑衣人问另一个。
    “我亲眼看着他拆的。”
    “我就说这小女娃威胁不了他。”
    两个黑衣人在屋内急的转圈,可洛云溪一点都不害怕。天渐渐暗了下来,终于,透过柴房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窗户的窗户,她看到外面的情景。
    洛云溪能看见的,那两个黑衣人没道理看不见,柴房外,围了大批的人,有湘临侯府的军队,有凌云寺的僧人。
    当先一人,身着铠甲,英武霸气。那是洛云溪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身着铠甲的样子,也是最后一次。
    “放了大小姐,饶你们全尸。”
    冠冕堂皇的话,不知是谁喊出来的,却像一个火种,瞬间点爆了两个黑衣人的神经,那个一直看着洛云溪的黑衣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按在她的颈项,瞬间见了血迹。
    “洛樊,若想要你女儿的命,便拿你的命来换。”
    洛樊是很宠洛云溪的,不然也不会去凌云寺求了元空大师那许多日来给她主持满月礼。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拿自己的命去换回洛云溪,更何况,他不是傻子,先不说如果自己真的死了,这两个黑衣人是否会放过洛云溪。只怕到时候,湘临侯府倒塌,以那人斩草除根的性子,他的家眷,一个也逃不过。
    洛樊踟躇,想了很多,可在众人的眼中,这却成了一种贪生怕死的表现。
    “我来换她。”
    女子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众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从众人身后,一步一步的走出来,洛樊拉住他,她回头粲然一笑,那笑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洛樊一时怔仲,放松了手。
    那是洛樊最后一次看见女子的笑容,像是阳春三月的白雪,一下子铺满了整个世界,随后又化成一股涓涓细流,融入心间。
    ☆、莫要说笑
    女子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走近了柴房,那股子决然与坚定,让人忘记了阻拦。
    “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我来换她如何?”
    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如珍珠般圆润。黑衣人看了看孟君婉,又看了看洛云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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