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他拥抱她的姿势,使她的双手很自然地虚搭在他的肩头,手下是男人结实的筋骨和滚烫的皮肤,她有点无措,视线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你的小名,叫夭夭?”萧铎却说了完全不同的事。
她不知阿娘给她取的小名他从何处探听到,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以后我唤你夭夭,作为交换,你唤我为夫君。我们是夫妻,你得学会同我亲近,把我当成丈夫,明白么?”
萧铎看她垂着眼睫不语,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回答我。”
韦姌想起萧夫人说过的话,忽然有些矛盾。她当然希望能入得萧铎的眼,那是她唯一渴望握住的筹码,她也知道必须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可她同样清楚自己在萧铎心里的位置。是治疗情伤的药,更难听点说,只是个替代品,玩物。但她抿了抿嘴唇,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睡吧。”萧铎心满意足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慢慢把自己的*压了下去。
第二日,韦姌醒的时候,衣服已经好好地穿在自己身上,萧铎不在身旁,也不在屋里。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像梦一般。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萧铎捧着托盘进来,上面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
韦姌连忙下床,跑到萧铎身边:“这些事应该我来做,怎么能劳烦军使……”
萧铎看了她一眼:“夭夭,洗漱完过来吃饭。”
韦姌听到他的称呼,愣住了,然后听话地走向放置铜盆的架子。他这是在提醒她昨夜的事吗?毕竟已经说好了,他们交换称呼,她要把他当成丈夫。她不由地又想起那个梦……迄今为止,唤她夭夭的除了九黎的亲人,便只有这个男人。
那个梦是真的吗?但别有用心的自己和心中另有所爱的他,真的能够靠近吗?更何况萧铎现在会如此待她,多半还因为她无意中献策救了萧夫人。
韦姌胡乱想着,洗了把脸过来,坐在桌子旁边。只有一副碗筷。
“军……”韦姌话刚起了个头,接触到萧铎的目光,立刻改口,小声道,“夫君,你吃过了吗?”
萧铎的心往下一塌,被这声“夫君”唤得熨帖极了,面上却一贯地波澜不惊,应道:“吃过了。”
有了肌肤之亲,相处起来却比原来泾渭分明要尴尬许多。韦姌低着头,总感觉萧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总盯着脖子那处。她吃饭本就慢,细嚼慢咽,现在却味同嚼蜡了。
好在萧铎适时地起身道:“我去隔壁找他们商量事情,你慢慢吃。”
韦姌整个人都轻松了,乖乖地应声好。
隔壁魏绪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拖着李延思到角落里:“老李,昨夜……昨夜你听到了么?”
李延思故作不知:“什么?”
魏绪手指向连接萧铎和韦姌房间的那堵墙,弯起两个大拇指对了对:“嗯?嗯?”
“噢——”李延思一笑,又收住,“没听见。你肯定出现幻觉了。”
幻觉么?是他思春了么?可他分明夜起时听见了女子的一声吟叫,叫得他一个大老粗面红耳赤,之后怎么都睡不着了。魏绪摇头晃脑兀自纠结着,萧铎已经推门进来。
三人连忙行礼:“军使!”
萧铎在桌子旁坐下来,问李延思:“你和章德威选定的那三家马场的主人都联络好了?”
李延思回道:“是,已经约定午时都带着自家的马在郑家马场碰面。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些事得提前跟您说一声。”李延思道,“郑家跟京城的那位李国舅有些渊源。郑家的大女儿给李国舅作了妾,听说还挺受宠。另外,还有一家入选的马场,主人是……罗云英。”
萧铎拿起茶杯喝了口,淡淡道:“无妨。我做买卖,从不看背景。”
第26章 罗氏女
韦姌吃过饭,穿好衣服,坐在桌前准备梳头。她看向铜镜,无意间发现脖子上有个吻痕,便抬手抚了抚。想起刚才萧铎盯着这处看,顿时面红耳赤,连忙拉高了里衣的领子,刚刚够遮住。
她拿起梳子才想起来,昨日出门是阳月为她梳的头,这男人的发式该怎么梳来着?
萧铎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韦姌呆坐着,很苦恼的模样。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韦姌看向他,有些羞于开口:“我……我不会梳男人的发式。”
萧铎看她红扑扑的窘迫小脸,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接过她的梳子:“我来吧。”
他站在韦姌的身后,手掬起柔顺的长发,慢慢地梳理着。韦姌起先还有些僵硬,特别是他的手指触到她的后颈和头皮的时候,昨夜的感觉复又涌上心头,全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她原以为男人笨拙,至少会扯下几根头发,手艺肯定没有阳月和秀致好。没想到他十分地熟练,丝毫没弄疼她。
韦姌忍不住从铜镜里看了看男人:“你以前……也给别人梳过头发吗?”
