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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南济说完就走了,密云一个人盯着那沉沉斜阳,“如果爱一个人,就不会让她走?”
    ..  蓝老大他们一家子都住在一艘船上,船不大,却也不小,足够蓝老大带着三个女儿,时而邀请三五好友上船烤鱼吃了。这头蓝老大坐在船板上烤鱼,一艘大船往江岸逼近,蓝老大朝里头喊了一声:“你妹妹回来了......”
    出来的人是蓝烟,蓝河不在船上,蓝浦也跑了,家里没嫁人的三个女儿,独剩下一人。蓝烟穿一条水蓝色的绸裙,简直与天边云水,江外云烟融成一色,美人如画,孟微冬站在甲板上,季舒站在他身后,说一句:“这位蓝大姑娘真是个美人。”
    季舒弯着眉眼,她似乎在笑,看仔细了,那笑意又很淡,她说:“当年的段姐姐是否也是这般美人?”
    孟微冬回头,季舒笑意愈发深刻,“妾多嘴,大都督莫怪,妾失礼了。”
    季舒提着裙摆走开了,蓝溪早已叮叮咚咚踏下脚板,要往自家船上跑,蓝老大握着一条鱼,见到自家女儿,“吃鱼?”
    蓝溪笑嘻嘻的,蓝烟叱她:“没有规矩!”蓝衣的美人往孟微冬身前微微一福,“大都督好,家妹不懂事,竟还吵着大都督出来了。”蓝烟说话不轻,也不重,吐字很清楚,但她脸上又没甚么表情,不知道她是欢迎来客,还是不欢迎。
    孟微冬笑,“无妨,她闷了,出来走走。”
    季舒在大船上没下来,这头蓝烟瞧蓝溪,“你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蓝老大身边的桶里还有很多鱼,他不紧不慢的,见到孟微冬也不多说话,还是在烤鱼,那姐妹俩进了船舱,蓝老大将手里一条烤好的鱼递过去,“吃吧。”
    孟微冬也不客气,就在蓝老大身边的矮凳上坐下了,蓝老大拍拍手,“我这里甚么都没有,就是鱼儿多,大都督专程上我这里吃鱼来了?”
    鱼烤得有些辛辣,上头涂了满满的花椒和胡椒,孟微冬吹一吹,“胡椒降价了?还是最近南海那边的生意很好做?”
    蓝老大又串了一条鱼到铁签子上,回道:“生意不好做,胡椒也没降价,我是见到大都督来才下了本钱,平时我自己都是舍不得用上这些贵重香料的。”
    孟微冬几下将鱼吃了个大半,蓝老大将一个小桶子踢过去,“喏,干净的水,洗手。”
    孟大都督随遇而安,将剩下的鱼刺丢到一边,就着一点清水洗了手,他说:“南京兵部找了曲老板帮忙运货,那货是要运到北京去的,南京兵部不愿意自己动手,便让曲老板手下的船跑一趟。一共二十船的货,姓曲的跑了一趟,丢了十船,说是触礁翻船了。”
    蓝老大打开一个酒葫芦,“姓曲的今日不同往日,如今船多了,胃口也大。”
    “哼”,孟微冬笑,“搁浅,触礁?姓曲的得罪了兵部,兵部下了调令,叫五军都督府捉人。”
    蓝老大喝了一大口酒,酒葫芦似个圆滚滚的不倒翁,在甲板上立着,他从怀里摸了样东西出来,“瞧见没,就照着这个去抓人,一抓一个准。”
    这是一个白玉面具,孟微冬接过去,“姓曲的搞了个邪教,这是教里的标识?”
    蓝老大又拿起葫芦,说:“不是,这是姓曲的最近与一伙人勾搭上了,姓曲的手里有船,那伙人手里有货,要甚么有甚么,安南的木头、波斯的烈酒,还有粮食,他们都有。这白玉面具就是那伙人的玩意,听说那伙人的老大从来不出来,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总之下头四大金刚、八大天王,一人一个这样的白玉面具。”
    “那你这是哪里弄来的?”
