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宁秋湖走出教务楼的大门,一时间不敢靠近。在袁悦的记忆里,他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自己。
离开袁悦的决定也是那个瞬间作出来的。
他怕自己会因为失去控制,而吃掉袁悦的精神体。
随着吃下的精神体越来越多,宁秋湖渐渐再也没出现过失去控制的情况了。
方稚会为他梳理精神,而那些和袁悦有关的部分又全都被他主动丢弃,再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的。
宁秋湖不能去细看袁悦的回忆。那些曾被他丢弃的东西,又通过另一个人的眼睛和记忆回到他身上。宁秋湖如此清晰地透过袁悦的双眼看到了自己对他的依恋和爱。
但他最终还是没能让袁悦规避这个危险。
他还是吃了他。
秦夜时揍了他两拳,只看到他躺在地上,压抑地哭泣与流泪。
他不知道宁秋湖发生了什么如果此时此刻他手上有枪,他会冲宁秋湖开枪的。
秦夜时抱起袁悦,奔到那个亮着灯的摄像头面前。
“让我带他走!”他冲着镜头大吼,“救救他!”
电梯的楼层数字再次闪动。秦夜时把袁悦紧紧抱着,心惊胆战地发现他虽然还有呼吸,但身体的温度越来越冷。
他怕极了,不停地对袁悦说话:“醒一醒,求求你,醒醒……”
因为正对着电梯站立,秦夜时心慌意乱地跟袁悦讲话时,突然看到原本躺在地上的宁秋湖站了起来。
他的森蚺膨胀成了秦夜时从未见过的硕大蛇类,受损的蛇尾裂开一道深深裂痕。狼獾无法抵挡,已经被森蚺压在了身下。森蚺正大张着蛇口,要咬下狼獾的脑袋。
秦夜时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狼獾。
巨蛇一口咬空,蛇尾愤怒地狠狠甩动,砸在墙壁上。
“还给我。”宁秋湖双目通红,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隐隐透出怨恨,正死死盯着秦夜时,“把袁悦给我。”
秦夜时心头满是悲愤,咬牙吼道:“滚吧你!”
“你是什么人?”宁秋湖走近了几步,森蚺在他身后垂下了已经变形的头颅,仅剩的一只眼睛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注视着秦夜时。
“我是他的恋人。”秦夜时顿了顿,大声喊道,“他和你没有关系了!我们是已经通过了审核的伴……”
“——把他还给我!!!”宁秋湖粗鲁地打断了秦夜时的话,尖利地大叫起来,“给我!!!”
森蚺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崩裂出无数条,像是滔滔涌动的灰黑色水流,疯狂地冲着秦夜时卷来!
此处再没有向导了。秦夜时抵抗不住强大的压力,在森蚺爆裂之时就被震得跌坐在地。但他仍旧将袁悦护在自己怀中,并且转身挡住他。雾气同时从他背上涌起,化为一头形状模糊的巨熊,挡在了秦夜时与即将袭来的千万条小型森蚺之间。
森蚺分裂之后,竟然还能持续变形。鸽子穿过了狼獾的屏障,蜂鸟也随之而知,更多异样的精神体在半空之中化出清晰的形体,齐齐袭向秦夜时。
电梯终于停了。光洁如镜的门缓慢向两侧打开。
一头叶麂从里跃出。
它带着澎湃汹涌的清风,落在这个气息浑浊之地中。
第102章 终局(5)(捉虫)
秦夜时失声呼唤:“救救袁悦!”
高穹先章晓一步走出来, 把秦夜时从地上拉起来:“你立刻回楼上, 有医疗器械在,先让袁悦别断气。”
秦夜时听到他说“断气”, 整个人都慌了。他不敢让自己心乱, 但现在看到高穹和章晓这两位同伴, 他反倒因为心里一松,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们很快就回去。”高穹说。
章晓也走出了电梯, 让秦夜时和袁悦进去。叶麂站在密密丛丛的小型森蚺与他们之间, 一道无形无色的屏障隔在中间,阻挡了来自森蚺的攻击。
“不许走!!”宁秋湖疾走几步, 放声大吼, “放下袁悦!”