萧铎将她的头发盘好,插好簪子,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问道:“我若真为别的女人梳过,你会如何?”
韦姌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本来只是觉得他的手艺不错,瞧着不像是第一次,好奇问问罢了,并没有争风吃醋的意思。她认真想了想问:“夫君想听真话?”
“自然。”
“如果你给别人的与给我的一样,那我就不要了。”她说的很平静,内容却如此决绝。萧铎僵了下,将她转到自己面前,深深地凝望着她。他没想过她的答案,只想逗逗她,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他内心极度震撼。
这样宁折不弯的性子,也说不上来是好是坏。
萧铎心中没来由地慌了下,抓着韦姌的手道:“骗你的,我没为别的女人梳过发。不过是仲槐小时候粘着我,我照顾了他一阵,给他梳过。”
韦姌掩嘴笑起来:“夫君当真了?我方才说着玩的。”
不,她方才的表情,认真而又坚定,分明不是玩笑。
萧铎忍不住伸出手抱着她,不知那莫名的不安感来自哪里。他是不是要解释下周嘉惠和周嘉敏两姐妹的事情?以前他从不在意,认为那些无关紧要。可她没问过一句,并不代表不会从别人那里知道。若是她误会了,依她方才的样子……他有点不敢往下想。
这时,李延思在门外问道:“军使,我们可以走了吗?”
韦姌连忙挣开萧铎的怀抱,去拿放在旁边的帽子,起身依礼拜道:“军使,我们出发吧!”
韦姌即使换了男装,也是肤白貌美的绝世美男子。昨夜天色晚,客栈里昏暗,伙计掌柜都只当是五个男人住了进来,一主四仆。有个瘦小些的仆人似乎特别讨男主人的欢心,两人住在了同一间。眼下看到韦姌下楼,无一例外地都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惊艳非常。
等送萧铎他们出去后,小二返回来,忍不住对掌柜说道:“掌柜的,那小郎君好生俊俏啊!难怪那位器宇轩昂的男主人昨夜要与他同住,刚刚还扶着他上马车哩,瞧着感情可好。听说贵人们也好养男宠什么的,他们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掌柜也还在回味韦姌的容貌,闻言狠狠推了下小二的头:“干你屁事!干活去!”
“哦。”小二悻悻地应了声,心头还是认定自己推断得没错。
***
萧铎就算出门在外,公文也都有快马专使送来。战时他是天雄军指挥使,领兵在外,李延思则留守邺都,作为后方补给。到了不打战的时候,萧铎便是邺都的父母官,要处理城中的大小事务,李延思帮着分担。
韦姌挑开车窗帘子往外望了一眼,平原广袤,漳水湝湝东流。人在天地之间总显得渺小不足,但心胸也随之敞阔了许多。果然出来走走是对的。
萧铎身前摆放着一个檀木小几,几上堆着没有看的公文,几下摆着已经处理好的。这些公文在送来给萧铎之前,李延思都已经分门别类,基本是难以决断的才交给萧铎批阅。
韦姌坐在旁边,拿起铜壶刚要给萧铎泡一杯茶,却听到萧铎念道:“蜀地叛乱,相王遇刺负伤,蜀锦交易被迫中断……”
“啊!”韦姌一不留神,竟将滚烫的热水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萧铎闻声抬头,将文书掷在几上,倾身抓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喝道:“章德威,停车!”
章德威不知出了何事,连忙将车停下。李延思和魏绪在前方也勒住了马,回头来看。
只见萧铎抱着韦姌迅速跳下马车,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漳河。待走到河边,他将韦姌放下来,按着她烫伤的手浸在早春略显冰冷的河水里。那壶水是离开客栈的时候新烧的,为了保持温度,特意盛在铜壶里,此刻依旧是滚烫的。
萧铎看着那白嫩的手背红了一片,脸色阴沉。她是听到后蜀和相王,才会如此的吧?莫非不止是孟灵均对她有情,她也……?萧铎不禁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泪花还挂在眼角,浓密的睫毛都濡湿了。
“文博,你找找有没有带烫伤的药。”萧铎压下心头的疑虑和不快,回头吩咐道。
李延思他们正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闻言立刻应道:“应该带了,属下这就去拿。”
他在马车后面的箧笥里迅速翻了几下,找出烫伤的药和纱布拿去给萧铎:“夫人可是烫着了?属下……”
“给我。”萧铎把李延思手里的东西接过去,丝毫不让他近韦姌身的意思。
李延思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退回来。小心眼啊小心眼!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顺便海夸了几句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至于么。
魏绪过来撞了撞李延思的肩膀,偷偷在他耳边说道:“老李啊,不得了不得了!”