    蓝老大勾勾耳朵,“前几日姓曲的找我借几条船,他船上就有这么一个面具。”
    孟微冬侧目,“你顺来的?”
    蓝老大哼哼:“这玉还不错,是阗玉,能值几个钱。”
    孟微冬从怀里拿了一张银票出来,递给蓝老大,“蟾宫的花最近死了不少,他们从南洋运了一批过来,要是有多余的船,你去帮帮忙。”
    蓝老大瞥一眼银票,“五千两?”然后塞进了自己腰间,“好,运花,运花儿去咯......”
    孟微冬起身,往自己船上走,蓝老大抬头,“走了啊?”他回头叫蓝溪,“老幺,出来啦,你们要走咯......”
    才刚刚开口,孟微冬就抬手,“她闷坏了,由得她在江上住几日,我去一趟凤阳,等我回来再说。”
    太阳高高的,蓝老大抬头,“太阳太大,鱼都焦了。”
    一条烤好的鱼丢进了江里,鱼儿都涌了过来,谁说同类不厮杀。
    孟微冬回头看了小船一眼,上船后,同南济道:“去凤阳。”
    ☆、迷
    烟花三月里, 凤阳河堤上, 有工匠五百人手持铁锹,聚拢筑堤, 凤阳府监工水利的老人手持军户名册,一一唱名。
    大都督孟微冬就站在高处,旁边是户部侍郎兼任应天巡抚史纪冬史大人, 下头唱名一个, 便从行伍中站出来一个,此为这次负责筑堤之军户,这些军户来自的卫所各有不同, 如今无战事,便聚集一处屯田务农。
    孟大都督来了凤阳府,凤阳府千户立马派出五名百户并着辖下五百一十二人供他驱使,孟微冬听说淮河边上在引水动工, 加筑堤坝,当即便指了人马过来。
    原先史纪冬初到凤阳,只想着天将大雨, 大雨不要冲了皇陵皇祠,后头在淮河边上看了两日, 又觉得春水初盛,怕到汛期更为凶险, 便找了凤阳知府来商量此事。谁知道知府大人与千户所说不到一块去,千户所非说要兵部的调令来,才受指派。
    凤阳知府回来与史纪冬说, 史纪冬又写信给南京兵部,这一来一回,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如今南京兵部还未回应,谁知先等来了孟微冬。后军大都督孟微冬直辖卫所,凤阳府千户见了孟微冬,二话不说便指派五百余人出来,史纪冬见了那千户,只是一笑,“千户大人这头也不要那甚么调令了?”
    千户低着头,“巡抚大人哪里话,我等也是照朝廷规章办事而已。”
    孟微冬指了人来,下头唱完名,管河事水工的老人上来汇报,“点兵五百一十二,实到四百零七人。”
    孟微冬瞧那老人,“余下百人去了何处?”
    老人回:“余下百人尚在漕军中服役,不在卫所。”
    那千户扭过头来赔笑,“春季的漕粮正要入京,如今卫所里人员不齐也是难免的。”
    几人正说着,下头一个兵士拿了名帖上来,那兵士自低处往堤坝上面跑,一个大跨步,脚下险些收不住,就要扑倒孟微冬身上去,千户长一把抓住那人,“跑甚么,冒冒失失,气喘匀了说话!”
    那兵士递上名帖,“漕军......漕军把总......陈、陈大人来了......”
    漕军十二总,一总一万人,共计十二万人,这头说把总来了,千户长问:“漕军都指挥使?”
    那兵士摇头,“是陈把总,陈把总来啦!”
    史纪冬在旁边听着,问一声:“是陈瑄陈大人?”
    那兵士拼命点头,“正......正是、正是陈、陈把总!”
