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柴氏见韦姌怅然若失的模样,开口安慰道:“茂先自小就没有母亲,是朱嬷嬷辛辛苦苦将他带大,后来我才把茂先领回来养着的。听说那个时候日子苦,朱嬷嬷为了茂先,都顾不上自己的儿子饿得哇哇大哭。所以在茂先心里,朱嬷嬷的地位如同半母,你别在意。”“怎么会呢?我自然不会在意的。”韦姌笑道,“这碗药凉了,我再去给母亲热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萧铎见到朱嬷嬷那里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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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攻心
朱氏拉着萧铎进了自己的住处, 独立的小院, 有堂屋有寝室, 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耳房。虽不如正经主子那般气派,但比起一般的乳母来说,却已经算是僭越了。
萧铎重情至孝, 柴氏深谙他的秉性,也认为善待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乳母并没有什么错处, 因此也未曾说过什么。
朱氏拉着萧铎坐在屋中, 她几月未归, 屋中竟是一尘不染。她清楚是萧铎吩咐人按时打扫,又窝心又感慨。对这个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更多生了几分亲近。
她给萧铎泡了茶,端过来给他:“阿母买不得好的茶叶,你将就着喝啊。”
萧铎早年卖货贴补家中,还有幸跟着北方一位大商人南下做过生意, 便是贩茶。所以他别的方面都很节俭, 于茶叶却有大的讲究, 这是府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笑了笑, 捧着茶杯喝,拉着朱氏坐下:“康哥儿可好?阿母若有什么难处, 尽管跟我说。”
“……好,好得很。”朱氏有些心虚地应道,“他们夫妻本要留我多住,好陪陪我那小孙儿。可是你出征我未能相送, 想着你得胜回来了,我也必定得来看看。你可别嫌弃阿母,又说要将阿母送走的话……”说着,竟有几分哽咽。
“阿母怎会如此说?”萧铎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当初父亲命我娶韦姌,阿母心疼,百般不愿。我怕父亲不悦,阿母难过,才买了庄子让阿母过去暂住,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萧府就是你的家,只要有我在,这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朱氏听到萧铎这么说,破涕为笑:“有你这句话,阿母的心就踏实了……我在京城,听说你宠爱那名巫女,可有其事?那巫女除了生得貌美些,哪里配得上你?不过是你用的计策,想逼二小姐回来吧?”
萧铎松开朱氏的手,低头喝了一口茶,表情淡了些:“不是,夭夭很好。宠她爱她,皆是出自我的本意。”
朱氏瞪大眼睛,愣了半晌才说:“这么说,你真是对她动情了?那二小姐可怎么办?你可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知道。”萧铎的表情更淡了一些,“我们在代州便见过了。”
朱氏吞咽了口口水,望见萧铎的表情不对,也不敢再提周嘉敏了。但她太清楚萧铎的个性,外冷内热,重情重义。章德威从前是他死敌麾下的部将,尚能被他重用,更何况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周嘉敏?他一定是气周嘉敏,恼恨了周嘉敏,想借那巫女来转移自己的感情和注意力。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瞧瞧,阿母新给你做的香囊,你可喜欢?”朱氏从包袱里翻出一个狮踏云纹的香囊,叹了声,“那会儿在京城知道你出征,夜里担心得睡不着,就爬起来一点点绣,想着绣好了你也就回来了。如今府里有绣娘,你还有妻子,想必不用我操心这些。但还是想做给你,一点心意。”
萧铎将香包挂在腰上,仔细整理好:“我会戴着,谢谢阿母。”
朱氏含笑点了点头,忽然以拳抵着胸口,背过身去。萧铎连忙站起来,扶着她问道:“阿母,你怎么了?”
“最近天热,难免有些胸闷气短,不碍事的。”朱氏笑了笑,脸色却不好。萧铎严肃地问道:“可叫医士看过?”
