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哪怕无法达成所愿,以他的手段,想要在平煜当众揭穿他身份之前抽身离开,根本不在话下,说来说去,诸多需要顾虑的问题里,唯独不需考虑她的死活。
可是看着她耸动的肩膀,听着她一声声含含糊糊的“二哥”,他竟仿佛身陷泥淖,根本无从施展手脚。
这声“二哥”已在他耳畔缠绕了五年,他自小无父无母,在过去几十年的记忆里,触眼处满是冰冷无情,只有邓文莹对他的依恋,算是荒芜记忆里唯一有温度的部分。
……
他咬了咬牙,快步走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拉将起来,“我这就将你送到平煜等人的军营中去,平煜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就算不喜你,顾及你的身份,总不会将你赶走,父亲和大哥也很快会随军赶来。若是我天亮前未回来,你不必惊慌,届时自管跟父亲和大哥回京便是。”
邓文莹吃了一惊。
被邓安宜趔趔趄趄拉到帐帘口,这才想起挣扎:“二哥,为何你天亮前赶不回来?还有……平煜心里眼里只有傅兰芽,我去了只会惹他厌烦,二哥,我不想去他的帐营,想跟你待在一起。”
邓安宜听得后头一句话,心中微荡,猛的转过头,一把将她揽住。
眼看要搂到怀里,见她双眼诧异地睁大,醒悟过来,又硬生生松开了她。
他撇过头,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平煜如今急于对付王令,根本无暇顾及你,你只管好好待在那边军营中。到了明日早上,不论我回不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说罢,不容邓文莹辩驳,扯着她出了帐。
第137章
启动阵眼后, 牌位前的供桌旁的地砖上朝两边缓缓移开,原本光滑完整的地面陡然出现一条地道。
傅兰芽在平煜身后,听见动静,身子微侧, 往前看了看。
瞥见地道黑黝黝的入口,竟无端生出一种心悸之感。
这感觉来得毫无预兆, 她情不自禁抬起手, 捂住胸口。
仿佛只有如此, 胸膛里那种闷钝之感才会稍有缓解。
上一回出现这种奇怪的感觉, 还是第一次看见坦儿珠时, 虽只持续了短短功夫,但那种不适感太过强烈,令她记忆犹新。
她惊疑不安, 不明白为何身子会无故出现这种变化,
林嬷嬷察觉傅兰芽不对劲, 吃了一惊, 忙抬起手来抚了抚傅兰芽的额头,焦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刚才在外头吹了冷风?”
平煜人虽在前头,却时刻留意傅兰芽, 听见林嬷嬷的声音,忍不住转头一看,就见傅兰芽脸色发白,身子显见得有些不适。
本已拔刀准备进入地道中,又面露迟疑之色。
平焃回头一望, 瞧见弟弟的神情,先有些不解,转眼看见傅兰芽的脸色,旋即了然,道:“这地道是护庙之人进出所用,只要不胡乱触碰墙上机关,当可安全无恙进入地殿中。三弟,王令大军将至,为防生变,你自管留在主殿当中殿后。若地道中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我等会立即知会你。”
此话一出,不止平煜和李攸诧异,连傅兰芽都暗吃一惊。
她不是不知道平煜有多看重他这位大哥,跟李攸更是情同手足,放在平日,绝不肯让他们单独犯险,刚才之所以踟蹰不前,多半是见她身子不适。
听见平煜大哥这么一说,怕平煜为难,忙要状若无事跟上众人步伐。
没等她迈步,平煜却应了,冲平焃和李攸点点头道:“不止王令,右护法也蛰伏左右,此人觊觎坦儿珠已久,见神庙现形,势必会有所行动,我早就有心跟他算五年前的一笔账,钓了他一路,就等着他今夜自投罗网。”
这是默认大哥的安排了。
平焃思绪却停留在弟弟那句“五年前的一笔账”上,不知右护法五年前因何故跟弟弟有了交集,眼下却无暇细问,嗯了一声,另作安排。
李攸平日少不了打趣平煜几句,如今大敌当前,也没了心思。
地道并不开阔,无法容纳太多人,只能点些一向谨慎的精兵强将,在平焃的引领下下到地道中。
秦勇和秦晏殊见傅兰芽留在殿中,并不随李攸等人下去察勘,遂自告奋勇留下,以便保护傅兰芽。
李由俭跟秦家姐弟形影不离,自然也无非要进地殿的道理。
平煜见状,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秦勇。
直到此时此刻,他对秦门的防备和疑虑才终于放下,不再怀疑他们保护傅兰芽的初衷。
秦勇一向敏锐,见平煜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些释然之意,怔了一下,虽不解何故,仍回以一笑。
面上看着再寻常不过,耳根却免不了有些发烫。
转头,却发现傅兰芽正静静望着她和平煜,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里透着了然。
那种隐秘心事被人窥破的感觉又来了,她莫名有些心慌,为了掩饰,正要镇定地移开视线。
谁知傅兰芽忽然展颜一笑,竟友好地冲她点了点头,随后便转头,跟林嬷嬷低声说起话来。
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尴尬的感觉顿时得以解除,她不由得暗松口气,虽然心中难免有些狐疑,却因傅兰芽刚才的态度太过落落大方,让她全无窘迫之感,又怀疑自己想岔了。
时间这东西,非常奇妙,有时过得极慢,有时又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
平煜在外头做了安排后,蹲下身子,将手中绣春刀撑在地道口处,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众人虽然偶尔彼此交谈,心却无一例外悬在半空中。
忽然听得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往出口处无措地走来。
下一刻,便听见有人急声道:“平大人,平将军和李将军请你速速下去!”