    孟微冬从千户手里将帖子拿过来,落款正写着陈瑄二字,他看一眼堤坝下头,“说人,人就到了。”
    堤坝下头除了卫所的四百兵士,还有几十劳役,另外有管理劳役的“老人”,再就是边上站着两名主簿,陈瑄一一看过去,笑一声:“哟,人来得挺齐啊,这是要挖沟啊,还是要修渠?”
    站在最边上那名主簿还是有些眼光,瞧见陈瑄衣上补服,立即站出来,“回这位大人,我等受了诏令,在这里等着筑坝。”
    陈瑄睃了周遭的人一眼,“修河筑堤自有劳役,这些人在这里做甚么?”
    陈瑄说的是卫所的兵士,“这头调这么多人过来,可有兵部调令?”
    “这......”
    那主簿讷讷。陈瑄瞧了他一眼,“说。”
    主簿低着头,回道:“回这位大人,未曾接到兵部调令。”
    “哼”,陈瑄冷笑一声,“你们胆子真大啊,动辄聚集数百人在一处,就不怕他们聚众闹事?”
    陈荣附耳到陈瑄耳边,“大人,此处共有军士四百人,另有劳役六十多人。”
    陈瑄瞧那几百兵士,“百户长在哪里?出来!”
    下头已经开始起哄,陈瑄在那处不知说些甚么,下头熙熙攘攘,有闹起来的趋势,年轻的男人过去同陈瑄道:“岳父大人,这是卫所的事情,您......” 顾惟玉一直站在陈荣的身后,他穿和陈荣一样的衣服,与陈荣站在一处,只觉得陈瑄身后是跟着自家的两个家丁侍卫。
    传话的兵士已经下来,“陈......陈把总,您、您请上去吧。”
    陈瑄早已瞧见了堤坝之上的众人,他同那主簿道:“都散了吧,诸多人聚集此处,容易滋事,这回我就当没看到,若有下次,军法伺候。”
    陈瑄带着两个人上了堤坝,孟微冬迎过去,“陈大人,真是稀客,早前听闻陈大人下了江南,不想在此地遇上了。”
    陈瑄眼睛落在史纪冬身上,他道:“史大人也在这里,这下头大兴土木,不知道的以为二位要炸了这淮河边上的堤坝呢。”
    史纪冬在凤阳停留多日,这几日一直住在堤坝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这一刻他卷着裤腿,瞧见陈瑄,他倒是笑,“许久不见陈大人,陈大人远道而来,风采依旧。”
    “诶,甚么风采依旧,我老啦!倒是侍郎大人离京之后,到这江南地方,年轻了不少。”
    陈瑄又看孟微冬,“孟大都督怎么也在此处,凤阳府今日好生热闹呀!”
    几人一通寒暄,孟微冬笑嘻嘻的,目光拂过陈荣,又落在顾惟玉身上,顾惟玉穿着深色布衣,与陈荣一般,又站得略微靠后,孟微冬这一眼过去,陈荣正好动了一动,截住了孟大都督瞟过来的这一眼,被陈荣这么一打岔,孟微冬便没瞧真切。
    孟微冬收回了眼睛,对着陈瑄道:“陈总兵是大忙人,比不得我们,我等就是日乘马,具名刺相过从饮酒游山而已。”
    陈瑄笑,“大都督为驻外军队统帅,如何能说自己无事可做,瞧下头五百行伍,不就听大都督号令,只要大都督一声号令,他们就要撸袖子上阵了,嗯?”
    陈瑄这话刻薄,孟微冬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不假,可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实,却无调兵之权,卫所人马出动,必须得兵部调令,包括这些由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陈瑄笑看孟微冬,“想必孟大都督是取了南京兵部的调令,才这样大张旗鼓地动工。”
    “哦!这么多人聚集此处,是要铲平这大堤是吧?”陈瑄故作惊讶,“春日涨水,夏季汛期,铲平这堤坝,淮河之水恐怕就要涌进来了......”
    “咳”,史纪冬轻咳一声,“陈大人,这是......”