“看过了,怎么也不见好。不知是不是撞了什么邪门的东西……”朱氏摆了摆手,示意萧铎不必在意。萧铎扶着朱氏躺到床上休息,又转身出屋,命人去请医士来。
医士看过之后,只开了些调养的方子。人一旦上了年纪,气候环境的改变就会影响到身体,继而被下意识地夸大成病,并不是严重的问题。萧铎也明白这个道理,觉得朱氏多半是由疑生出的病,宽慰了她两句。
等安顿好朱氏,萧铎正要去找韦姌,方才因见着朱嬷嬷喜出望外而有些冷落了她,不知小东西会不会生气。他刚跨出朱氏的住处,高墉恰好行来:“军使,魏都头有要事相报,已经在书房等着您了。”
萧铎改道去书房,魏绪正两手抓头,转来转去。他看见萧铎,一下又不知从何说起,急道:“军使,黄节帅偷偷派人传来的消息,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是关于九黎的!”
萧铎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魏绪按着手,不知道这件事情要从何说起,便想什么说什么:“前次军使下令要黄节帅暗中保护九黎,节帅就派哨子长期蹲在九黎山下的镇子里。前段日子,那探子不知怎么听到九黎族人在说先知的事情。”
“什么先知?”萧铎已经坐下来,一边沏茶一边耐着性子听。
“九黎族每逢百年便会降世一位族人,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跟传国玉玺一样,得之能得天下。当初使相让军使娶夫人,不就是因为这个传言吗?还有那位文昌国师,助皇帝统一中原立下汗马功劳的,军使听说过吧!”
萧铎应了声,不置可否。传国玉玺的事情,在最开始是个秘密,父亲只告诉了他。哪怕后来杨信故意使坏,说传国玉玺就在九黎,众人也如雾里看花,只当是杨信奸计,没有人真的朝这方面想。他的确知道九黎族有这样的传言,文昌国师的能力也一直被民间津津乐道。但毕竟时隔百年,流传下来的文字记载又太少,难以辨别真假了。
“现在这个先知出现了!军使知道是谁吗?”魏绪倒不是故意吊萧铎胃口,而是他太震惊,震惊到自己都不愿意相信,所以没像往日一样一股脑儿地说完。
萧铎喝着茶,也不接魏绪的话。他对这种荒唐的能力一向存着几分怀疑,但如果九黎的先知真的出现了,必是会引起各方争夺的。毕竟在乱世,身边有一个象征天意,能够看见未来的人,便代表了天命所归,人心所向。也许有了这个人,父亲便能够下定决心了。
魏绪双手撑着书桌,瞪圆双眼:“是韦妡!夫人的异母妹妹,她便是这一世的先知!”
萧铎一下子站起来,抓着魏绪问:“你确定没有听错?”怎么可能是那个满是心机的女人?当日他在九黎,趴在巫神庙上,将韦妡母女俩陷害韦姌的计谋看得清清楚楚。这样心术不正的人,若是这一世的先知,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件事瞒着,先别告诉父亲。”萧铎下意识地说道。
“不必瞒着,我已经知道了。”萧毅在门外沉沉地说了一声,而后推门进来。他风尘仆仆似从京城刚刚赶回,下袍上还沾着星点泥土,黑靴也裹了层泥面。
萧铎一怔,连忙同魏绪一道行礼。
萧毅看了萧铎一眼,走到屋中坐下,命魏绪先退下去。魏绪担忧地望了望萧铎,但不敢违抗使相之命,躬身退出去了。怎么办?!他得赶紧找高墉那老狐狸想想办法。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唯有袅袅茶香。
萧铎低着头,没有看父亲的脸色。萧毅深深地凝视着这个已经比他还要高的儿子,一日日羽翼渐丰,眉头紧皱。上次私自下令让黄、穆二人保护九黎,这次连先知的事也要瞒着自己。
“你想干什么?”萧毅的手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茶几,“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萧铎跪下来,双手垂于两侧,没有说话。他在萧毅面前,原本除了国事,政事,军事,话便很少很少。小时候同样是犯了错,萧成璋十分着急地为自己辩解,恨不得把责任全都推给旁人。而萧铎就是跪着,沉默。好像那瘦弱的肩膀,能一肩扛下所有的东西。尽管他犯错的机会真是寥寥无几,萧毅只记得他跪着的样子,和如今一模一样。
“你怕我知道韦姌的妹妹是先知,要把她弄来后汉。还是怕这个妹妹会威胁到韦姌的地位?”萧毅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沉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先知若是落到其它国家的手中,我们大汉会如何?你现在眼中只有那个韦姌,还有没有半分国家和天下?”