但电梯门已经关上了。秦夜时抱着袁悦靠在按键板旁边, 不停地隔着衣服揉搓袁悦的背,希望能让他发凉的身体再暖一点。他低头亲吻着袁悦的头发,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他没有时间去悲伤。此时和袁悦一起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 他才察觉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它们落尽袁悦的头发里, 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袁悦……”秦夜时小声地, 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
而无法突破叶麂屏障的宁秋湖陷入了狂怒之中。他愤怒于这两个人的搅局,同时在看到章晓和高穹之后,突然间想起了自己今天来到危机办的另一个目的。
在他混乱的精神世界里,有人发出了冷笑声: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宁秋湖也依旧没有忘记自己在无数次的吞食与杀戮中生就的惯性。
章晓的精神体他很有兴趣,对袁悦的愧疚与担忧很快被另一种意识暂时压了过去:他冷静地忖度了现在的形势, 发现自己即便吃下了袁悦的精神体,除了获得了他的记忆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辅助作用。
也许是因为袁悦不够强……有人细细地对他说话:面前这位很厉害,你曾经见过的,他一个人能辅助整个车队的哨兵呐,吃了他……吃了他吧……你变得更厉害了,才能把袁悦找回来。
宁秋湖认为这句话很对。至于是谁说的,他一时间是辨认不出来了。
分裂出来的森蚺纷纷跃起,大厅中出现了一个灰黑色的浑浊漩涡,它们再次融合,成为一头脑袋几乎顶上天花板的巨大森蚺。
这是高穹第一次看到森蚺的全貌。他立刻就认出了森蚺头顶那只孤零零的羚羊角,是陈宜的。
“他可能吃了药。”章晓在他身边说,“他把袁悦的毛丝鼠吃下去了,你得小心。”
“你更需要小心。”高穹略略弯下了腰,低声说,“我认为……他应该吃不了我的恐狼。”
话音才落,蓬勃雾气滚涌而起,恐狼从从他身体里腾跃出来,穿过叶麂的屏障,奔向了森蚺。
秦夜时抱着袁悦回到危机办所在的楼层。医疗人员和器械已经在等着了,他们立刻接过了袁悦,为他实施急救。
但森蚺吞噬得十分干净利落,袁悦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罩在他口鼻上的呼吸器里几乎看不到任何动静。
秦夜时控制着自己不去看秦双双。他确实需要找一个人来发泄怒气,但他也得学会压抑自己。在地上蹲坐了片刻之后,有人走近了他。
周沙坐在他身边,握住了秦夜时的手。
秦夜时只知道宁秋湖过来了,很快袁悦被秦双双安排去了一楼,周沙和周影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完全不清楚的。今天明明是审讯林小乐的日子,但林小乐始终没有出现,秦夜时的直觉告诉他:审讯林小乐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
他发现周沙的手在轻轻发抖。
“袁悦没事的……章晓很快就会回来……”秦夜时受不了这种无声的悲恸,主动开始安慰她,“章晓可以把他救回来的,他把原一苇都救回来了。”
周沙连连点头,像是很赞同他的话。
秦夜时小声说了几遍,忽然想起在原一苇的手术室外,正是自己告诉高穹,每一个向导的能力都有极限,不可能永无休止地使用下去。
绝望寻到了缝隙,从深处窜起来,顿时将他击倒了。
他必须要找别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了。抬头看向秦双双的方向,秦夜时发现她根本没时间过来宽慰自己,而是和蒋乐洋等人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应长河站在他们之后,光脑袋上全是粼粼的汗。
秦夜时正要起身过去,忽然听见周沙小声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她攥紧了秦夜时的手腕,轻轻地抽泣着。
秦夜时大吃一惊。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沙,也从没想象过她会这样哭泣。在他的心里,周沙和秦双双都是同一类人:永远活力充沛,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会让她们恐惧的东西。
他茫然地迟疑了,在他有限的经验里,并没有可以应对这种状况的经历。
等周沙暂时平静下来了,秦夜时才敢小心翼翼地说话:“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周沙停了一会儿,忽然又哭了起来。
秦夜时满心茫然无措,于是轻拍着周沙的背部,试图让她缓一缓。就在这个时候,看着监视器的秦双双等人脸色忽地一变,有一个哨兵惊讶地叫了出来:“为什么没办法融合?”