    孟微冬笑,“陈总兵来得正好,照道理,这河运疏通之工事本该由漕军承担,正巧,陈总兵来了此处,我等正好全身而退,这淮河边上水利之事,不若交由陈总兵一手负责,免得来日我等不懂漕事,好心要办了坏事。”
    陈瑄站在坝上,滚滚淮水南奔而去,他说:“倒淮就要分黄,一则永远封闭黄河北部支流,使之永远流入淮河,不许黄河走其北部河道,这样才能治理两河的运输,也不会对其中一条水道有损。二则,这黄河的事情,自有黄河河道总督来管。”
    陈瑄一顿,“总而言之,这黄河水也好,淮河水也好,都与五军都督府攀不上甚么关系。”
    陈瑄看向史纪冬,“侍郎大人,您说是吗?”
    孟微冬目光一样瞟向史纪冬,“照陈总兵的意思,这一回倒是本督多事了?”
    陈瑄与孟微冬一样看着史纪冬,史侍郎浅咳一声,“我先要多谢孟大都督慷慨无私之举,我等都是大明朝的臣子,本应不分你我,守望相助。”
    语罢,史纪冬又道:“陈大人应该知道,黄河下游河道支离破碎,时而会危害漕河,方才陈大人说黄河自有黄河河道总督治理,这话对,却也不对。”
    陈瑄笑道: “怎么说?”
    史纪冬笑道:“在徐州和济宁的漕河河段上,河岸西侧是一片开阔地,因为受到黄河的冲击,所以一直不断受到洪灾。原先朝廷说要‘用湖避黄、凿岭避湖’,这事听起来简单,又符合逻辑,实施起来却遭遇了无数障碍。陈总兵也知道,这工程自永乐七年凿到永乐十六年,将近十年才算完工,陈总兵也参与其中,这其中曲折原委,总兵大人可又知道为何?”
    “因为如果征用的劳力超过了原先计划,河道总督就要收到责难。”史纪冬道:“可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总要围着事情转,而不是事到临头,人才慌慌忙忙来东补西凑,到时已经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陈瑄侧目,”照侍郎大人的意思,这回是我陈瑄不识大体了?”
    史纪冬叹气,“哎,陈大人哪里话,史某的意思是说,既然孟大都督劳役都已经找好,开工筑堤立时就可实现,来日再去兵部补发调令也是一样的,陈大人不必拘于一时之礼。陈大人,您说是吗?”
    “哼”,陈瑄笑一声,“既然巡抚大人都没意见,这又是有利民生之计,我再阻拦也未免矫枉过正,既然侍郎大人与孟大都督已经商议好,那就动工吧。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筑堤一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来日出了身纰漏,也与我漕军无关系。”
    陈瑄看着孟微冬,“大都督,您同意我这话吗?”
    孟微冬笑意愈深,“陈总兵言之有理,既然是我千户所动工,费用也自有我们卫所承担,这一趟与陈大人的漕军没有干系。”
    陈瑄点头,“正是此理。孟大都督心怀宽广,目光远大,又正当壮年,已经不是我等垂垂老矣的老匹夫可比拟的了......”
    陈瑄说完,竟是要走,孟微冬道:“陈总兵精通河道工事,不留下来坐镇?”
    “不了,侍郎大人亦是个中好手,陈瑄就不留下来班门弄斧了。”陈瑄背对史孟二人,竟是真的走了。
    陈瑄一走,那千户就暗骂一句:“老狐狸!”
    孟微冬下了口谕,即刻开工,陈瑄下了堤坝,陈荣道:“孟大都督这一遭所为何事,倒像是为了讨好史侍郎?”
    陈瑄望了高头一眼,哼道:“狗拿耗子,揽事上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惟玉叹口气,又摇摇头,陈瑄回头看自家女婿,“瞧你这这样子,你倒像是知道为甚么?”
    年轻的男人先是一笑,然后盯着不远处的河岸,说一声:“小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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