萧铎不动,也没有回答。
“说话!你哑巴了!”萧毅站起来,刚要伸出脚踹,又硬生生地克制住,只揪起萧铎的衣领,“你当我不知道九黎发生过什么?王汾都告诉我了。韦妡害过韦姌,所以纵然她是先知,你也打算装作不知道!我再三告诫过你,女人不能成为你的弱点。你走到今时今日容易吗!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那个女人到底在你心里占了几分重量。从今日开始,你滚到军营里去,不许再亲近她!”
“父亲!”萧铎看着萧毅,嘴唇微颤,“我做不到。”
萧毅的瞳孔一下子收紧,抬手毫不犹豫地甩了萧铎一巴掌。他用了全力,这巴掌的声音非常响亮,萧铎几乎被他打翻在地。
“父亲!父亲您干什么!”萧成璋从外面跑进来,弯腰扶着萧铎的肩膀,“您为什么要打大哥!”
萧毅背手怒斥道:“谁准你滚进来的!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只会跟老子作对!”
萧成璋被他吼得缩了一下,咕哝道:“是母亲听说您回来了,一直在等您,左等右等不见您去,才让我出来找找的。高墉说您在大哥这里,我便过来了。父亲,您有话不能好好说嘛?我大哥刚打了胜仗,你非但不嘉奖,还要打他,这是什么道理!”
萧毅拂袖坐下,余怒未消。这么多年,萧铎懂事上进,有担当,从来无需他操心。他也习惯了自己说什么,儿子们照做。他在这个家中是绝对的权威,不允许别人来挑战。
“韦姌侍我如夫,我待她如妻,有什么错?”萧铎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重新跪好,看着萧毅,“父亲厚爱母亲,难道心中也无江山天下了么!”
萧毅愣住。这是萧铎第一次当面顶撞自己。哪怕当年要他娶周嘉惠,他也只是一直跪着,恳求自己收回成命,而未敢出言顶撞。
“我与你母亲是患难夫妻,我有今日都是你母亲的功劳!韦姌只不过跟你共富贵,能相提并论吗!”
萧成璋并未听到先知的事,只从这番对话中窥出一二来,立刻说道:“父亲,从小到大,大哥什么都听您的。他本来做生意做的好好的,您非要他从军,他听了。然后他迷恋周嘉敏,您非要他娶周嘉惠,他也听了。现在,他喜欢大嫂,想跟她在一起,为什么您还要阻止?他是人,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吗!”
“闭嘴!小孩子懂什么!”萧毅呵斥道。
“我不小了!我都已经成家了,我也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萧成璋站起来,“父亲不讲理,我去找母亲说!”
第56章 先知
萧成璋转身跑出去, 他一向无法无天惯了, 虽惧怕萧毅, 但也没萧铎那般顺从。萧毅坐着,拧眉看着萧铎,终于不发一言地站起来。柴氏身体不好, 很少走出住处,难道真等她寻过来不成?
他大步走了, 也没叫萧铎站起来, 萧铎便一直跪着。
萧毅经过垂花门, 往北院而去,半道上就看见柴氏用比平日快许多的步伐走来。她一向雍容华贵,走路犹如闲庭漫步,别有风情。也只有遇到萧铎的事才会如此乱了分寸。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萧毅上前,扶住柴氏的手臂。柴氏往萧毅身后望了一眼,微笑地握住萧毅的手:“我一直等着使相, 等不及就迎出来了。快随我走, 您最喜欢的冰藕是刚做出来的, 还冒着凉气呢。”说着, 便挽着萧毅的胳膊往回走,也不问萧铎一句。
萧成璋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咦,不是要去救大哥吗?母亲莫不是忘了?
过了一会儿,秋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叉着腰说:“二公子……使相说了……让军使回去……”
萧成璋高兴道:“还是母亲有办法!”他正要跑去萧铎的书房, 又被秋芸拉住,凑到他耳畔说道:“二公子别去,让大少夫人去。”
“告诉大嫂做什么?大哥那性子,肯定不愿意她看见……”萧成璋不解地看着秋芸。秋芸摇了摇头,小声道:“夫人说了,这事儿得让大少夫人看见。得有人心疼咱们军使,他太喜欢一个人扛事情了。”
萧成璋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这就去!”
……
韦姌跟薛锦宜在屋中逗兔子玩,兔子也怕热,身上的毛又多,肉嘟嘟的,就喜欢钻到放置冰块的盆子旁边。
薛锦宜问韦姌:“听说表哥身边那个朱嬷嬷回来了?”