在大厅之中,森蚺刚刚咬下了恐狼的一条尾巴。
按照惯性,它可以立刻吸收这一点儿精神体的残肢,并且立刻进入下一次的攻击之中。
但奇怪的是,那条毛绒绒的尾巴顺着它的大口滑入喉咙,却很快散开了。细小的白色颗粒穿过蛇身,再次回到外部,随即再次回归恐狼的身体,重新成为它的尾巴。
宁秋湖震惊地看着恐狼,退了两步,又抬头审视自己的森蚺。
可能是药效过了。宁秋湖又惊又疑,抄出药瓶子,一口气吞下了里面剩的十几片药剂。
只可能是药效过了,否则他的森蚺怎么可能无法与那条狼融合?
宁秋湖张开口喘气,因为药力作用,心跳慢慢加快了。在森蚺咬下狼尾巴的时候,它触碰到了这异兽身上的一些信息。
原本融合于森蚺体内的精神体里,有将近一半突然噤声,像是被某种可怕的生物震慑了一样,完全不敢动弹。
宁秋湖扶着长椅才能站立。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那些跟随着向导的胆小精神体似乎非常惧怕这头狼,蜂鸟、信鸽、羚羊、鱼……它们纷纷藏匿了起来,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不断胡乱搅动,尖声嘶叫。受它们的影响,他现在浑身直冒冷汗,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冒出来,头皮发紧,神经刺痛。
——快跑!快跑!快跑!!!
他分不清来源的细小声音惶恐地大叫着。宁秋湖被这毫无来由的恐惧所控制,他想抬手,他想动一动脚,但他完全做不到。意识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正在发出警示,但不属于他的那些却更为庞大,它们甚至压制了他试图活动手脚的意图。
而在叶麂屏障的另一边,高穹低低笑了一声:“果然。”
章晓吓得都结巴了:“你、你为什么故意凑、凑上去让它咬?!”
“他吃不掉我的恐狼。”高穹说,“因为我的恐狼和你们这儿所有的精神体,构成的方式应该是不一样的。”
这个念头一开始只是他的猜测。他是“彼处”的哨兵,是因为受到陨石带来的辐射而改变的,但宁秋湖绝对不是。
“森蚺就算吞下了恐狼,它们也没办法融合。它本身就在排斥我的精神体,一是因为怕,二是因为它和我的精神体根本就不是同源的东西。”高穹站了起来,“我们不用怕他,应该是他怕我。他已经习惯用吞噬精神体的方式来获胜,那条蛇实际上并不厉害。”
他沉默了下来,无声地盯着自己的恐狼。
恐狼的爪子正扣在森蚺尾部被狼獾抓出来的裂口上,森蚺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扭动,蛇尾狠狠一甩,把恐狼整个儿摔了出去。恐狼在空中翻滚一圈,落下时亮出两只前爪从森蚺头顶划下。
爪子异常锐利,恐狼喉间发出沉沉低吼。
爪下裂开数道裂痕,从破裂的皮层之内,爆发出无数浓浊恶臭的黑雾。
森蚺仅剩的一只眼睛也被抓坏了。它重重摔在地上,狂怒与暴躁令它疯狂甩动尾部,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追逐着恐狼。
恐狼没有继续攻击,转身就跑。
高穹忽然压着章晓的肩膀蹲下,低声说:“保护我们!”
叶麂的形体消失了,布在两人身前的屏障仿佛在轻微震动,随即有清风卷过了整个大厅。恐狼站在森蚺身后,毛发轻轻拂动。
森蚺知道这里有人,它硕大的头颅紧紧抵在叶麂布下的屏障上,屏障像是被它顶开了一样,彻底变形。
章晓终于在极近的距离里看到了森蚺的头部。那些碎裂的痕迹并不能恢复,里头滚滚淌出了黑色雾气,令整条森蚺就像是刚刚从这恶雾之中钻出来似的。
再看几眼,章晓忽然发现有异:“……咦?羚羊角呢?”
森蚺身上的羚羊角不知何时消失了。
原本在森蚺身上胡乱突起的各类精神体残肢已经消失了大半,剩下的全是食肉兽类的手脚:狮子、布偶猫、豹子……
章晓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宁秋湖。他似乎被人施了定身术,神情痛苦,但无法动弹,僵直地扶着长椅的靠背站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