“怎么?”
“军使这才成亲多久啊?居然就把那位二小姐抛到脑后了?”
李延思拍拍他的肩膀:“老魏啊,你不仅不懂女人,你连男人都不懂。”
魏绪咋舌,仰头想想,好像是这样的。旁边章德威背靠在马车上,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漳河边的两人,没有说话。
马车重新驶动,韦姌抬头审视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再看了看那边男人冷峻的脸,欲言又止。不过是烫伤,将她包成这样,她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萧铎继续看文书,还是如从前那般面无表情。
但总感觉他有些生气?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韦姌现在急于想知道孟灵均到底如何了,但问出口怕是不合适?
“你没什么话要问我?”萧铎头也不抬地问道。
韦姌正纠结着,萧铎手捧文书,淡淡地说:“蜀地的叛乱已经被枢密使和大司空联合镇压,相王虽受了伤,但无性命之虞,复掌大权。”
韦姌彻底松了口气。
果然在意。萧铎捏着文书的手暗暗使劲,原本要与她说周家姐妹的念头全部掐灭。他是个大男人,凭什么要一本正经地跟个女人解释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而且关于她自己的过去,她却半点都不打算坦诚……
去它的,谁在乎!
到了郑家马场的时候,日正中天,已经有不少人围在木栅栏边交谈。远处天地连成一线,无边草色沐浴春光,骏马奔腾,哨声嘹亮。看到萧铎等人走过来,他们连忙前来行礼。
韦姌走在最后。萧铎从说完孟灵均的事之后,一直没有跟她说话。此刻脸上也摆出一贯冷漠高傲的神情,但马场里那些人看他的目光无疑是崇敬的。
她所嫁的这个男人,在世间臭名昭著,别国的人恶意中伤他,诋毁他,何尝不是因为怕极了他。但他在汉人的眼里,无疑是个神一般的存在。是少年成名,青年时便威震天下的名将。恐怕这世间男儿,没几人能与他比肩。
李延思开始为萧铎介绍。
第一位上前的男子年纪有些大,似有胡人的血统,身量与萧铎差不多,眼瞳是碧色的,毛发浓密偏褐色。李延思说:“这是图勒,他养马几十年了,马匹主要是从西域引进的,高大健硕,品种优良。”
萧铎点了下头,图勒行礼之后就退到后面去了,又上来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穿着一身绿衫。他没等李延思开口,便自报家门:“小的郑雍,是这马场的主人。素闻军使器貌英伟,今日有幸得见,真乃郑雍之幸。这位是小女,名唤绿翘,她可是位养马的好手。”
郑雍让开些,立刻有一位纤裳翘髻的姑娘上前来,娇滴滴地道:“见过军使。”
李延思一怔,没想到郑雍给他来这出,下意识地看向韦姌那边。韦姌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正侧头看着马场里头的马,兴致勃勃的样子,似乎没注意这边。李延思放下心,刚想打个圆场,生怕萧铎如从前那般不给情面,把气氛闹僵,没想到萧铎却开金口问道:“你多大了?”
魏绪下巴都快惊掉了。军使莫不是对这个什么绿翘有兴趣?瞧着可比夫人难看多了!
绿翘也很意外,连忙走近了些,娇声应道:“正当二八年华。”她知道萧铎不是普通的男人,他的前妻是魏国公长女,心上人是魏国公的次女,这两位都是大汉数一数二的美人。连新娶的那位夫人都号称国色天姿。自己若能侥幸入得了他的眼,便是天大的福气了。也许能跟姐姐一样,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萧铎道:“比我的夫人年长一岁。”
绿翘愣住。这……这什么口气,意思是嫌她老么?她顿时有些委屈,违心地说道:“民女自然是比不得夫人年轻貌美的。”
萧铎不置可否,绿翘便退回来了。但在旁观看的郑雍却动了几分心思。想来这位冷面军使也不是全无破绽的,似对自己的女儿有些兴趣?本来嘛,他生的两个女儿姿色都不错。传言说军使甚为宠爱那位新娶的夫人,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男人嘛,跟猫一样,总是想偷腥的。
最后上前的女子,头上包着赭巾,穿着朴素的布衣,下半身是一条束脚的裤子和一双青色的布鞋,手里还握着马鞭。她大概二十出头,眉目清秀又透出几分英气,表情很冷。
她还未开口,萧铎便道:“罗云英,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