“嗯。”韦姌拿着一根草梗逗兔子,调笑道,“你不在府里,消息还这么灵通啊?”
薛锦宜的脸红了红,没好气地说:“我回来的时候姑姑说的,又不是特意打听的。”她摸了摸兔子,琢磨了下又道,“你得小心那个朱嬷嬷为难你。表哥当初要娶你,她就闹了一阵,差点闹到使相那里去。表哥为免生事,才买了郊外的庄子,把她送去那边暂住。可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韦姌问道。
薛锦宜伸出手指摸着下巴:“我爹说,那个庄子好像被卖掉了,看样子能值不少银子呢。而且好像表哥还不知道这件事。”
朱氏把萧铎送给她的庄子卖掉了?这太不合常理。她正欲再问薛锦宜,萧成璋在外面连喊了两声“大嫂”,韦姌忙起身出去:“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大哥被我爹罚了,正跪在书房呢。”萧成璋不敢太大声,怕下人听见,就低头到韦姌跟前说了句。
韦姌一惊,问道:“出了何事?”
“好像是父亲要大哥去军营,不让他在家中住,大哥不肯听,父亲生气打了他……”萧成璋欲言又止。他也的确只听到这几句,却故作面色沉凝,好显得事态严重。
韦姌隐约猜出来,此事恐怕跟自己有几分关联。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么?她心中担忧萧铎,急忙催萧成璋:“书房我过不去,还请二公子带路。”
萧成璋应了声,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先头领路了。
韦姌一路跟着他走,心中琢磨。萧铎做事一向有分寸,对使相更是尊敬恭顺,怎么会突然惹怒了使相?父子俩争执到要动手的地步,必定是很严重了。待到了垂花门,果然有士兵阻拦:“二公子,女眷不能到前院去。”
“这是父亲亲自下的命令,你们也敢阻拦?”萧成璋挺直了脊背,心想有母亲撑腰,他也没什么好怕的,“还不快让开?是不是要我请父亲过来?”
那两个士兵知道萧成璋在府中一向是横着走的,没人敢招惹,又听说是使相的命令,虽有些犹疑,还是让开了。再怎么说,夫人受军使的宠爱,军使也不会怪罪的吧?
萧成璋将韦姌带到书房的门前,停下脚步:“大嫂独自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大哥可能会闹些别扭,你多包涵。”
他咧着嘴笑得灿烂,韦姌点了点头,上前轻推开关得严实的木门,看到萧铎逆着光跪在地上,吓了一跳。他那么高大的人,垂头跪着,十分寂寥的侧影,仿佛能看见幼时那个小小的,孤单无助的男孩子。原来战神,也非坚不可摧。
她几步走过去,跪在萧铎面前,看到他目光茫然,半边脸微肿,嘴角还有血迹,连忙掏出帕子,要为他擦。
“夫君究竟做了何事惹父亲生气……”这伤比她想象的严重,得赶紧拿冰块消肿才好。
“谁让你进来的?”萧铎冷冰冰地说道,“出去!”他这个时候,像只受了伤的野兽,其实极其危险。
韦姌愣了一下,萧铎已经倔强地别过头,不肯她碰:“走开!”
若是从前,韦姌必定赌气走了,谁愿意受他的脸色。可萧成璋说的话响起在她耳畔。他也许是为了她的事才跟使相起了冲突,但他不说。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几回了,而她竟一无所知。
这个人总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下来,此刻的凶狠不过是一种出自于本能地自我保护。也许从孩提时代开始,寄人篱下的他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认为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他只能自己承担一切。所以他不需要任何人,遇事便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我们是夫妻。”韦姌又生气又心疼,双手捧着他的脸,逼他转过脸来,“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是一个人。所以你受伤也好,难过也罢,都可以给我看。”
萧铎先是愣了愣,有种被人看穿的狼狈。他瞪大眼睛,刚要吼。忽然韦姌的手挂着他的脖颈,凑过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萧铎震住,脑海中雪茫茫的一片。她居然主动吻他?带着生涩和笨拙的吻技,只是轻碰着他的嘴唇,已让他气息不稳。淡淡的桂花香气,从她的头发,面庞散发出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温暖得如同午后附着于身上的阳光。