音调都有些变形,难掩激动之情,似是在下头发现了极为震撼之物。
殿上人霍的站了起来,齐齐涌至地道入口。
酒席不过持续了几个时辰,王令随即下令拔营,连夜赶路。
几个老臣心中不免纳闷,王令既如此心急火燎,刚才为何好端端地吩咐大军驻扎,饮酒取乐,平白耽误许多功夫。
王世钊却心知肚明叔叔为何突有此举。
不过是他千辛万苦赶到叔叔身边后,第一时间将这两月来所发生的事巨细靡遗都告诉了叔叔。
从前因着一份自负而有所隐瞒的东西,如今失了顾虑,统统如倒豆子般倒了个彻底。
其中自然也包括平煜对傅兰芽的情愫。
因着那日险些丧身在平煜刀下,他挫败之余,越发对平煜生出滔天的恨意。
自己苦练五毒术许多,乱七八糟的蛇虫鼠蚁吃了无数,本以为有朝一日可狠狠羞辱平煜,没想到平煜不费吹灰之力,内力竟也无端暴涨许多。
他越想越觉得憋闷。
在叔叔面前说起平煜和傅兰芽之事时,他有意添油加醋,非但说平煜痴恋傅兰芽,更无中生有,说他二人背地里如何颠鸾倒凤,平煜的内力又是来得如何之怪。
只恨不能借用叔叔手中滔天的权力磨刀霍霍,立时将平煜斩于手下。
让他没想到的是,原以为傅兰芽是叔叔志在必得的“药引”,绝不能落入旁人之手,没想到在他吐露之后未多久,叔叔竟索性安排人在皇上面前进言,大肆夸赞傅兰芽的姿色,分明有意要将傅兰芽送到龙床上去。
他纳闷,傅兰芽到了皇上手中,还怎么做药引?
且以傅兰芽的聪敏,若真承了雨露,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可他也知道,叔叔行事向来有章法,否则也不会在皇上还是太子时,便成为太子心中第一信重之人,之所以将傅兰芽推举到皇上面前,恐怕还是为了对付平煜。
皇上虽然见惯了美人,但骤然得见傅兰芽,难免不会动意。
而让君臣离心,美人计是个长盛不衰的好法子。
叔叔这么做,无可厚非。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叔叔自来最得皇上倚重,不像是会怕平煜在皇上进谗言的模样,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平煜手中,会严重到动摇君心的地步,让叔叔不得不防。
想了一回,他突然冒出个念头,
难道说,叔叔之所以这么做,不是怕平煜挑拨离间,竟是为了让平煜彻底恨上皇上不成?
大军紧赶慢赶疾行了近百里,天近亮时,终于赶至旋翰河下游。
然而沿着河畔跋涉了没多远,便见迎面疾驰而来数名彪骑,还未近前,听到那几人道:“禀翁父,前方终于发现平焃及荣屹等叛军的踪迹,奇怪的是,上段河床里的河水不知去了何处,河中无端冒出一座屋宇,看上去……竟有些像神庙。”
河里有神庙?王世钊闻所未闻,惊愕地看向叔叔。
刚一转头,便吓了一跳,就见叔叔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五官狰狞的程度,似乎恨不得下一刻便要吃人。
第138章
晨曦初露, 夜色渐褪。
拂晓的寒风中,大军的纛旗猎猎招展。
王令率领明军往前疾行百米,抬目往前远眺,果不出所料, 平焃等人率领的两路大军早已沿着河畔层层布阵……乍眼望去,一万余大军如巨龙般匍匐于广袤草原上, 乌压压一大片, 威赫异常。
出乎意料的是, 队伍所列阵法正是军务防守上最为复杂的所谓“流沙”阵。
数百年的一场著名鏖战中, 这阵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易守难攻……哪怕己方兵力远胜于对方,也难以在短短时间内取胜。
这阵法失传已久, 本少有人知晓, 他也是于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搜罗汉人奇门之术时, 无意中在一本古籍上习得……没想到对方阵营中竟也有人知道这法子。
想起当年西平老侯爷率军击溃元军时那变幻无穷的阵法, 他了然,越发懊悔没早早取了平家人的性命。
其实来时路上,他对眼前情形早有所料。
平煜等人为免背负上乱臣贼子的恶名, 定会负隅顽抗。
但他也知道,荣屹和平焃手下不过区区一万多军马,自己所率明军却足有数万之众……
尤为让他心定的是,数十里外的另一处草原,坦布已等候他的指示多时……只要他一声令下, 坦布便会率领麾下大军前来,跟他齐力围歼被诓入北元腹地的明军。
除此之外,千里外的甘州,伯颜贴木儿即将攻破城防…… 辽东的脱脱花木鏖战多时,也已胜利在望。
倘若皇帝及明军一众老臣在蒙古境内被剿杀的消息传开,分散各地的元军定会士气大振。
届时,蒙古数万铁骑自可如入无人之境,一鼓作气击溃中原防线。
换言之,收复被明军夺走的华夏河山,指日可待!
为了今日这一刻,他已隐忍了数十年,好不容易得见曙光,怎容旁人坏了大事。
念头一起,他恨不得胯下坐骑生出翅膀。
一定要在平煜当着明军的面揭穿他的底细之前,先发制人,尽快将对方一干人等碾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